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电影“无”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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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电影“无”编剧

  文 │ 谷雨

我也没有看,我没有充会员。”编剧谭宁很坦诚,自己第一部网络电影的外界评价,她并不关心。她又确认了一遍,得出的答案是,那部片子应该是没什么反馈,尽管播放量真得很高。

没人在意。

虽然行业人坚称网络电影也是电影,但商业逻辑和受众分布的不同,让网络电影长期处于一个不太妙的境地。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网大行业里,表达者寥寥,执行者如牛毛,此外因为和院线截然不同的商业逻辑,以及批判者的严重缺席等内外因素裹挟下,它仍是一个步伐缓慢且自成体系的内容帝国,它最不缺魔幻的故事。

这仿佛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一个自产业建立初就成型的莫比乌斯环,无论是编剧、导演、制片人都被牢牢地拖拽住,不得不直面网大低口碑的现象。情况已经持续5年,自网大诞生起,就一直存在。

行业需要好口碑作品,但好口碑的网络电影票房成绩却不尽如人意。出圈,爆款,成本,口碑,审核,一连串问题构成奇怪的纠缠态。

一面是弹幕里观众大把大把表达不满的言论,一面是商业资本的压力和来自有关部门的监管收紧,最致命的是网络电影没有一个所有人都承认的具有影响力的影片奖项,评判标准体系的缺失,都让身处其中的网大编剧们“戏剧”地活着,也随波逐流。

三万块,写还是不写?

谭宁察觉市场变了是在去年早些时候,以往身边写网络电影的朋友们,不再热衷于写网络电影剧本。这两年院线电影起来之后,他们就像一群游牧民族从网络电影迁徙到院线电影。

导演蔺水净看得非常明白,“真正厉害的编剧,不会一直滞留在网络电影里”,在他看来网络电影本身就很复杂,现在创作处于瓶颈期,市场题材类型太单一,一些现实主义题材的故事没办法展开,如果有机会大家还是愿意去写院线或者网络剧。2017年由他拍摄的《斗战胜佛》开启网络电影2000万时代,2700多万创造了那一年行业里的票房神话。但这部影片之后,他再也没有拍摄一部网络电影,因为没能遇到心仪的故事,现在他在为新项目《不知东方既白》而忙碌,这是一部网络剧。

不过谭宁感觉另外一部分原因是,2018年做网大的人“事儿越来越多”,不像最初那般干脆利落。

2016年的时候,三万块钱的钞票,让谭宁从一个戏曲编剧学生转变成网大编剧。有人允诺给她三万,只要写个网络电影剧本,但要求是要暴力或者打点擦边球的色情。网络给年轻人机会,同时也衡量梦想。

这个时期恰恰正处在网络电影的“风口期”,2015年的一部《道士出山》缔造网络电影神话。28万成本和1000万的净收入,8天的拍摄期,这些数字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随后投机者们带着大把的钱涌进来。市场处在一个爆发期,几乎只要有个剧本就能开机。

但谭宁还尚不是投机者,所以关于三万块写不写的问题,谭宁犹豫很久。她当时还跑去问身边的朋友,问他们知不知道网络电影。没人知道,身边人都还在写电视剧,网络影视是比较底层的生态。谭宁最终还是接了这个活,“它又很快,又很能赚钱,比他们写抗日剧拖欠稿酬,拖欠半年一年的要强很多。

网络电影里谭宁是个新手,找她写本子的人也是,那是个礼品公司的老版,来自八竿子打不着的行业,谭宁从他身上感受了外行人的狂热。他不了解什么是电影,但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题材的片子。2016年网络电影流行僵尸题材、校园题材,只要写一个这样题材的电影,在网络上播放,它就能赚钱。谭宁印象最红的一部是叫《超能太监》的片子。

她回忆刚开始写剧本时,自己没有太多话语权,后来反思也许和性格有点关系,自己本身不是一个爱争抢的人,再加上刚入行,所以当时的状态,都是他们说,自己反而没有那么多话讲。

“我们整个四年的训练,全部都是在告诉我们你要写一个很有意义的东西,你要有一个主题,一个中心,你想表达什么,你可能还想批判一种社会现实,但是网络电影就完全不用。”

