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评审团大奖滨口龙介：我不看重演技

文/顾草草

尽管滨口龙介成名于2018年的戛纳，但他真正第一个走上的国际电影节，是洛迦诺——2015年，《欢乐时光》入选主竞赛，荣获特别提及奖。

因而，当洛迦诺的前任总监卡洛·夏特里安接棒柏林电影节艺术总监，他的新作短片集《偶然与想象》入选今年的柏林电影节主竞赛也就不足为奇了。

今年暂时将第一部分移至线上的柏林电影节缩水至五天，《偶然与想象》上线于颁奖典礼前一天，后来居上，立刻一跃场刊第一名，得分3.3。并最终获得评审团大奖。

这部在滨口龙介作品表里罕见的短片集由三个故事组成，分别聚焦了三段奇妙的关系。

第一个故事“魔力”中女模特发现自己的造型师好友正在约会自己的前男友，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情绪，当晚立刻去找前男友对峙。

第二个故事“开着的门”，叙述一个被情夫怂恿、去勾引知名小说家的已婚女性，勾引未遂，她改变了自己的心意，却无意中创下大祸。

最后一部分“再一次”则是一个反转故事，一对巧合重逢的高中恋人，却发现对方和自己想象中并不一样……

相较于改编自小说的《夜以继日》中俗套的三角恋，本次由滨口亲自操刀剧本的《偶然与想象》显得舒缓轻快了很多，更贴近于他以往的叙事风格。

三个故事的转折点都由一个巧合激发，偶然事件考验着恋人/男女之间的信任，暴露出他们内心真实的感情。

观众轻易地被角色们大量密集的对话所吸引，所调动，不自觉地进入故事，跟着编织角色的想象力。

Ifeng电影在电影节颁奖典礼前，独家专访了本片的导演滨口龙介和制片人高田聪，聊了聊《偶然与想象》的诞生以及“后-《夜以继日》”的电影创作。

导演 滨口龙介

制片人 高田聪

《偶然与想象》是我的四十岁故事集

Ifeng电影：《偶然与想象》是怎么诞生的呢？短片集的形式并不多见，而且导演主要是拍摄长片的……

制片人高田聪：我和导演很早就认识了，我在学校里比他高一年级，我们都是电影社的成员。后来他拍《欢乐时光》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制片。

这次的《偶然与想象》，在他给我的计划书里，他表示自己是首先有了拍摄短片集的想法。

但是短片自带很多发行、展映困难，因为大部分资源都是集中在长片那里的，短片也不可能去影院上映。

所以导演决定，把短片汇编，做成一个长片长度的集子。这就是项目的起源。

滨口龙介：最早是2019年4月开始，我和高田说了短片集的想法。

然后我开始每个礼拜给高田先生发一个剧本，一共发了七个。高田说ok，拍吧。于是我们决定，先选三个故事拍起来。

这七个故事都要是我在2019年写完的。现在观众们看到的三个故事，更像是整个七个故事短片集的引言。

你能看出，第一个短片《魔力》真的有一种开篇介绍的感觉，结构非常简单，把观众拉进我们的电影世界里来，一层层地进入关于爱情和想象的世界。

第二个《开着的门》则会带来一些激动情绪的。

第三个故事其实也并不复杂，直到反转的发生——而这个反转是完全可信的。

所以这每一个故事对于整个短片集的主题来说都有结构上特定的作用，整体上是层层递进的。

Ifeng电影：所以还有四部短片会继续加入这个系列？

滨口龙介：没错，这四部还在筹备中。现在和大家见面的这部短片集，是我在两部长片的工作间隙拍的。

我现在42岁了，我希望能在50岁之前完成这个项目，这就是我的四十岁故事集了。这会是一个不短的过程，当然也希望高田先生能和我一起继续这段旅程。

知道有巧合，便会有想象

Ifeng电影：那么导演在创作的过程中，是怎么想到“偶然”、“巧合”这个主题的呢？

滨口龙介：没错这些都是关于巧合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被巧合或者偶然事件而推进的。我对“巧合”、“偶然”的概念非常着迷。

