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变形计》,十二年
文 │薄荷 谷雨
《变形计》12年了。
这期间,它曾经红极一时,也被一根无形的网络触角输送到了各个角落,好的坏的都彻底暴露在太阳之下。
第一季节目在2006年播出,当时节目组还没有确定要以“城市孩子和农村孩子互换”作为主要的架构模式,除了“网变”是这样,还有高三母女互换、厅官变“村官”、美国人进入行走学校的多样化尝试。
而这个率先的尝试所引发的轰动,可以说是从庙堂到江湖都在齐齐感动人间。但在网络时代全面来临后,《变形计》第一季的境遇变了,它遭遇了一些“不友好”的对待。豆瓣评分5.1,561位用户打分,给出的3星和1星最多。没有长评,短评也只有149条,最早的一条是在2015年发表的。
9年过去了,人们对这档节目观感的变化,直观又残酷。
最近几年人们对它的印象是,媒体总在报道那些曾经上过节目的孩子后来过得怎么样了。网络将“功利”的一面放大,新奇的、不寻常的事件被捕捉发酵,比如有人成了直播网红,有人逐梦演艺圈,而那些圆了当初在节目里许下的梦想的人,生活平淡安稳但怡然自得的人,成了“极少数”的绿叶,来映衬舆论漩涡中央所谓的“恶之果”。
当我们向《变形计》第16季的总导演赵佳提出,想要采访那些已经实现梦想的孩子们,她的反应是:不要打扰。
面对《变形计》一路走来所面对的好和坏,她和制片人荆一嵘不认可“解释”和“澄清”的概念,“我们在做一件很好的事情,何来澄清一说?”
每个孩子都有他的归宿。赵佳和荆一嵘认为,在她们持续回访、接触并建立精神连接的大部分孩子身上,更多人是平淡而自洽的,他们在某个不被注意的角落里经营着人生。
尽管在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到节目的负面新闻,在聊到十年来上过节目的那些孩子时,惋叹的情绪出现了,谁也不是上帝,无法用已有的人生智慧去直接帮助另一个个体成长,“但是我们尽力在做。”那种模式的姿态是“平行”的。赵佳告诉我们,一位主人公胡子豪的妈妈下雨天没有来接他放学,但是其他朋友都被接走了,边哭边说的胡子豪击中了她,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女儿,并默默告诫自己,一定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然而,将他们的人生搬进摄像机给大众看,本来就已经有了上帝之手在幕后助推的意味。怎么平衡主观和客观对拍摄、剪辑的影响?面对复杂环境里还未成长完全的一个个孩子们,如何去尽量减少节目带给他们的负面的体验?
“观察、记录,我们只是在做这样一件事。如果没有很多的爱,这件事是做不下来的。”
“姐姐爱你!”
如今的“变形计贴吧”里显得冷淡了许多,售卖资源的人不断刷屏,关于节目和选手的帖子下讨论零星几语,一个名为“当老师、成为国防生、因病去世,《变形计》的农村孩子都怎样了”的帖子被顶到了最上面。
今天距离杨桐出现在《变形计》第十季正好四年,他被粉丝群体“梧桐”们带上了#向全世界安利杨桐#的话题,在微博上互相庆祝“四周年快乐”。梧桐们用排比、抒情和爱心表情写成的表白微博,既感叹自己四年的默默陪伴,也骄傲地表示“1461天不算什么,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1461天。”
1999年出生的杨桐不是第一个成功转型为艺人的选手。微博粉丝超过550万,有自己的超话和忠实粉丝,这些已经成为他们的标配。更关键的是,即便《变形计》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他们依然有着从节目中获得关注和圈粉能力。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观众告诉骨朵,她偶尔知道了杨桐这个人,去翻看了当年的节目后情不自禁看完了他所有的视频节目,她自称是姐姐粉,打call时十分激动,“啊啊啊啊啊姐姐好爱你啊!让姐姐陪你好不好!”
