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记得爱上我》剧组(左起)李烈、范晓萱、魏大使、五月天石头、导演陈骏霖。

《明天记得爱上我》剧照

陈骏霖新电影《明天记得爱上我》4月3日即将在台湾上映。这部电影在上映前，就入选第63届柏林影展电影大观单元观摩片，是华语片唯一入选的作品。在柏林影展首映后，该片更获得包括“好莱坞报导者”(Hollywood Reporter)等国际媒体高度赞誉，无疑是上半年度最值得关注的台湾电影之一。

陈骏霖今年35岁，他的作品不多，但部部都受国际影坛注目。2006年他的短片《美》获得柏林影展短片银熊奖，2010年由国际名导温德斯监制、他导演的第一部剧情长片《一页台北》获得柏林影展“亚洲电影评审团奖”（NETPAC Award）奖，2011年他也参与金马影展发起的《10+10》电影联合创作计划，执导短片《256巷14号5楼之1》，而金马《10+10》也入围2012年柏林影展，是目前台湾新锐导演中，最受国际注目的一位。

失落70年代孕育的新锐导演

陈骏霖的父母是台湾人，在70年代台湾“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去美国”的社会气氛下，他的父母和李安、杨德昌、甚至知名球星林书豪的父母等优秀的台湾青年，都选择到美国留学，甚至落地生根。

70年代是台湾失落的年代，当时的台湾受国民党高压统治，在孤悬的国际地位、落后的经济和文化条件下，知识分子皆视出国深造和移民为最佳出路。这群外流的人才曾经象征台湾社会的绝望。然而多年后，当李安、杨德昌等人将丰富的文化元素带回台湾，人们才惊觉，失落的70年代其实也为当代台湾带来许多珍贵的资产。

那个时代的资产包括这些外流优秀青年的后代。陈骏霖因为父母的缘故，从小在旧金山长大，和球星林书豪一样，是暑假时才会回台湾探亲、中文说的不太标准的华裔小孩。他们接受美国文化的熏陶，却也保有东方和儒家文化的教养，所展现的精神气质或创作力有别于台湾或美国土生土长的小孩。例如《明天记得爱上我》的发布现场，陈骏霖并不多话，像温文儒雅的台湾“文青”，大多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现场的动静，然而在演员被记者消遣或开玩笑时，陈骏霖却又会忍不住偷偷露出各种搞怪表情，像《明天记得爱上我》里，主角任贤齐和客串一角的小野忽然飘起来的魔幻桥段，陈骏霖其人其作都在内敛谦和的外表下，隐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甚至不禁莞尔的调皮性格。

杨德昌最后的弟子

在台湾电影的系谱中，陈骏霖被台湾电影圈视为“杨德昌最后的弟子”。陈骏霖的父亲和杨德昌皆毕业于知名的建国中学，二人有师兄弟关系，后来也都到美国念研究所，杨德昌的妹妹则是陈骏霖母亲的高中同学，两家人是旧识。

陈骏霖21岁时看了杨德昌的电影而深受震撼，因为家庭机缘，他也得以和杨德昌有深谈的机会。杨德昌不认同学院的电影教育，这使得原本已经申请到南加大和纽约大学电影系的陈骏霖受到影响，因此跟随杨德昌回台湾拍片。当时杨德昌正在制作动画《追风》，陈骏霖当时就负责在前制过程中，协调杨德昌和动画师之间的意见。

然而陈骏霖并不是一个乖顺的学生。尽管他始终和杨德昌保持非常良好的师生关系，但共事二年后，陈骏霖未听从杨德昌的劝告，坚持回到美国念电影。此后他也没有遵从杨德昌“别再回台湾拍片”的劝戒，甚至以台北文化作为主题，拍摄了《一页台北》。

不过多年后回望，比起动画，陈骏霖师承杨德昌最多的或许是对电影的坚持和反骨，如同杨德昌当年在南加大电影学院时，不满老师的指导方式愤而休学的“叛逆”，陈骏霖的“叛逆”也成就了他如今在国际影坛上的傲人成绩。

