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eamouse
《乐队的夏天》第二季落下帷幕,“重塑雕像的权利”乐队最终获得了冠军。
作为“喝彩之前”专辑压轴曲的《庆贺之声》(Sounds for Celebration),终于也成为乐队综艺节目的压轴神曲,真正的神圣之曲。
一档娱乐观众的综艺节目,免不了充斥着嬉笑和煽情。但有着在情操和审美上的严格坚持,才让重塑雕像的权利既提升了节目层次,又成功影响和俘获了本不在自己音乐谱系内的大量受众。
关于这支乐队,有的观众并不熟悉,却被他们在节目上的音乐打动,而也有资深乐迷,对他们的故事如数家珍。
Ifeng电影特邀作者seamouse,将他心中的“重塑”乐队,分享给大家。
U235与P.K.14,重塑两人的前史
2007到2012年间,我去过太多的国内摇滚音乐节。走耳不走心,不可能记得其中多少次有“重塑雕像的权利”乐队登台,也彻底忘了第一次看他们现场,究竟是在D22还是摩登天空音乐节。
但能确定的是,我在舞台上看到刘敏演出,要远远早于华东。
那是2000年底到2001年初,持续一周的跨世纪昆明现代音乐/电影节。一支由三个川妹子组成的朋克乐队U235,在当时的昆交会广场竭力嘶吼蹦跳着。
而在还属于上个世纪的半年多前,我就已经从杨波主编的《自由音乐》、《朋克时代》以及合辑《地下成都》,知道了U235,听过她们愤怒的《姥姥》和《偷》。
重塑乐队 刘敏
可偏偏直到最近热门的综艺《乐队的夏天2》,带着八卦兴趣,查询古早的互联网新闻,才知道(也许是记起),乐迷口中的“敏姐”和她U235的队友徐丽丽,在世纪之交的昆明音乐节登场时,是才高考完没半年的乐山女生。
在一则2000年7月24日的新浪旧闻《考完大学唱摇滚》里,记者转述女生们的青春哀怨,“由于我们对音乐的这种失去理性的追求,爸妈砸了先前给我们买的吉他、贝司和鼓,后来全靠成都本地音乐圈内的朋友,才使得我们继续‘流浪’在音乐世界之中。”
这应该只是小女生的夸张表达。那个时代,买得起吉他、贝斯、架子鼓三套件,还能说砸就砸,家底得多厚。
重塑乐队 华东
差不多也是世纪之交那些年,父母都是南京大学德语教授的华东,也叛逆地从德国辍学,回到国内,“流浪”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加入了同乡杨海崧那支P.K.14——一支后来决定国摇高级审美情趣和风格走向的伟大乐队——做鼓手。
自小的德语成长环境和两年的德国留学时光,必定让华东深受这个哲学国度的熏陶,最容易简单联想到的,是其严谨的思辨方式、高度自律的艺术追求,以及来自以“发电站”为代表的杜塞尔多夫酸菜摇滚,和以“坍塌的建筑”为代表的工业噪音之强烈音乐熏陶。
打口时代,能说出坍塌的新建筑(EN)和悸动的软骨(TG)这些名字,代表着你已拥有一对顶级耳朵,是绝对的音乐精英分子,早不屑与听金属、硬摇和英伦的“大众”为伍。
真正拥有这些“尖货”CD的幸运者少之又少,作为“留德华”的华东自然是其中一员。在《乐夏2》节目初亮相,提及影响重塑风格的国外偏门乐队时,华东就用德语说出Einstuerzende Neubauten,更将其他只知道缩写EN的极小众乐迷落在身后。
新世纪来临,女大学生刘敏遇上了留德辍学生华东,掩饰住荷尔蒙的年轻朋克,成了冷峻凌冽的后朋克。
2003年,在北京创建“重塑雕像的权利”时,鼓手还是马翚,并非现在的黄锦,后者在当年独立摇滚圈里更知名的“声音玩具”乐队打鼓。
2005年,重塑推出首张EP《CUT OFF!》;2006年五一,D-22俱乐部在五道口蓝旗营开业;2007年9月,兵马司唱片成立,华东的南京同乡杨海崧担任CEO,接连推出Snapline、Carsick Cars两支新乐队唱片,杨海崧自己的P.K.14也在创作的高峰期。