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这期选手张明阳身上,虽然短暂地出现在大众面前后,张明阳已经回到学校继续学业,但微博上也出现了一批姐姐粉,除了表达想念之外,她们还希望张明阳能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或者“考到我的城市里来”。
这些来自城市的少年们,或者拥有好看的面孔,又或者个性真实反叛,在当下都是圈粉利器。
今年1月份播出的《变形计之平行世界》(第十五季)做过创新,农村家庭和城市家庭一起打包互换,家长和孩子们共同变形。相比之下,这是一场较为严肃的改变。当视角聚焦到整个家庭是如何变化的时候,属于少年们青春、叛逆、不羁的意气被加入了更加现实的意味,那是有关于两代人之间的爱和痛,以及原生家庭可能遗留下来的问题在不经意间的凸显。
在这种环境下,人们难以对青少年们产生偶像式的情感投射,还有诸如沙雕、快乐源泉等轻娱乐综艺节目的观感。
而这正是这一季节目带给不少观众的感受。微博账号湖南卫视芒果捞释放的片段中,来自城市的孙辰和钟福林进行了一场battle,起因是孙辰因为不适应环境提出要离开,情绪激动,频繁提到“再呆在这儿我就要没命了”,钟福林则在一旁看热闹,最后直接跟孙辰杠了起来,认为对方娇气、吃不了苦。花字和配乐用得恰到好处,仿佛是一个微博上再寻常不过的搞笑视频。
还有另外一位城市少年袁杰,和以往来参加节目的选手携带的卷发棒、漫画书、零食、大量现金不同,在检查行李的环节中被发现携带了全套课本,“无聊的时候就看一些数学书,我爱学习。”被娱乐自媒体发现扩散后,袁杰很快在微博上引起了关注,“所以他为什么来变形???”“我认为我比他更需要去变形。”
袁杰的出现冲淡了以往舆论对《变形计》选择城市主人公的指责,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问题少年,事实上人们也对动辄暴怒惹事的城市少年形象有了审美疲劳。这个面容清秀、为了将性格锻炼得更MAN更外向的男孩,在节目中经过了其他选手的帮助,已经学会怎么发怒了。前一秒队友还在用挑衅激发袁杰流露真实情感,伴随着袁杰的一声怒吼,三个人笑作一团,倒在床上。
在观众看来,以网红钟福林为首的这期城市少年相当圈粉。表现得皮、戏精、有意思,而且长得好看,“可以直接出道了”。节目组挑选钟福林的原因是,他早早辍学成为网红,以直播平台为生计,而人生的B面是,他的父母早年离异,他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非常渴望亲情。
网红+辍学少年的双重身份,是这个时代的“特色样本”。节目中所呈现的轻娱乐效果,是在了解年轻人审美,并贴合它的前提下构成的。
可是,当下的青少年的问题是否真的变少、变轻了?
从好的,到坏的
这一季《变形计》在豆瓣上还没有显示豆瓣分数。
但是上一季《变形计之平行世界》(以下简称《平行世界》)的评分高达7.6分,是这档长寿IP节目12年以来最漂亮的口碑成绩。
《平行世界》让城市家庭和农村家庭整体互换的做法,终于给了长期困惑的观众一个答案:青春期的问题不只出在孩子身上,变形、遭遇挣扎和困惑的人也不该只是孩子。
有位母亲曾经萌生过让初二年级的儿子去大山沟里体验一年生活的念头,在第一次听说有《变形计》这档节目时,她很惊喜,“怎么报名啊?收费吗?收费也去。苦苦他就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好过!”她经常酗酒,喝醉了就哭,因为始终找不到和儿子相处的最佳模式,淘气、犟、往死里气人、不好好读书、爱慕虚荣,儿子永远不是她理想中的样子。
