[娱论导向]一个影迷的夏梦回忆史

2014年夏梦参加北京电影节。

夏梦安然辞世，以83岁的年龄，为她的一生画上句点。

这件事荣登热搜榜第一，有些让我出乎意料。年轻人显然是未必知道她的，长城大公主隐匿已久，如飘渺孤鸿影，和影视圈无关半世纪，哪怕早前离开的，同为资深影星的金马奖四届女配王莱和从上海孤岛时代一路走来的陈云裳，也都未达到这样的效应。

夏梦与她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你可能没有看过她的电影，可能并不了解她的原名，但她是江湖传说中的小龙女原型，是让金庸先生一番苦恋而流水无情的心口的朱砂痣，是长辈口中谈起旧时月色偶尔会提及的一个名字，网络上流传着她的旧照，尽管屡屡被错认成上官云珠、潘迪华甚至民国才子张伯驹夫人潘素，她还是每每被提到“没有PS的年代”，就难以绕过的美人标杆——一番24小时此消彼长的科普与霸屏，好像把一个个零星的碎片串到一起了，拿起手机，看上一串风姿卓越的美图，了解到她是《仲夏夜之梦》，是个传奇，也不过是几分钟，一闪念而已。

可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一个影迷，故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夏梦（资料图）

知悉消息的一日，恰好我在长沙湾天主教坟场，拜访乐蒂的墓地。乐蒂原名奚重仪，和夏梦一样，身份是南下香江的上海人。她15岁进左派电影公司长城时，长她3岁的夏梦正是当家花旦，两人首次合作，也是乐蒂的电影初体验，就是金庸编剧的《绝代佳人》，导演李萍倩，改编自战国时期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而恰如其片名，所谓佳人者，夏梦饰演的魏王宠妃如姬，其角色与戏份是全片当之无愧的焦点，演她义妹的乐蒂，则尚未出落成《梁祝》里那个古典美人，满脸稚嫩，像个俏皮的小丫鬟，两人都说着带点南腔的国语，总有点姐妹过家家的意思。最后的那场戏，如姬换上平民的服装慷慨赴死，从容而美丽，倾国倾城——放眼现实世界，这边厢，夏梦1954年与夫婿林葆诚完婚，一生相伴，那边厢，1967年31岁的乐蒂就服用过量安眠药在家中逝世，死因成谜。忽而今日，当初冬的阳光软绵绵地照在白色石碑上，四下幽静，照片上美人的凝视定格，光阴飞奔，又是一个五十年，你说这是生命的寻常还是无常呢？

再比如，公司里有个前辈老先生，大约五六十岁，八十年代来香港，沈阳人，打扮的却总有些许文强的味道，有一次，他看到我与夏梦的一张合影，大呼此人面熟，让我给些提示，“姓夏”，我话音刚落，他条件反射地倒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夏，夏梦？！”激动到语塞，满脸不可思议之余，居然流露出了些少男的羞涩神情，yesterday once more。

夏梦出演影片海报

何尝不是呢？对于我们的上一代来说，长在红旗下，港产左派电影，简直是都市摩登的代名词，更何况一个身高一米七，烫着头发言笑晏晏的夏梦？时装片《甜甜蜜蜜》里，她与傅奇演新婚燕尔，旗袍换了一套又一套；拍越剧电影《三看御妹刘金定》，她赴上海越剧团拜师学艺，糅合了戏剧身段的一颦一笑，妩媚风流。夏梦的美，即包含左派作风下的政治正义，又有着性别启蒙的想象，更带着一丝遥远而不可得的惆怅，真真如仲夏夜的梦境，若即若离，让人难区分今昔何夕。

也不过是去年夏天，香港电影资料馆办夏梦影展，那些光彩熠熠的旧作，到底带了时代的隔膜，情节已称不上精彩，正昏昏欲睡思考看完戏吃什么，剧终二字打出，主持人一声诸位留步，夏梦就施施然出现在面前：一身香奈儿套装，配菲拉格慕平底鞋，行头与她前两年亮相北京与上海的电影节一样，精致而不浮夸，打完招呼，她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地轻言细语"我不会说话的呀"，观众席里还坐着郑佩佩，是以粉丝身份来朝圣，和所有人一样又惊又喜，“还是那么漂亮！”、“好有气质”，赞叹左一声又一声，她微微颔首，也不做声。后来主办的友人笑言，她分明路上还准备了好几遍开场白，到临场发挥的时候，却又沉默是金了。的确，她文静地像一件瓷器，被保护的完完好好，润泽而冰凉。

夏梦还需要言说些什么呢？她在华语电影中的地位，自己的演艺生涯也好，办青鸟电影公司挖掘许鞍华严浩的苦心也罢，历史都替她证明了；那些所谓的旧情与爱慕，也都随着时光散去了。影迷的一点私心，是贡献几个微小的回忆，若真的能感动到一二知音人，其意义，想必要胜过把这个名字，封印在金庸、赫本、王语嫣，那几个由他人构成的传奇里。

(作者/一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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