不过要是拍一部关于巧合的长片，那对我来说真的有点难了。

在长片的故事中，如果巧合一再出现，或者最关键的矛盾是由巧合解决的，那会显得太方便了，对创作者来说是一种偷懒。

但是在短片里，巧合可以不和故事主线有多大关系，只是给人们一丝现实的味道。而且我们每个人都在生活中体验过各种各样的巧合，巧合可以改变你的人生。

大概拍不了关于巧合的长片是我不够厉害吧，但我觉得短片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当观众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偶然与想象”的时候，自然会开始期待每个短片中偶然事件的诞生，对此有预判以后，便可以有精力注意到更多在巧合以外的事件细节，也会对巧合产生更多的想象。

通过代入观众的身份，来微调人物面对巧合时候的行为、反应，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创作过程。

Ifeng电影：你提到，这部电影的编剧工作是在2019年完成的。那么拍摄、制作大概是什么时候？有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吗？

滨口龙介：第一个故事是在2019年完成的，没有疫情，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但是第三个故事《再一次》是在2020年7月拍摄的，就不得不因为疫情而做出很多调整，我甚至改写了故事。

《再一次》中人们是不能依赖互联网的，所以要和一个人恢复联系必须去见面。

这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形成了镜像，疫情当前，很多事情都瘫痪了，就好像我们现在做视频采访，不依靠网络不行。

在写剧本的阶段是没有受过疫情冲击的，但是后来拍摄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要在电影中分享这个关于当下的感悟。

戛纳之后，我拍电影的钱确实变多了

Ifeng电影：尽管在疫情期间整个电影行业都有些艰难……但是《夜以继日》在戛纳取得成功之后，对你来说是不是拍电影找投资都容易了很多？

滨口龙介：真的容易了很多！当然也是因为我有很好的制片人搭档。

我和高田先生合作过很多次，尤其在拍摄《欢乐时光》时他给了我很多的帮助，也很感谢他能够加盟《偶然与想象》。

我还有一部新片的制片人，是合作过《夜以继日》的制片。那会是一个更大规模的制作，我得管理一个非常庞大的剧组，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非常喜欢跟合作过的制片人再次合作，随着我们理解和信任加深，他们会给我更多的自由。

虽然钱确实变多了，但这几个项目都会是不短的历程，非常感谢有他们支持我。

高田聪：作为制片人来说，非常为滨口的作品能受到关注和喜爱而感到高兴，并且我们的电影也因此现在得以像商业电影那样，更顺利地制作和发行，在资金方面也很理想。因为之前的努力工作，到今天这样可以走更容易的路了。

我不看重演技，喜欢诚实的演员

Ifeng电影：每次看你的电影时，都忍不住赞叹导演选角的眼光，发掘年轻演员的能力，以及执导演员的能力。我很好奇导演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诀窍？

滨口龙介：首先肯定有一个试镜的过程，但是并不像普通的试镜那样，演员拿到剧本，准备好了来表演；我坐在桌子前面喊“下一个”“下一个”。

我们一般去演员经纪公司，和演员们坐在一起聊几个小时。我们会把剧本给他们看，问问他们的想法和感受，是不是感兴趣。这样其实会调动演员的野心，会特别想要这个角色。

我其实不是非常看重演技，因为我的电影不需要非常过于精湛、过于外现的演技。

我一般会和演员反复读剧本，就是读，听他们读的时候，我会仔细地捕捉他们的嗓音，并观察他们：这是一个好人吗？这是一个诚实的人吗？这是一个不能说谎的人吗？如果是的话，我会想和他们合作的。等到剧本朗读、排练阶段的时候，我希望他们不要给我任何表演的感觉，不要有任何浮夸的表现。

当他们看上去非常自然，没有痕迹的时候，我会觉得，可以了，进展很顺利！

Ifeng电影：你的电影有非常多爱情的场景，关注了很多男女之间的隐微感受。爱情是你创作中最重要的母题吗？

滨口龙介：我觉得自己没有有意识地想要拍爱情故事……但是每当我写剧本的时候，终会发现自己在写一些，习惯于隐瞒和忽视自己感情的人，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欲望；但是在故事的最后，他们总会爆发，表达出自己的感情，直面问题。如果说我有什么偏好或者着迷的东西的话，就是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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