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上阳赋》原著作者：玛丽苏是一种心理刚需

文/南风

经过开播之初观众对“章子怡是否能演少女”的争议之后，随着剧情展开，《上阳赋》的口碑日渐回升。

在剧集的评论维度上，只要能熬过王儇的少女时期，演员便不再是争论焦点，最值得讨论的，唯独剧情本身。

这部剧在整体上比较贴合原著《帝王业》，而《帝王业》是一部15年前的网络小说，不免存在一些“古早”气息，比如王儇“玛丽苏”般的身世和大女主剧标配的故事走向，这也是该剧前期被诟病的原因之一。

受制片方邀请，小说作者寐语者同时担任了《上阳赋》的联合编剧，在Ifeng电影的独家专访中，她透露自己只参与了前期剧本架构，拍摄时有跟组编剧根据主创人员的意志对个中情节有所改动，她也是看剧时才知道的。

寐语者

尽管她对自己15年前的一些很玛丽苏的行文笔法也感到尴尬，但在整个改编过程中，寐语者非常坚持的一点是，王儇这个人物独立自尊、坚守本心、从守护小我、小家到守护天下的定位不变，不要落入圣母和白莲花的套路。

她觉得王儇身上有很明显的现代女性的特质，忠于自己的内心而非某一方势力、不欺凌弱小等等。

台词上的玛丽苏并不代表剧情也如此，寐语者认为玛丽苏是人的本性，需要正视，但《帝王业》不仅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同袍之情和家国之情等等。

脱去玛丽苏外壳，她笔下的女主角，一直在为成就自己人生、实现理想抱负而努力。

寐语者这样的创作态度，“十几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以下是Ifeng电影和寐语者的对话：

“玛丽苏”不是贬义词，是一种心理刚需

Ifeng电影：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写《帝王业》的？在最初立意上，这是一部怎样的小说？

寐语者：大概是2005年底，偶然心血来潮，随手写写，自娱自乐，没想到会被众多读者喜爱这么多年。

最初立意来自于当时翻读史书，感慨于古代女性和现代女性之间的人生“时差”。

她们的人生启幕很早，落幕也早，十几岁就踏上人生舞台，在我们刚刚完成学业进入社会这个年纪，三十岁不到，一些优秀的古代女性，已经经历大起大落的人生。

有的实现了一番作为，有的像烟花绽放，在最绚烂时谢幕。即便生命短暂，舞台有限，她们仍然活出了蓬勃精彩的一生。

当时我也是二十岁出头，被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这样一些女性和她们的人生吸引，就想在这样的底色上，写一个虚构的故事，写一个这样的女性。

Ifeng电影： 在今天看来，《帝王业》是一部比较古早的小说了，在很多人眼里，它是一部“玛丽苏”“大女主”作品，你会认可这样的评价吗？你当时创作的时候心境是怎样的？

寐语者：我从来不认为玛丽苏是一个贬义词，也不认为它是褒义词，它是中性的，是一个客观属性，是人们内心里或多或少的一种欲望折射。

有趣的是很多人羞于面对这种欲望，认为它太不高级，就像“少女心”一样是明明存在但需要被掩饰的东西。

我相信每一个女性即使到了六七十岁也一样有颗可爱的少女心，这是一种本性，完全不需要为此羞愧，也不必担心被嘲笑。

男性也一样有类似的杰克苏趣味，有类似公主梦的英雄情结。这可以说是一种心理刚需，玛丽苏和英雄梦永远不过时。

古今中外文艺作品的风格潮流千变万化，但再过一百年人们还会喜欢玛丽苏，因为人的欲望是最诚实的，它不矫饰不扭捏。

喜欢立意深沉严肃的作品，和同时拥有玛丽苏或杰克苏趣味毫不矛盾。

能给人带来愉悦体验的作品，和带来痛苦思考的作品都是有价值的，也都是被需要的。

《帝王业》的确是以女主角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它是一个爱情故事，但不仅仅只讲了爱情，里面还有亲情，友情，同袍之情和家国之情等等。

故事围绕这个女性角色的成长而展开，又不仅仅只围绕女主角，里面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人生和立场。

女主角不仅仅在故事中追求她的爱情，更是在成就自己的人生，实现她自己的使命和抱负。

当时我用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写完这个故事，是第一次写小说，回想那时的心境，是一种专注热烈又带有探索未知的好奇，一气呵成写下来的。