多线叙事扣问当代婚姻与爱情

4月3日即将上映的《明天记得爱上我》，是陈骏霖的第2部剧情长片。初看《明天记得爱上我》的预告，会以为这部有轻快歌舞、同志情、和一线偶像明星的电影又是一部“台湾小清新”，然而看完正片后会发现，这件“小清新”的外衣裹着绵密的情欲反思，让人联想到《囍宴》里男同志与传统价值对抗的情感张力，亦或沉重扣问爱情与家庭伦理的《麦迪逊之桥》。

《明天记得爱上我》叙述以届中年的阿凤（范晓萱饰）与伟中（任贤齐饰演）是众人眼中的模范夫妻，和儿子阿丸一家三口过着看似幸福美满的日子，直到某天阿伟开始无法压抑心中的欲望，而阿凤也绝望地发现伟中真实的性向。同一时间，伟中的妹妹Mandy（夏于乔饰演）对即将到来的婚姻感到彷徨，甩掉未婚夫三三（石头饰演）当起落跑新娘。全片以多线叙事的手法，探问当代社会的婚姻与爱情。

陈骏霖自承，《明天记得爱上我》透过二对爱侣所展开的多线叙事受到杨德昌影响，对男同志的再现也多少受到李安《囍宴》的潜移默化，然而全片的灵感实则来自他一位年近四十岁的男同志朋友。陈骏霖说，他发现这位朋友只和二十出头的男生交往，他好奇探问后发现，这位朋友其实非常希望能找到同年纪的伴侣，但许多同志到了中年为了符合家人和社会的期待，常选择回到“柜子”里，过着看似圆满、实则压抑的异性恋家庭生活。

这个观察让陈骏霖非常惊讶，因为他一直以为台湾已经是全亚洲对同性恋最开放的地方，但许多同志仍需要向社会妥协。他因此想透过这部电影，探究同志朋友如何为了满足社会大众期待，牺牲自己真正渴望的人生。除此之外，陈骏霖也想藉此探究各种情感上的“牺牲”，以及“牺牲”的底线，例如片中主角伟中对性向的压抑、阿凤为了美满家庭表象而作的隐忍等，都围绕着这个主题。

《明天记得爱上我》剧照

《明天记得爱上我》剧照

《明天记得爱上我》再现台北巷弄之美

除了挖掘当代台湾社会的婚姻与爱情，看《明天记得爱上我》时，很难不注意到陈骏霖对台北的温柔眼光。台北并非陈骏霖的故乡，在美国长大的陈骏霖小时候只有在暑假期间会跟着父母回台北探亲，直到2001年跟着杨德昌回台湾拍片，他才和台北有了较深入的接触。

经过时空隔阂洗礼的眼睛反而让陈骏霖更迫切地对焦台北这个缘浅的原乡。从此陈骏霖再也没能摆脱对台北的凝视，他的短片《美》关照台北的夜市情状，他的《一页台北》深凿台北的迷离与魔幻，连任贤齐都笑赞这部作品把台北拍的太浪漫，将他大把的香港朋友“骗”到台北来。

陈骏霖笑着承认，已经有太多观众向他反映，他所再现的“台北”和在地导演拍出来的“台北”大不相同，例如《一页台北》中的台北确实特别“风格化”，也因而这次他拍《明天记得爱上我》时，有意识地呈现“更生活化的台北”，以别于《一页台北》的浪漫眼光。

“巷弄文化”一向是台北最寻常却又最迷人的风景，陈骏霖的《明天记得爱上我》敏锐地选择台北的巷弄作为主要场景，如片中任贤齐饰演的伟中在巷弄中经营眼镜行，多次隔着亮堂的橱窗等待悄悄恋慕的Thomas（黄嘉乐饰）时，窗外洁净静谧，便是结庐在台北、却无车马喧的巷弄一景。也唯有在巷弄中，大白天里三三（石头饰）能够在僻静的巷路上向逃婚的Mandy（夏语乔饰）下跪，而即使失败了，巷内一旁安静的小公园也能让他和“狗头军师”们搭景上演甜蜜告白。当伟中再度受到压抑许久的欲望召唤，座落巷弄里的Gay Bar让伟中只消拐个弯，就能透过舞池映照原初的自我。出了Gay Bar，循着静谧的巷道晃回他和阿凤的家中，座落在巷弄里的公寓空间再小，却也不忘挂一幅大大的“孝”字，一如无论怎样树小墙新的台北小家庭，大多还是愿意自忠孝节义里捡选些老价值当家训……。透过巷弄，陈骏霖摊开台北的生活内里，让观众看见台北的压抑、拘谨、解放和甜蜜。

