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达，一个被低估的无冕影帝

文/阿诺

自周一吴孟达确诊肝癌的消息曝出后，很多影迷都为他揪心不已。

大家都希望他能逢凶化吉，挺过这个难关。

只可惜，入院一周之后，达叔还是走了。

近年来，达叔身体一直多有抱恙。

早在2014年，他就因病毒感染导致心脏衰竭，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此间，他暴瘦30斤，推掉手头所有戏约，在家中休养了整整一年。

大病初愈后，公司为他接拍的第一部戏，不是别的，正是需要高强度工作的《流浪地球》。

这部电影，让很多观众重新认识了达叔。

他饰演的韩子昂，成了电影的泪点所在。

为了演好这部电影，他吃了很多苦。

不但要吊威亚，而且还要穿40多斤重的宇航服，需要不断吸氧机来辅助呼吸。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为拍戏吃苦哭过。

可《流浪地球》，对他来说，却是一个例外。

他在《十三邀》坦白，因为身体负荷不了，每天拍完戏回酒店，他都会默默流泪，反问自己“我66岁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苦？”

“苦”这个字，刚好是吴孟达过往经历的人生底色。

香港演员，十有八九，都是“半路出家”。

吴孟达同样也不例外。

上世纪五十年代，吴孟达出生于福建厦门。

7岁时，他随家人举家迁往香港。

初中还没毕业，就开始在药店打杂讨生活。

1973年，吴孟达报考了第三期香港无线电视艺员培训班，和周润发、林岭东等人做了同学。

和很多半路出家的演员一样，吴孟达之所以涉足影视圈，并不是因为他多热爱表演，而是一心一意地“向钱看”，觉得做明星又赚钱又风光。

培训班毕业后，吴孟达和TVB签下长约，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演艺之路。

六年后，因为在《楚留香传奇》里饰演“胡铁花”，他名声大噪，一夜爆红。

一夜爆红之后，达叔逐渐走上了歧途，开始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赌博、泡妞、喝酒，一样不落。

结果，他一夜破产，欠下30万港币的赌债，公众形象自此一落千丈。

尽管深受打击，可痛定思痛之后，他还是踏上了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艰难路径。

此后，他开始一边演戏还债，一边精进演技。

没事就窝在家里看书，把《演员的自我修养》《演技六讲》《角色的诞生》反复揣摩。

1981年，经老同学周润发推荐，吴孟达接到了他生平出演的第一部电影——《执法者》。

电影里，他用脱胎换骨般的演技饰演了一个身世悲惨的小人物，得到了业内的一致好评。

TVB很快就察觉到了吴孟达的变化，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与梁朝伟对戏，在《新扎师兄》饰演冷面警官叶昌华。

最终，他成功演活了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冷面教官，让很多人惊讶地发现：原本烂泥扶不上墙的吴孟达，竟然又站起来了！

而后来接拍的《天若有情》，更让他扶摇直上迎来了个人事业的第二春。

电影里，他饰演的太保，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

用一字形容，就是：“狗”。

表演过程中，吴孟达投入其中，将这个“狗”字诠释得非常到位，总是全身松软、邋里邋遢地穿梭在人群里。

一出场，后腰就别个鸡毛掸子，仿佛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癞痢狗。

电影结尾，太保用同归于尽的方式，举刀砍死了仇敌。

窝囊了一辈子的他，终于在死前做了一次英雄，所以他百感交集，又惊恐又开心。

而吴孟达在表演过程中，则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种情绪，将小人物的荒诞感与悲剧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凭借这个角色，吴孟达拿下了当年金像奖的最佳男配。

这是他演艺生涯里的第一次获奖，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当时他正忙着赶拍《逃学威龙》，所以很遗憾地未能到现场领奖。

从艺近五十年来，吴孟达前后参演过96部电视剧，160多部电影，饰演几乎全都是清一色的配角。

虽然很少担当主角，但吴孟达却是很多影迷心里的无冕之王。

曾出任金像奖主席的陈嘉上，曾在某综艺节目里直言不讳地说金像奖欠吴孟达一座影帝奖杯。

不过，很多年之后，人们提起吴孟达，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与周星驰之间的深度绑定。