已经写过多部成熟作品的谭宁觉得,网络电影不注重传统电影的教育性和艺术性功能,而是纯粹主张娱乐的,满足某一类群体需求的商品。

票友,以及枪手

第一个剧本谭宁写了一个多月,最后成片上线,她也没看完,因为没有会员。不过从那次之后,谭宁再写网络电影剧本就全然没有心理压力,她开始自己找活接了。

一开始网络就以包容的姿态向所有人开放,剧集、资讯、综艺、微电影等,用户可以在互联网上选择自己需要的内容。2014年视频网站爱奇艺提出网络电影概念,2015年《道士出山》收入回报的刺激,让网络电影飞速发展,热钱大量涌入。

2015年全年共有网络电影总数量611部,2016年总数量猛增至2271部。需求变大,编剧、导演、演员都缺人,但此时传统影视人并没有看见这块沃土,市场正年轻。像谭宁这样科班出身的年轻人受到格外青睐,此外,它也给外行人慷慨地发出了入场券。

和谭宁的感觉一样,林天木也认为网络电影剧本不太难也不用花费太多时间。他曾经给一个年轻网络电影公司写过一个叫《运钻人》的本子,但片子还没上线,公司就倒闭了,也帮人做过枪手,写过些本子。

入行之前,编剧教材自学和受某位国民级电视剧的编剧指导,是他所有的经验。那个编剧也算不上教,他们在某个编剧群认识,然后几位聊得好的票友们,又组了个小群,那个编剧也在群里。他们会把写好的剧本发给他,他也乐意给他们点拨点拨。

谭宁写第一个剧本的时候,林天木还在找机会参加比赛,投递剧本。他原本想写电视剧、电影,但想想还是先从网络影视入手,因为行业正处于爆发期。第一个剧本是一个12集的网络短剧,别人拿来大纲给他写,让他不要声张,他也懂了,“枪手嘛”,一集6000块钱,他和别人一起写,自己赚了3万块。

网络电影初期的影片

他之后又陆续写一些剧本,但往往写完之后就没了音讯,几乎没有成片。唯一接近成片的一次,也因为项目拍到一半公司缺钱,黄了。

他们就靠这一个,这个火了,挣钱了,那可能就有钱投下一部,如果没有钱了,那可能这个公司也就没了。”他觉得这个公司也有点“赌”的意思,成员都很年轻,想跟上风口拍些片子,靠着一个片子就血赚了。

但在林木天的朋友圈,一些编剧或者爱好者们,是不太愿意写网络电影剧本的。

一方面钱给得少,没有写过剧本基本上是两万,或者一万五块就可以写,像谭宁她是科班出身,自己手里有成熟作品,片子也有播放量,现在一部可能是四五万。

还有一方面,觉得掉价。谭宁不否认这种“鄙视链”的存在,她身边很多写网络电影剧本的人都是非科班出身,更多的都是票友。“专业出身的这些人,他们不愿意做网络电影。”

我们是网络电影,不是院线


从商业模式上来说,网络电影直接面向的是受众市场,是TO C的市场,影片一开始就要为受众服务。一定程度上,它对具有强烈个人表达意味的影片并不友好。

“2016年的时候网络电影真的很火很红,就是随随便便一个点进去就是上千万的浏览,那我觉得周围十个人能问到一个看过网络电影,应该有吧?”谭宁这样说,但实际上直到现在,她生活中只问到过两个人是看网络电影的。一个是北京正经的出租车司机,另外一个是滴滴的司机,一个看腾讯视频,一个看优酷。

网络电影类型

谭宁清楚,对于创作者而言,网络电影成本低,比在院线容易播出,但不利于创作,因为观众并不买账。所以一度,她放弃了些东西,她笃信网络电影是纯粹娱乐的内容,站在观众的位置上网络电影的艺术性很薄弱。

她曾经给一个香港导演写剧本,对方只有一个要求,题材要现代青春。但后来这位导演对角色和艺人的贴合度,以及内容尺度问题提了些意见,问谭宁挑战尺度是不是太大了。还不等她回答,资方就驳回了,总出品人对导演说,“我们要做的一个网络电影,我们不是要做一个院线”,他劝导演要以观众为先,如果塑造成一个非常“正”的角色,他本人是支持的,但观众不爱看。

导演刘博文也有发言权,无论市场、平台,还是观众,对题材和元素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他在2017年拍摄的《哀乐女子天团》是平台方爱奇艺非常重视的项目,尽管还有豆瓣高分成绩背书,但票房并没有像评分一样给人惊喜。

去年,他拍摄《出走人生电台》在暑期档上线,排在了电影首页,即便评分是几部里面最高的,但点击率还没有别人的多,“我头一次感觉自己拍的一个片子,过两百万点击率是那么揪心的一件事”