那时以为用第一人称会比较容易，没有写作经验，没有想到第一人称会加重玛丽苏的自恋感，现在我自己回头看，用第一人称描述某些感受，也觉得很尴尬。

所以对于写作手法上太玛丽苏的批评，我是完全接受的。

但玛丽苏本身无罪，喜欢玛丽苏的人群也不应该被嘲笑。

没有人能逃脱被定义，被标签，被打上刻板印象，但标签也只是一道标签而已，并不重要。

无论是写的人，还是看的人，能坦然面对自己内心的小欲小望，没什么不好。

再高级的趣味也是建立在肉体凡胎上的，何必端着呢。

改编中没有参与全程、话语权有限

看剧才发现有新的改动

Ifeng电影： 后来是什么时候卖了《帝王业》影视版权？在和合作方洽谈过程中你对自己的小说有什么特别坚持的地方吗？

寐语者：很早，好几年前吧，具体时间不记得了。

我对于小说改编，特别坚持的一点是，主创团队要真正喜欢并理解这个故事和人物，而不是只看重IP的人气。

Ifeng电影： 很多原著作者会担心影视剧魔改原著，从而主动担任影视剧编剧，你也是因此担任的本剧联合编剧吗？你是怎么看待原著作者担任编剧这件事的？

寐语者：的确有过这种担心，不过担任联合编剧是因制作方的邀请。

现在IP改编基本上都会请原著作者参与剧本创作，但实际上原著作者，乃至总编剧都未必能左右一个剧本的走向，最终呈现的影视剧作品是很多方面意见汇总之后，形成一个合力的结果。

在团队协作中，编剧的话语权是有限的。

Ifeng电影：在改编过程中，你们几位编剧的分工大概是怎样的？

寐语者：我主要参与了前期剧本架构，后续创作过程中，总编剧罗松会和我同步沟通讨论，她非常尊重原著，我们之间的沟通很顺畅默契，有分歧也都能包容彼此立场。

她创作完成的剧本，我个人认为是贴合原著并对故事空间有很大提升的。

后来实际拍摄时，另有跟组编剧会按照导演等主创人员的意见对剧本进行调整，这个期间我在国外，没有参与，不太清楚剧本最终的修改结果。

Ifeng电影：在具体情节上，《上阳赋》有对原著中的一些事件进行较大改动的吗？在你们关于“改哪里、保留哪里”的讨论中，最后达成了怎样的一致观点？

寐语者：我看过的剧本里，剧作对原著的经典大事件基本上都完整保留了，有改动的地方我和总编剧也达成了意见一致。

我们的共识是无论情节怎么调整，王儇这个人物要保持她独立自尊，坚守本心，从守护小我小家到守护天下的定位不变，不要落入圣母和白莲花的套路。

最终拍摄出来的剧情，有一些新的改动，没有完全按剧本走，我也是看剧时才知道。

Ifeng电影：看你发的微博，说关于阿妩少女时期的这段戏，很多人反复争论了很久应该怎么处理才比较好，在这个争论的过程中，你是持什么观点的？

寐语者：关于少女阿妩这段戏怎么处理，我始终尊重剧方和主创们的专业意见。

Ifeng电影：很多古装大女主的初始年龄都是十几岁，改编过程中编剧通常会弱化她们的年龄，对年龄只字不提或草草带过，从而适应影视剧的语境，更好进行现代化表达，为什么《上阳赋》在改编过程中反而在一开始用“及笄”这件事强调了女主年龄，这样做的用意是怎样的？

寐语者：我想写的就是一个还未真正成年，心性还是懵懂率真的少女，被推上命运的风口浪尖，来不及做好准备，就要迎接大起大落的人生。

影视改编时，是否需要弱化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这只是一个小问题，没必要太纠结于这一点。

有一位读者的话说得很好，我借用一下——这个故事不是要讲一个少女，而是讲一个女人的一生，演员也不是只演一个少女，而是演了她的一生。

一开始就知道章子怡演女主

她和周一围是顶尖高手

Ifeng电影：你是什么时候得知王儇由章子怡来饰演的？演员们有没有和你交流过剧情？

寐语者：一开始就知道，当时很高兴，觉得很圆满。拍摄时我在国外，没有去剧组，和演员们的交流都是拍摄完成之后了。

Ifeng电影： 关于萧綦一个月洗一次澡这件事有被广泛讨论，后面的剧情有把这一点圆回来吗？

寐语者：这个梗一开始让我哭笑不得，但其实越想越喜欢，有了这个细节，萧綦高高在上的伟岸完美形象一下子接了地气，变得很亲切真实。

大家纷纷操心他的个人卫生大事，比敦促自己男朋友洗澡还热心，这就让一个虚幻的人物变得很近了，好像他就在我们身边。

同时这个细节也让故事里宁朔军将士们戍守边关的艰苦生活变得真切具体，有血有肉。

我和编剧也讨论过，觉得是一个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妙笔。后来我写了一个小剧场，玩笑性质地圆了一下，其实并不介意这个梗。

