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我是你的人类》导演：谁也不能改我的台词，大表哥也不行

文/顾草草

今年选在线上竞赛、展映的柏林电影节，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选取开幕和闭幕影片。

但是在电影节的第一天上线的《我是你的人类》，似乎自然地成为了今年最完美的开幕影片。

这部德国影片，集结英国男演员“大表哥”丹·史蒂文斯和戛纳爆款电影《托尼·厄德曼》的女主角桑德拉·许勒，卡司抢眼。

女考古学家和英俊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恋爱的故事主线，既有科幻色彩，又有爱情喜剧的底色，十分讨喜。

再加上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是新晋艾美奖得主，作为德国影坛柏林学派的重要导演之一，口碑不俗，也极具票房号召力。

并且，本片在疫情期间拍摄、制作于柏林，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柏林的故事。

上线之后，也获得了相当的好评，可以说是热热闹闹为本届柏林电影节开了个好头。

Ifeng记者在电影节首日采访了《我是你的人类》的导演玛利亚·施拉德和编剧扬·硕姆伯格，和他们聊了聊大表哥和人工智能的二三事。

人工智能机器人只是工具，女性才是这部电影的主体

Ifeng电影：创作这部电影之初，是因为你们对于人工智能特别感兴趣吗？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我并不是一个人工智能专家，人工智能在各种领域的运用一定超乎我的想象，也可以说，超过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觉得人工智能还没有入侵我的职业领域。不过可能Netflix正在追踪我的观看记录和品味！

编剧扬·硕姆伯格：我其实有个习惯，只要不是和人面对面地交谈，我都会首先小心试探一下，对方是不是人工智能。

比如每次我打电话给客服，我都会说一些非常奇怪或者冒犯人的话，看对方会怎么反应，来判断对方是不是真实人类。

真的，我强烈推荐每一个人这么试试。你可能就此和一个洗衣机修理工陷入奇怪或者哲学性的对话中。

Ifeng电影：《我是你的人类》中的人工智能实在太过高明，几乎让人怀疑本片的主题是不是“人类的终结”。但是女主角阿尔玛的职业却是佩加蒙博物馆考古学家，关注的是“人类的起源”。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我们为了决定女主角的职业是什么做了大量的研究和讨论。

影片中她的上司要求她作为这个领域的专家代表去参加这个为期三周的机器人共同生活项目。

所以她必须是一个学院派的知识分子，她也可以是个人类学家。

于是我们考虑了很久，后来楔形文字研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于是我们去联系柏林的佩加蒙博物馆，了解了很多他们的藏品。出乎我们的意料，他们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我们的拍摄请求。

对我来说，能让来自未来的人形机器人汤姆出现在极具历史感的博物馆里，在视觉上具有十分理想的冲击效果。

并且，在博物馆有一场重要的戏，女主角阿尔玛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机器人汤姆。她突然站住了，在那个奇妙的建筑空间中，意识到他的存在本身具有无穷魅力，这是一个考古学家会有的矛盾感受。

Ifeng电影：这部电影中，服务的机器人是个男性，而作为电影主角、被服务的主体是女性。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这并不是第一部拍摄了男性机器人的电影。

但是想想《机械姬》这样的电影，我感到，让男性成为工具，去满足一个女性主角的愿望，多么具有诱惑力啊。

像我这样想的人一定也不少，可是我们很少能在大银幕上观看到、体验到。所以我就设计，让我的女主角毫无顾忌地说：“你是为我设计的，那让我看看你的生殖器吧。我想看。”这是多么罕见而大胆的台词。

没有人敢改我的台词，“大表哥”德语再好也不敢

Ifeng电影：写机器人的对话是一种挑战吗？究竟是让丹·史蒂文斯听起来更像人，还是听起来更像机器？他可以自己临场发挥吗？在电影中看起来他的德语说得挺不错的……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哦不不，不可能，没有人可以在现场改我的台词。他也不敢，毕竟对他来说，背德语台词就已经够难的了。我不是说他德语不好，可是还没有好到可以临场发挥给汤姆编台词的程度。

编剧扬·硕姆伯格：我写台词的时候，常常会结合自身思考，一个外语说得很好的人是什么体验。

可能ta会非常擅长用外语讨论一些深奥、分析性的话题，但是却没办法地道地讨论一些简单的问题。

因为如果你从小说着这种语言长大，你说话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当下什么样的表达是“酷”的，什么过时了。比如德语母语者常常会替换一些词来开玩笑，但是这些都没办法在字幕里呈现。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比如在电影里，阿尔玛说：我可能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汤姆回答：Peachy（即可以表示“桃子式的”，也可以表示“极好的”）。阿尔玛的表情非常震惊，完全不知道汤姆在说什么。