观众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他们从平台方的数据得出结论,观影受众是三四线的小镇青年。平台还在孜孜不倦地开发头部类型的受众,但如果为流量而不顾质量,一直吃老本而不开辟新的受众市场,那对网络电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些人向骨朵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们认为,刚开始很多人就是带着要赚钱的目的来掘金,认为网络电影就是用来赚钱的,这也必然造成了现在网络电影口碑和票房不成正比的怪相。此外,网络电影的制作周期很短,对内容的懈怠自然会存在,这没法避免。

变化正在发生

但市场正发生变化,谭宁察觉到了。

2018年,网络电影年度总数量继续锐减,是行业最显著的现象之一。据骨朵数据统计,网络电影数量从2016年的2271部减至2017年的1763部,同比减少22.4%,而2018年共上线1241部,同比减少29.7%。

平台和资方对谭宁他们的要求也变多了,以前大家要求剧本黄暴多一些,但现在不是这样了,观众审美变化和监管政策收紧,让他们考虑得更多。

一些萌芽,也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显露。

谭宁刚进入网络电影行业的同年,海分形也刚转入网络电影行业,花费很长时间的剧本《罪途》系列就是在那个时候诞生。但因为平台的谨慎性,这部片子被压了很久,直到2018年才得以上线,业内对这部片子也多有赞誉。

带着创作意识去耕耘的剧本,《罪途》系列的确让网络电影的受众观感不同。网络电影的制作体量扩大,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三家巨头几次迭代自己的分账规则,对片方利好的消息不断传来,《罪途》也恰在此时上线。

《罪途》系列的剧本,海分形在上线之前调整过多次,所以最终上线当然她没有太激动,而是想终于结束了。成绩非常好,《罪途》系列长期霸占骨朵网络电影数据榜前三甲,分账票房也不低。

相比大家追问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的区别,她用人们此前争论电子书和纸质书的议题类比。院线电影越来越拥有奢侈品的价值,而网络电影允许新内容产生更活泼。相比文艺片,现在网络电影需要精品的类型片。

这一点与新合艺吕磊的观点不谋而合,刚刚过完五周年生日的新合艺下一部计划就是做精品的类型片,开发网络电影的“商业小院线”。

对于平台方而言,现在尚未开发完类型题材的受众,精品的类型片可以帮助平台引流。从几次分账规则变化来看,对比流量而言,他们更注重影片的质量和会员拉新量。

受众变多,文艺片才会出现。”至少现阶段,海分形认为并不乐观。

路途艰险

国际市场上,网络电影也正在走一条艰难征途。

就在今年3月,网络电影《罗马》入选奥斯卡,对被国内视频网站们视为偶像的第一大流媒体Netflix来说,这个成果来得相当不易,因为这是一部曾经戛纳电影节拒绝的影片。

《罗马》杀入奥斯卡,就好像从平民小子变身勇士的传奇故事,让人振奋。但还没来得及庆祝,以斯皮尔伯格为首的好莱坞大导演们提出激烈抗议,他们不承认这部流媒体电影具有和艺术电影同台竞争的资格,他们哀叹奥斯卡风华已不复以往。

影视产业发达的好莱坞尚且如此,更遑论仅生长5年的国内网络电影市场。网络电影和院线电影完全不同的商业逻辑,的确让二者追随者不同。

但如果从上游到下游,资方和创作者,大家对网络电影的认知仍然停留在最初的印象,认为它只是赚钱的商品,不从观念上改变态度,那么网络电影只会止步不前。

导演范城馨认为这几年的发展,让网络电影已经摸索出了有别于院线的发展模式,未来将会是一个全新的影视载体。而对编剧的要求更为苛刻,需要具备的是对这个市场的精准把控力、敏感的市场嗅觉,需要更专业的编剧,而现在尚未形成规模化、专业化。

从成本投入的角度来看,受众需求、时间成本都制约着网络电影发展,而压力层层传递,到网络电影编剧这里,就演变成创作空间变小,大多都沦为执行者,网络电影编剧的话语权微乎其微。

蔺水净觉得现在国内的网络电影在价值观念,即审美的传达上,是缺失性非常重的,“你看大部分的网络电影,很少说能放到院线上播是可以的,不论制作还是内容我们都在追,但追是需要时间的。”在他看来,现在网络电影很少出现打色情暴力的擦边球,但多少还是在创作上还是单一化、脸谱化。

此外,业内缺少一个具有足够影响力的、由第三方机构举办的针对网络电影的评选奖项,给网络电影人以肯定。

未来网络电影编剧们,他们的路不会太从容。

注:应受访对象要求,文中谭宁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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