这批先锋且大多以英语歌唱的后朋克、无浪潮、噪音吉他乐队,彻底替代了从迷笛学校和贫苦树村出来的土摇,成为摇滚现场和音乐节的主角。
北京甚至一度取代纽约,被乐迷称为世界后朋之都。
当那批年轻时听着崔健、唐朝、黑豹和“魔岩三杰”的家伙成了中老年,只能强打起精神在工体“怒放”这样的演唱会中集体卡拉OK时,北京摇滚却迎来了自己的又一个黄金年代。
难以抹去的后朋克标签
《Cut Off!》干涩的吉他刷弦方式,像极了纽约地下乐队四人帮(Gang of Four),歌曲结构和铺陈方式,又像是传奇唱片公司4AD创办时签约的首支乐队巴豪斯(Bauhaus)。重塑甚至有一首《Up Next:Bela Lugosi’s Back》,从标题上直接致敬巴豪斯成名曲《Bela Lugosi's Dead》——Bela Lugosi,是电影史上首位因扮演吸血鬼德古拉伯爵而成名的演员。
从此,后朋克标签,随之牢牢贴到重塑身上。
对此华东表示,“我们确实是从后朋克音乐开始的。我们出唱片很慢,虽然新作品和后朋克差别很大,别人还没有听到,所以他们还是会把我们定义在后朋克类型。另一方面,尽管我们现在的东西和之前相比已经不太一样,但是当初后朋克带给我们的根基还在里面,它给我的影响是很难完全消掉。”
2009年首张专辑《Watch Out! Climate has changed, Fat Mum Rises…》,在有着概念化主题故事的同时,已经在摆脱后朋风格的束缚,有着些许电气化的尝试。
等到了8年后才迟迟推出的第二张专辑《Before The Applause》,则彻底让带有强烈电流气息的合成器成为主角。
相比音乐节上无可争议的现场之王谢天笑,重塑只能算是“乐夏2”参赛乐队中的现场之王。
有足够资本放言“不是听众选择我们,而是我们选择听众”的华东,从不如新裤子那般,在现场说段子与观众互动,也不利用肢体动作进行任何煽动,但德国工业般的重拍、刺激耳膜的吉他效果、合成器背后自顾自的手舞足蹈,注定让现场观众忘情雀跃。
于是,他那句有些狂妄的“我们选择观众”,也就远不至于造成拒人千里的冷漠效果。
记得2009年的张北音乐节上,乐队在台上唱起《TV Show》(Hang the Police)时,身旁的老外拉着我惊呼,“终于有一支英语咬字那么清晰的中国乐队!他们这歌词,也太敢了。”
2011年,Converse过噪巡演昆明站,朋友们记得我撑开一把伞跃入密集的人堆里Pogo,被保安揪了出来。
2013年五一的草莓音乐节,北京通州刮起可怕的大风,刚签约了摩登天空的那位不会唱歌的影后张曼玉,登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开嗓,就被保安以英雄救美的速度扯下舞台,而在此之前,有一位为她伴奏的吉他手自个儿先溜了,坊间传闻那就是华东。
网间还盛传这一季《乐夏》第一场,录播的节目删去了20分钟针对重塑音乐是否具有独特性的争持,交锋双方是台上的乐队三人,和台下的刺猬乐队主唱子健。
大概是在演完亮相节目的首曲《Pigs in the river》后,子健认为这也太像Nick Cave在“坏种子乐队”时期的作品《Red right hand》,觉得华东在台上说了一堆影响自己风格的前辈——四人帮、巴豪斯、坍塌的新建筑和Brian Eno,怎么也该提一嘴最直接的灵感来源,Nick Cave。
而在座的超级乐迷和专业乐迷,竟没一个听过Nick Cave不但算不上偏门、还作为英剧《浴血黑帮》主题的此曲,没能加入现场舌战。
而在谈论乐夏的自媒体视频中,有一个被中国朋友拉来看节目的德国资深乐迷表示,“每个音乐人都在某种程度抄别人,重塑模仿Nick,做得太细致以至不能算低端模仿,但是不是也该有自己足够的创新?”