编剧扬·硕姆伯格：所以我们会让汤姆说一些非常书面、非常老派的词。而且我们的人工智能可以深刻地分析和理解人类的感情。

这其实是一件需要想象力，也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一瞬间就发生了，你看着这个机器人在银幕上一针见血地分析阿尔玛的情感，有一种人类才能体会的荒唐感受。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比如电影中，阿尔玛问你最喜欢的诗人是谁。汤姆说：里尔克。我是观众我就会和阿尔玛一样笑场。这大概是一种德国人才会有的反应，因为里尔克是最滥大街的答案，太俗气，太容易了。

编剧扬·硕姆伯格：就好比你对一个英语国家的人说你最喜欢的诗人是济慈一样。

不是科幻片，而是一部忧郁的爱情喜剧

Ifeng电影：我们很难去给这部电影分类标签，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具有科幻色彩的爱情故事。但是除了汤姆这个先进得让人震惊的机器人，我们看不到电影呈现的柏林中有什么科幻的部分，甚至都看不到任何角色使用手机的场面。我想这是一种刻意的，出于审美考量的选择？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没错。今天是第一天我们向这么多陌生人展映我们的电影，我不能更快乐了。

更重要的是，没有特效的辅助，没有惊人的道具，我们不去做任何额外的事情，但是我们电影和每一个人达成了一个简单的默契：丹·史蒂文斯是一个机器人。

在看到电影的那一刻你就会相信他是机器人。当然丹·史蒂文斯是一个优秀的演员，他演出了机器人感觉；当然这部电影有童话的成分，会引导观众。

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去设计一个未来世界的细节是很有诱惑力的。

但是我更感兴趣、也更觉得棘手的是未来世界的人文细节——政治气候、道德观念。

于是我们决定把故事设定在当下的柏林，这样观众对于理解阿尔玛的世界和观念没有任何障碍。

这样我们就可以集中精力把这个故事当做一个简单想法的实验——这个故事里唯一科幻的就是丹·史蒂文斯饰演的机器人。比起机器人，我们更想拍的是面对机器人时候的人类。

编剧扬·硕姆伯格：维特根斯坦说：对于不可说的事情我们应该保持沉默。

如果你要拍一个有光怪陆离场景的科幻电影，首先你得非常棒，其次你得有很多钱。

我自己看科幻电影的时候就很挑剔，总在比较：我见过比这个特效做得更好的。但是我们的电影没有这样的野心，这只是一个思维的实验。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我觉得这正是美的所在。或者这是一个奇幻电影？我很高兴你说这部电影无法分类。这部电影有很多戏剧性，也有童话成分，我更喜欢管它叫做“忧郁的爱情喜剧”。

Ifeng电影：丹·史蒂文斯饰演的机器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在这样一个人工智能高度发达的世界，人类还能贡献什么有价值的呢？这也是这个思维实验想要探讨的吗？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大概人类贡献不了什么了吧（笑）。

我觉得要是未来真的有汤姆这样的机器人，人类大概无法锦上添花了，只能躺平，混吃等死。

因为汤姆不仅具有各种技能和功能，他更文明，他更具掌控力，他没有恐惧，也不被死亡威胁。

我们人类大概只能给这个世界贡献非理性。

编剧扬·硕姆伯格：愚蠢。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直觉，愤怒……创造力？

编剧扬·硕姆伯格：我倒是觉得，人工智能大概可以轻易写出比我更厉害的剧本。这正是这部电影本质是忧郁的原因……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我们都听说过那些新闻：音乐学者已经无法分辨，一首曲子究竟是电脑写的，还是亨德尔写的。

幸福来自和他人的接触

Ifeng电影：《我是你的人类》也让我们想到这个时代的爱情困境：现实生活已经被网络生活大大入侵，这已经不是一个人们走进酒吧就能找到心上人的年代了，大家都在用tinder这样的约会软件……

导演玛利亚·施拉德：我觉得约会软件只是一种手段。真正的幸福还是来自社会联系，物理接触。

我刚看了一个调查，说婴儿大概到一岁多的时候就会渴望分享和交流。如果父母不看着婴儿，婴儿就不会对外界有太多的反应了。

不管那些让生活便利的工具是什么，它们都让我们和其他人减少了接触。但是幸福来自和其他人的联系，不要让工具阻碍了你，这是我的经验，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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