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凤
去年刚刚在上海国际电影节获得终身成就奖的影星王丹凤日前病逝，享年94岁。
关于她，我有一点私心。奶奶年轻时生的得美，存有一帧旧照，浓眉大眼梳两条辫子，再用颜料填上饱满的水蓝与桃红，她自己也颇得意，屡屡对家中的小辈提起，做姑娘时有人夸她，“长得有点像王丹凤”。
是多么高的赞誉呢？1949年，影坛大亨张善琨成立长城公司，请来最受欢迎的十大女明星联合剪彩，胡蝶、白光、李丽华、周璇、陈云裳等排排站，盛况空前，合影中，王丹凤笑晏晏地站在最侧，用现在的话说，并非C位，但清秀恬淡，配上盈盈一握的腰肢，我见犹怜，十里洋场诸女伶，周璇总有点小家碧玉的意思，白光的女王气场又实在当仁不让，李丽华还没开启后来的长青树时代，广东人陈云裳到底非江浙青睐的长相，一句“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正当行”，关于胡蝶的流言蜚语太多，相较之下，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眉清目秀像王丹凤，也难怪念兹在兹，一记就是一辈子。
解放后繁花四散，王丹凤的美，却贯穿了上海孤岛，延续到了新中国。她是如雷贯耳的22大影星之一，周恩来钦点的新中国人民演员，一部《护士日记》，一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首脍炙人口的“小燕子穿花衣”，千娇百媚又朝气蓬勃，和她比起来，同属左翼标签下夏梦，倒显得远在天边，故而全国老少为之倾倒，包括正在广州读小学的罗文，上映一部看一部，到了香港贵为天王，偶像面前也是紧搂着合影，完完全全地粉丝状，满脸小少年美梦成真的神情。
后来呢？“宣扬才子佳人”的《桃花扇》中演过名妓李香君，她自然在文革中受了苦，大银幕上失了神，80年代《玉色蝴蝶》封箱后，王丹凤投入政坛，重拾当年人脉，开始与海外华侨的“友好联络”工作，赴加拿大拜会胡蝶，出席里根就职典礼，又在香港开功德林餐厅，与左派与右派影人的聚会，她穿梭其中，仪态优雅如昔，看不到苦难的痕迹，却除非工作需要，越来越少留影，偶尔合照，精致的妆容之余，也大多佩戴丝巾，遮着茶色墨镜。
王丹凤对此的解释是，现在老了，不好看了，尽量选以前的照片用，所以，去年难得露面电影节活动，哪怕坐在轮椅上，她也是纱裙皮鞋，罩一件天蓝色外套，搭配的一丝不苟，更坚持手拿皮包，因为“怕被媒体拍照显肚子”——一世的漂亮，没有被战乱与劫难打败，在人人都不是对手的岁月面前，都说美人的要求是不许人间见白头，当年那个有点像王丹凤的姑娘，平平淡淡地成了几个孩子的妈，我的奶奶，而曾经的国色天香本人，经历了漫长的跌宕起伏之后，没有闭门谢客，也没有放弃自己，耍个矜持的小性子，力求把最好的一面留给观众，或者说世人。
于是想起姚莉，与金嗓子周璇齐名的银嗓子，《玫瑰玫瑰我爱你》、《春风吻上我的脸》的原唱者，中国流行音乐的开山功臣，如今独居香港颐养天年。有一次去疗养院探望她，也是准备拍照的时候，她叫外佣拿来眉笔，一笔笔画好细细的眉毛，又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只绛红色口红，我刚准备打开粉饼给她作镜子，她又不慌不忙，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圆镜，对着补妆完毕，整顿衣裳起敛容，95岁了，露出一个俏皮又有些娇羞的微笑。
还会再有吗？历尽沧桑，却宛如少女，一世漂亮的海派风流。
（作者/一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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