聪聪更不愿意和母亲过多地交流,喜欢看《跑男》和美国大片的他,觉得《变形计》和山沟沟都太乏味了,“山里都没信号吧。”
父母和孩子之间存在的鸿沟,以及家长也成了需要变形的“不完美存在”,《平行世界》播出后的反馈很好,这是也这档节目在经历争议、由台转网之后,在口碑上的高光时刻。
“终于,父母和孩子一起变形了。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问题孩子的本源是背后的问题家庭。”
有观众用“轮回”这一词来形容《平行世界》这期节目给人的新鲜感,从2006开播到现在的《变形计》坚持了12年,也算走到了一个轮回,而《平行世界》是节目经过轮回之后,终于找回的一颗本心。
风风雨雨十二年,大众对《变形计》这档节目的情感是复杂的。它既是当代社会阶层变化的一个注脚,又是90后从学生成长为社会人,一代人成长问题的“典型案例”的收录档案。“网瘾”“追星”“二胎家庭”“网红”等等,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所能遇到的问题,《变形计》里几乎都有涉及。从社会角度出发,这的确是一个反映时代变化、社会变化的观察窗口。
即便出发点十分有使命感,但作为一档关注青少年成长和社会议题、又以真人秀综艺为内核的节目,《变形计》争议不断,甚至有人质疑这档节目的真实性,“剧本”一词几乎不会缺席弹幕区和评论区。
最大的质疑声音出现在2015年,当时的社会状况已经和2006年相去甚远。
《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等节目正当红,真人秀综艺已经呈现井喷之势。不过真人秀综艺初次袭来的新鲜感褪去之后,人们开始不能容忍综艺节目里有“造假”“作秀”嫌疑。
《花儿与少年2》里著名的“塑料姐妹花”和魔鬼剪辑,到现在依旧是谈综艺节目剪辑、节目组主观引导都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而《中国好声音》里被网友发现那英“忽卷忽直”的头发,也让节目陷入舆论洼地。
当时,一篇关于《变形计》农村孩子和城市孩子后续生活状态的调查报道引发了巨大的舆论效应。农村孩子成为陪衬,造星、作秀、剧本、没有三观等等反对声讨不断,《变形计》被推至风口浪尖。
2016年一整年的修整期过后,《变形计2017》低调回归,转网播出。节目内容也从原来的社会争议话题,变成了对人物的打造刻画,就像被拔掉尖刺一样,《变形计》变得温和许多。
“与别人互换,究竟对自己的生活产生怎样变化的影响?”
这是2006年《变形计》刚开播时,节目组通过主持人王姬之口提出的一个问题。
这一季的《变形计》认为,网红也好,问题少年也好,甚至每一个普通人,在环境的变化下都会产生新体验,“这是本能的,也是非常永恒的,而且是没有什么好质疑的话题。”而《变形计》不同于自然社会环境的是,它通过集中极致的环境和人力,让选手在30天内反思到一些问题,主创们需要作为旁观者预判到当事人可能存在的问题,再去营造这个适合他们反思和改变问题的“环境”。
即便后来争议不断,在当时,围绕“换位人生”这个主题,《变形计》给观众观看体验是新奇的。
一位从台播时期就收看《变形计》的观众告诉骨朵,这档节目的剪辑手法是当时是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非常出众。“可能包括广电的局台领导都没有预料到,《变形计》的播出如同一个浪潮,席卷平常百姓、专家学者、媒体网站,至今已经成为一个街头巷尾的谈资和话题......”