吴孟达与周星驰结缘，是源自1988年开拍的《盖世豪侠》。

这是周星驰主演的第一部电视剧，在此之前，他一直备受TVB冷落，只在片场跑跑龙套、主持少儿节目。

周星驰与吴孟达相识后，碰撞出了出人意料的火花，私下里常有往来。

正是从那时开始，周星驰的喜剧表演天分，开始逐渐显露出来。

所谓的无厘头搞笑风格，就此孕育而生。

虽然后世对无厘头一再传承、歌颂，但身为无厘头的创始人之一，吴孟达却在访谈中坦言，说自己是个骗子，骗了两三代人，他至今不知道无厘头是什么。

后世很多人，对无厘头下了各种各样的定义，觉得它是对崇高权威的质疑，是对历史经验的解构，是对现有秩序的推翻，是一个后现代的呈现方式。

可在吴孟达看来，他和周星驰当年想的却特别简单：只想把电影拍好看。

他们曾假装情侣，到约会圣地偷听情侣讲话，听到“你吃了没”、“我好想买个包”这种互不搭调的对话，就有感而发，发掘了这种崭新的电影语言。

吴孟达和周星驰的合作，引起了吴思远的注意。

那时候，香港赌片正值巅峰，吴思远灵机一动，叫来导演刘镇伟，为他们量身定制了电影《赌圣》。

上映之后，这部电影以4132万港币打破了香港票房的历史记录，令两人的事业从此一飞冲天。

《赌圣》里，吴孟达给他饰演的“三叔”设计了一个标志性的特点——

一被叫名字，就会像触电一样抽搐。

这种表演方式，被吴孟达唤作“先天性失控症”，身体抽搐，又伸舌头又抖肩。

虽然看着有些夸张、猥琐，但观众却并不觉得反感，反而笑出眼泪。

所以类似这样的表演方式，后来还被他带到了其他作品里。

90年代，既是香港的黄金时期，也是周星驰、吴孟达这对黄金搭档的合作顶峰。

只要周星驰在的地方，一般总能看到吴孟达的身影。

吴孟达饰演的角色，或猥琐不堪，或阴险狡诈，以此反衬出周星驰的玩世不恭、大智若愚。

两人互相成就，缺一不可。

尽管大多数时候，吴孟达都以陪衬的身份出现在电影里，但他饰演的形象，却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千变万化的。

《赌圣》里，他是贪财怕死的三叔。

《九品芝麻官》里，他是唯唯诺诺的小跟班包有为。

《鹿鼎记》里，他是老谋深算的海大富。

《破坏之王》里，他是善良中暗藏私心的“魔鬼筋肉人”。

《百变星君》里，他是护主心切的豪门管家。

《食神》里，他是表面隐忍实则奸诈的大老板。

《喜剧之王》里，他是在片场当场务的卧底警察。

类似这样的角色，在吴孟达的表演履历里，还有很多。

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武状元苏乞儿》里的苏察哈尔灿他爹，一个是《少林足球》里的“黄金右脚”明锋。

在电影《武状元苏乞儿》里，他和周星驰创造了一种全新的父子关系。

这种关系，完美颠覆了传统的家长作风与话语模式。

电影里，两人贡献了很多场十分经典的对手戏。

比如——

吴孟达：“儿子，谁欺负你了？”

周星驰：“是我在欺负别人。”

吴孟达：“那他家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够不够资格让你欺负啊？”

又或者——

吴孟达：“阿灿，你不能吃，吃了以后怎么见人啊？”

周星驰：“爹几十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星驰：“爹，味道不错诶。”

吴孟达：“真的？我也来尝尝！”

这部电影虽然是一部喜剧片，但两人在片中展现出的默契与情义，却颇为震撼，看上去喜中有悲、悲中有喜。

到了电影《少林足球》里，吴孟达更是将这种悲喜交加的荒诞感，发挥到了极致。

片中，他饰演的“黄金右脚”明锋，因踢假球而被人打断腿，从此名誉扫地。

这是一个活得像狗一样的角色，类似这样的小人物，吴孟达之前已经演过许多。

电影里，明锋峰有一场受辱戏，被吴孟达演绎得非常到位。

当时，明锋想找雄哥帮忙，所以见到雄哥后，他满脸堆笑，各种讨好。可雄哥却对他充满鄙夷，径自将他踩在脚下。

踩完不过瘾，雄哥又放了一个大招——

凑到明锋耳边，满是嘲弄地告诉他：“那群打断你腿的人，也是我雇的。”

说完，雄哥拍拍屁股走人，只留明锋呆立原地，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弄命运。仔细看去，眼里却已泛着泪光。

这抹苦笑，成了足以载入香港电影史册的经典桥段之一。

《少林足球》是吴孟达与周星驰合作的最后一部电影。

从《功夫》开始，周星驰的电影里不再有吴孟达的身影。

两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走向了分道扬镳。

此后，吴孟达转入内地发展，出演了《九岁县太爷》《绝色双娇》等多部电视剧，虽然片约不断，但却难复往日神采。

2011年，录制《鲁豫有约》时，他曾满怀希望地提起周星驰：“天下的事都是这样，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只要我不死，他还没退休，我们还是会合作。”

后来，随着身体每况愈下，吴孟达慢慢意识到，在他有生之年，这个承诺似乎很难兑现了。

所以，到了2018年接受《十三邀》采访时，提起周星驰，他又平添了许多感叹：“现在感觉有一点……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感觉。”

虽然话里夹杂着无奈，但显然已看开了许多：“相识一场，缘分都不容易。”

对他来说，匆匆一生，好似幻梦一场，有过跌宕，有过欢笑，有过苦累。

奋斗一生，到头来，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够吃个安乐饭，就已经足够了。

如今，虽然吴孟达已与世长辞，但他带给我们的欢笑，却会永远留在我们的心底。

他出演过的影视作品，终将流传下去，以影像的方式，去影响一代又一代的观众。

告诉观众，在香港电影最鼎盛的黄金时代里，有一个名叫吴孟达的金牌绿叶，曾为港片、为周星驰电影发光发热过。

正是无数个像他这样的金牌绿叶、无冕之王，一起为港片撑起了一片天。

再见，达叔，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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