周一围老师饰演的萧綦魅力太过强大，即使豫章王真的一个月不洗澡，相信“精神豫章王妃们”也照样爱他。

Ifeng电影：你会如何评价《上阳赋》这部剧？你觉得章子怡和周一围之间的CP感如何？

寐语者：目前剧才播十几集，打分评价为时过早，我只能说，它不是完美的，它有缺陷，有遗憾。

但是各位大师们的心血，众多优秀演员的演绎，弥补了一切的遗憾，无论有什么样的缺点，我都依然喜欢它，也深深感激每一位演职人员的真情付出，感激如韩忠老师等幕后大师的杰出创造。

章子怡和周一围这两位演员，都是顶尖高手，当他们在这戏里时，章子怡不再是章子怡，周一围也不再是周一围，他们就是王儇和萧綦，就是棋逢对手，并肩而立的一对完美CP。

Ifeng电影： 你有没有关注《上阳赋》的口碑，不知道你对它的豆瓣评分是怎么看的？你觉得小说《帝王业》对《上阳赋》的口碑有造成什么影响吗？

寐语者：没太关注，一心一意追剧去了，以后有时间我会仔细看看大家的评论。原著和影视作品的口碑影响是相辅相成的，但也是各自独立的。

写小说应该先娱己再娱人

已完成的作品都已售出影视版权

Ifeng电影：你作为很早就触及网络文学创作和影视改编的作家，在《帝王业》诞生到现在十几年的时间里，文风上有过什么顺应潮流的改变吗？你觉得现在网络文学的创作环境和十几年前相比有哪些特别大的变化吗？

寐语者：没有关注过潮流，也没有做过什么顺应潮流的改变。我写小说一直是抱着先娱己再娱人的态度，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就好，是否能被读者喜欢，这事儿得随缘。

创作环境的变化是巨大的，十几年前在网络上写小说的人都是出于兴趣，没有想过赚钱，大家都很单纯，后来文娱产业和IP经济兴起，短短几年给网络文学生态带来很大的冲击，资本的注入，市场的变化，都从源头上改变了曾经的一切。

但我相信无论环境如何变化，依然会有初心不变的创作者，坚持写出好的作品。

Ifeng电影：你觉得这些年网络文学的影视剧改编最大的一个趋势是怎样的？这两年特别流行女性主义话题，尤其是“独立女性”人设，你是怎么看待这一创作变化的？

寐语者：因为90后00后长大了，这是性别意识和独立意识更加觉醒的一代人，受众变化了，作品输出的价值观也就相应变化了。

但在影视行业目前很多地方依然是大直男审美在掌握着话语权，一些人看不到或不屑于看到观众的真实需求。

即使创作群体中越来越多的女性在努力发声，努力输出真正具有女性独立精神的价值观，但仍有处处壁垒，于是你会看到很多作品中出现割裂，出现逻辑不能自圆其说，出现流于形式而内核乏力的遗憾。

Ifeng电影：你觉得“王儇”身上有哪些现代女性的特质吗？你现在的创作会跟随舆论变化有这方面的倾向吗？

寐语者：王儇身上的现代女性特质很明显，比如她强调她不会效忠于任何人，只忠诚于自己的心，又比如她不屑于被丈夫当作柔弱女子去保护，而是要站在他身边共同进退，并助他披荆斩棘。

更深一层是她对待身边再渺小低微的小人物，都抱有同理心，尽管在权势斗争中不得不杀伐，但她并不轻贱任何一个生命。

我的创作始终是在表达女性的自立自尊自强，十几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和舆论变化无关。

真正发生变化的是随着我自身年龄阅历的增长，我笔下的人物也在同步成长，十几年前写王儇，她身上也有我当时的心性，如果是以现在的心性再来写王儇，可能会是另一个不同的王儇。

Ifeng电影：现在电视剧市场上古装题材剧是整体收紧的，现实题材大热，同时短剧流行，长剧减少，从影视改编角度而言，这会对你之后的创作带来哪些影响吗？

寐语者：古装题材，现实题材，民国题材，玄幻题材我都写过，也有兴趣继续尝试新的题材。

市场需求可以是一个参照，但我认为不应该追着影视改编方向去写小说，还是要写自己真正想写的故事。

Ifeng电影：你现在还有哪些作品正在谈影视版权或已经卖出版权了吗？

寐语者：已经完成的作品都已经售出了影视版权，未完成的《凤血》系列和正在创作中的新书也在和影视合作方洽谈中。

Ifeng电影：如果有机会重写《帝王业》，你现在最想要改动其中的哪个元素？作为你的第一部作品，你是怎么评价自己这次的创作的，和这部小说的？

寐语者：不会改动，即使是我现在不喜欢的部分，也让它保留原貌，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坐时光机回到2005年，回到当时的心境下，再去写这样一部青涩稚嫩但充满热情的作品。

无论它有多少缺点，它都真实记录下了我第一次写小说时的状态，记录下了我的青春，这份不完美而真实鲜活的存在，我很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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