第一期《变形计》播出后不到一个月,就收到广泛赞誉,节目当时的项目经理程刚还曾写过一篇创作者手记,里面记录了节目的筹备拍摄事宜。
他提到,新闻节目《播报多看点》中“父子变形”的尝试,进一步激发了团队的斗志和创作热情,当时《播报多看点》团队成员都直接参与了这档节目的制作,从看社会问题的角度出发,“变形”这个新奇的概念被加深、实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形”的风格渐渐变了,似乎和当初是两个全然不同的角度了。
当年9月,《变形计》第一季正式登陆卫视播出,很快成为当时的现象级综艺,处在了舆论口碑最好的时刻,没有人去想它有一天会不会走下坡路,那条路会是什么样子。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变形计》里有一种无法被忽视的割裂感,这种割裂感既是对人物在“刻板印象”的刻画上,也是来自节目对综艺感和追求社会道德感上两者之间无法达到的平衡处置。
在刻板印象上,它把农村当成了人们净化心灵的一块宝地,选择以“忆苦思甜”的方式来让城市里的孩子在困苦环境里学会成长。
但是在短时间内,一个孩子真的能够改变自己吗?自然环境和生活环境的短暂变化,真的能改变一个孩子长期建立的三观吗?让孩子去经历挫折,去创造艰苦的环境,真的是绝对有效地让孩子成长的方式吗?这是需要打上一个问号的。
她们不觉得网红是一个是贬义词,但也不否认普通孩子身上存在着力量。通过《变形计》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展现孩子在艰苦环境中的真实样子,并被治愈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既让孩子自身埋下了一个改变的种子,又给观看节目的观众带来一些社会教育意义,《变形计》是关注社会变化的节目。
在她们看来,虽然有网友抨击一些孩子因为想出名而上节目,但其实节目真正找的孩子,还是淳朴善良,是真正有问题需要解决的人。她回忆了一个细节,前几天跟一个孩子通电话时,对方觉得上《变形计》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反而不想过多地被媒体采访和曝光。
即便如导演和制片人所言,这些环境能让孩子们在心底生出发生改变的种子,但这个种子的存活期又有多长呢?问题的关键究竟是沟通问题,还是规避问题呢?
“我们只是有一些预判。在变形过程中的崩溃也好,其他也好,所有人都陪着你(孩子们)的,但我们不会教大家怎么做,也不会设计大家去做任何事情。”
至于未来的帮助,有基金会给予资金支持,心理导师的后续跟进,她们认为和孩子们是朋友关系,“希望他变好,但是我们不能强行让他们变好。”
节目是否越来越综艺娱乐化了,对当下青少年问题的探寻也更浅了?相比“温和”,赵佳和荆一嵘觉得这一季是“温暖”。
这一期节目中,既有以钟福林为代表的网红少年,还有因为想要当练习生而辍学的胡子豪,作为一个群体的典型代表人物,她们想从中挖掘的是,这些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辍学的原因有什么不同?《变形计》能带给他什么?
而农村女孩周星宇跟城市父母相处的过程平静而温和,大多数时候都在笑着,自信、治愈是她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当城市少年不再“问题”,农村孩子也可以自信坚强,《变形计》第十六季有些反套路,少了尖锐的矛盾冲突,表现出来的问题似乎都不是“变形计式的严重问题”,而是可以被温柔疗愈的模样。
彼时的《变形计》意图要做“中国社会阶层分析的影像版”,从目前的社会状况来看,她们认为青少年的家长群体已经更迭,过去尖锐的矛盾正在减少,“过去(的青少年)可能有很多暴力、叛逆的行为,而现在的家长更重视教育家庭教育,所以家庭教育的层次也更高。它更温暖了。”
不变的是,青少年永远都会有新问题出现。“《变形计》始终关注青少年的成长教育问题,不管时代怎么变化,它像是一个有个性的少年,会一直成长。”
目前看来,除了有观众在这一季中找到快乐源泉,还有来自老用户的不满,“后期太多了。”
节目组没有明确否认后期剪辑的作用,“在基于真实的情况下,会用一些包装来强化人物个性和特点。”
另外还有人表示不理解,“一档综艺节目,看着热闹好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啊?”
节目组不愿意承认的“综艺感”,已经悄悄地发挥了作用,就在观众对变形选手的关注大于其背后的问题时,还有快乐源泉、沙雕等元素的广泛传播,远远超过了“青春期的爱与痛”话题的讨论度。
和贴吧的寂寥有些相似,《变形计》官微里门可罗雀,转赞评最少时只有个位数。2019年的主人公招募已经开始,“如果有一天我的理想被风雨淋湿,你是否愿意回头扶我一把?如果有一天我无力前行,你是否愿意陪我一个温暖的午后?变形计,一份来自远山深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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