任贤齐谈华语电影：尊重电影艺术让产业有正面循环

除了导演陈骏霖，《明天记得爱上我》的演员名单也非常亮眼。此次担纲主角伟中一角的是台湾歌手任贤齐。为了这部电影，任贤齐首次摆脱俊俏的外型，装上假肚楠，牺牲形象演出身材走样的大叔，和卸下浓妆、盖掉刺青以饰演温厚中年妇女的范晓萱，有多场精采内敛的对手戏。

曾演出电影《夺命金》、《神枪手》、《夏日的么么茶》、《星愿》等华语电影，游走于台、港、中三地电影圈多年的任贤齐，对于这次回台湾拍电影的经验倍感珍惜。他说，当今台湾电影最大的优势是自由的创作空间，他身边许多中、港地区的电影工作者私下非常羡慕台湾的电影能够天马行空，无论是鬼片、黑帮片、批判军警等题材都能大方拍摄，然而大陆和中港合资的电影目前却没有这么大的空间。

任贤齐也发现，近年台湾的电影环境健全不少。他说早期拍台湾电影时，因为当时片量少，工作人员的经验往往不足，和香港的电影团队相比效率非常低落。然而睽违多年，这次他回到台湾拍戏，发现台湾团队的专业素养有了长足进步，而且对电影都非常“热血”。

任贤齐以这次的拍摄过程为例：“烈姊（李烈）的团队除了专业，还非常有活力，也有向心力。”他说他私下和工作人员聊天，发现很多人不是科班出身，却都因为爱电影而投入工作，对电影有高度热忱。

此外，他也赞美台湾的拍摄团队有成熟的态度，特别是拍摄时非常尊重周遭环境：“在以前或其他地方，电影团队常常在拍片时把东西炸烂以后就收拾东西马上逃走，让当地居民非常生气，但这次烈姊的团队拍片时会在附近贴公告通知居民，也会彻底恢复环境，不打扰邻居，这让居民都很喜欢拍摄团队，甚至会反过来配合和帮忙！”

任贤齐说： “尊重电影艺术会让电影有更好的循环！ ”他认为电影团队越来越成熟后，台湾观众再度被拉进戏院看台湾电影，亮丽的票房成绩也让投资方越来越有信心，愿意投资更多电影。这个正向循环也让他最近忍不住直向中港地区的朋友们推销：“欢迎大家来台湾拍电影！”

今年春天最慧黠的爱情问句

《明天记得爱上我》的英文片名取自Carole King的歌曲”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片中阿凤发现丈夫伟中的秘密后，曾感伤地吟唱这首西洋老歌。陈骏霖说，他一直深爱这首歌曲，因为这首歌看似轻快，寓意却有些感伤，而他迷恋这种反差，因此他用这首歌贯穿作品。这首歌的其中一段歌词是这样的：

“Is this a lasting treasure  这是个永恒的宝藏？

Or just a moment's pleasure?  或只是片刻的喜悦？

Can I believe the magic of your sighs?  我该相信你叹息里的神奇吗？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

片中，深情吟唱这首歌的阿凤告诉对婚姻彷徨的Mandy：“人生也许，不一定是妳想得很清楚，它就一定很顺利的…”，如同这部片在轻快的节奏中，试图揭穿婚姻和“真爱”的虚妄，”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是极为慧黠却也残酷的问句，可以视作表白，可以读作期待，也可以是叹息或试探，甚至是明知故问的绝望或无奈。片中两对情人在相互试探和伤害后一离一合，使得一切彷佛回到原点。然而在片格转动间，这个原点似乎也暗示了台北这座城市尽管节奏悠缓，却饱含泊泊流动的情欲；也是这样看似回到原点的结局，使得所有停顿和周折都有了重新出发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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