喝彩之前的孤独派对
乐夏舞台上的重塑,除了根据赛程规则改编卢冠廷名曲《一生所爱》,并首次以中文(粤语)演唱外,其他时候的选曲,几乎全来自最近也最能代表当下乐队风格的专辑《Before The Applause》(喝彩之前)。
首场那首引发小圈子争议的《Pigs in the river》,灵感来源于一条社会新闻——大量死猪漂浮在黄浦江上。
子健并非认为重塑在抄袭Nick Cave,在个人豆瓣日志里,也进一步阐述,“尽管旋律和节拍早被人类穷尽,但创作基于时代赋予的思考依然意义非凡。写歌时不该把能定义一首歌最突出特点的那些东西‘借鉴’过来,这样容易掩盖自己作品的特点。”
其实,如果购买过这张专辑,会看到文案里华东已经提及这首“河中猪”,是“Nick似的挽歌”。
其实早在乐夏前,《Before The Applause》专辑刚推出时,其中一首从头到尾有着过瘾而稳定拍打声的《8+2+8 II》,就被说成像极了EN的《Nnnaaammm》,导致EN的原曲作者都站出来表示没有抄袭,接着自己去听了重塑其他作品,特别喜欢。
此后,那些小众音乐吸纳量巨大的乐迷,在表达意见时也渐渐谨慎了起来,用词渐渐从霸道的抄袭剽窃,过渡到温婉的模仿借鉴。
确实,限于人类耳朵可接纳的频域,上下3个八度的有限音域,当下还想要做彻底前无古人的原创音乐几乎不可能了,而模块化的搭建积木,同样也能证明自己的艺术原创力。
合作赛那场,从不和他人合作的重塑,被迫而幸运地,和古灵精怪的苏运莹演绎了《AT MOSP HERE》。
歌词的一部分翻译过来是,“我的摇篮曲驱散你眼中阴霾,是时候说再见了,我会爱你直至生命尽头。”
加之作品曲风和华东在台上矜持和癫狂并置的矛盾状态,怎么都会让乐迷想到真正的后朋鼻祖享受分裂乐队(Joy Division),以及那个神经质的主唱Ian Curtis,尤其他那首刻骨铭心的名曲《爱会将我们撕裂》(Love will tear us apart)。
而合成器的运用,又进一步进入到Ian自杀后、剩下乐手重组的New Wave代表乐队新秩序(New Order)氛围当中。
综艺现场版,将12分钟的原曲改编压缩至5分钟,苏运莹加入的婉转即兴歌声,像极了一只自由的小鸟在严密的建筑中寻觅出路。
包括周迅在内的超级乐迷,都立马联想到《第五元素》中那个大蓝脑袋的咏叹调,而刘敏在个人微博里做出了答案揭晓,“苏苏的人声部分,大家可以参考一个七十年代南斯拉夫的女声,Lene Lovich单曲《Bird Song》。”
怎么样?是不是比EN还更偏门?
10进7第三轮,是证明鼓手黄锦技术有多扎实的《欢呼之鼓》(Hailing Drums)。快速轮拍的小军鼓和效果器形成一种相互对话的幽远声场,同样12分钟的长度,像是拉威尔古典名作《波莱罗舞曲》被通上了交流电。
歌词应景唱着,A solitary sound for solitary party(孤独的声音为孤独的派对响起)。
重塑的创作状态和自述为军训般严苛的排练方式,绝对是孤独的。
而随着乐迷审美的飞速进展,由他们来“选择听众”的先锋音乐,已经变得不再孤独。
倒数第二轮理想世界主题赛,一曲非常激越的《A Neu Song》,从歌名到歌词上都做足了结构和顺序游戏。原名为《Red RumAviv》的这首反叛精神强烈的真正后朋,只是出现在乐队的海外版专辑中,将歌名倒过来看,就成了VivaMurder。
而台上的刘敏,同步操作着键盘、贝斯、牛羚、军鼓,按一个个字母呐喊出VIVA and ORDER。为新歌的秩序欢呼万岁。
穿插于节目演出间的后台采访和生活跟拍素材中,作为“喝彩之前”专辑压轴曲的《庆贺之声》(Sounds for Celebration),终于也成为乐队的综艺节目的压轴神曲,真正的神圣之曲。
如李安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高潮段落,黄锦整齐划一地敲打着小军鼓,步步向前,以一个雕塑般的定格动作,为这一季乐夏作结。
歌词讴歌反抗、颂扬神圣,像是为2009年概念专辑《Watch Out!》里抗争战斗的孩子们作结,他们在那张专辑里对抗着一位偷走城市的隐藏主角肥妈(Fat Mum)。
事实上,这首“双手合十,祈祷光明降临”之歌,源自乐队2002年没能成行的喀布尔之旅。
那次,重塑受邀前往阿富汗一处能保障绝对安全的北约基地,为当地妇女和儿童演出,由于女性不被允许晚上出门,就安排在下午场。
后来却因首都喀布尔又发生严重恐袭,整个演出被取消了。回国之后,重塑写出这首理应属于当代教堂的圣咏,献给没能见到的阿富汗妇女儿童。
一档娱乐观众的综艺节目,免不了充斥着嬉笑和煽情。
但有着在情操和审美上的严格坚持,才让重塑雕像的权利既提升了节目层次,又成功影响和俘获了本不在自己音乐谱系内的大量受众,成为真正高歌“庆贺之声”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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