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1，票房360万，戏曲电影为什么没有观众？

作者/余小岛

豆瓣评分8.1，实力吊打同档期的所有其他电影。

票房总收入360万，就连同档期其他电影票房的零头都不到。

这就是在5月20日上映的电影《白蛇传·情》所遭遇的真实惨烈。对于这部电影来说，高口碑对于它票房上几乎没有任何助益。与此同时，来自好莱坞的动作大片《速度与激情9》票房即将破十亿，上映首日单日票房3亿多。这一天的票房就已经是《白蛇传·情》穷其一生都不敢奢望的票房成绩了。

除了口碑与票房的反差之外，《白蛇传·情》也在电影与戏曲之间反复横跳。

在形式层面上，它做到了戏曲和电影的融合，特效、音乐、美轮美奂的化妆和服饰，都对不太了解粤剧的当代年轻观众非常友好。但是在内核上，它又一成不变地延续了戏曲故事中那些老旧、保守的价值观和叙事，与它想要讨好的年轻观众格格不入。

对比如此强烈的反差，我们采访到了电影的导演张险峰。对于票房，他说自己早就有了预期；对于价值观的改变，他说自己确实有心无力。“尽管票房不太好，电影也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但这仍然是一次勇敢且有意义的尝试。在戏曲电影与年轻观众之间，至少迈出了第一步。”

“我想拍给年轻的电影观众看”

“我想拍给年轻的电影观众看。”在采访的过程中，导演张险峰不止一次地重复过这句话。

在电影上映之前，一段长达1分20秒的“水漫金山”预告片就已经刷爆了社交网络，还在B站登上热门第一。不少九零后、零零后年轻观众纷纷点赞戏曲与电影的完美融合，“绝美！”、“浪漫！”等200多万条弹幕疯狂刷屏。不少观众对于这样一部做得如此美轮美奂的戏曲电影都产生了非常大的好奇心，“特效+戏曲？好新奇”、“竟然融合了戏曲，这种以传统文化辅助现代文化的复古形式真的太棒了”，类似的评论在预告片的评论区频繁可见。

《白蛇传·情》在美术、造型方面呈现出的国风范，同样吸引了“国风控”、“汉服控”的关注。许多国风爱好者同样非常期待这样一部电影纷纷表示，“看完预告片迫不及待想走进影院，我们的传统文化太美了！”

这和导演张险峰从一开始就想把这部电影拍给年轻观众看的想法是完全契合的。预告片确实也达到了这个效果，成功地引发了很多年轻观众的好奇心。就连我自己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工作日的下午场，同场的七八个观众也都是年轻人。散场的时候，我还随便问了几个观众为什么会选择来看这部电影，大多数的回答都是因为好奇心。

但其实当珠影第一次拿着这个项目找到导演张险峰的时候，他是有所犹豫的。“我考虑很久，因为戏曲电影不好拍，这个东西太老了，年轻观众不喜欢看。”

粤剧《白蛇传》剧照

当时恰好在广州有一部粤剧电影在上映，珠影就邀请了张险峰导演去观看。张导发现整个广州市只有两家电影院有排片，而且都是早上的第一场，而电影的观众全部都是老人，没有一个年轻人。这让张险峰导演下定了决心——

“我们这个电影是拍给年轻的电影观众看，不是专拍给戏迷看的。”

这也是张险峰导演和珠影之间达成的共识。为了这个目标，电影必须要有所突破，让粤剧在电影中的呈现更符合当下年轻人的观影习惯。

可是突破谈何容易，尤其是当你的面前是这样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古老文化的时候。

首先可以突破的是电影的时长，“必须控制在90-100分钟之间，在观众正常的观影习惯时间内完成整个故事的叙事。”《白蛇传》这出戏本身长达两个半小时，里面有大段的唱段，从相遇、相识到最后诀别、隔着塔互相唱和，这些都是粤剧中非常精彩也非常长的唱段，为了符合电影观众的节奏，都在改编成电影的过程中删减了。

其次是配乐的使用上，“粤剧本身就是比较前卫的，愿意革新，愿意改变，擅长从其他媒体吸收曲调和唱词。”所以你会发现电影《白蛇传·情》的配乐中，不仅出现了传统的中国丝竹乐器，还有西方交响乐中的管弦乐，甚至还有一些电子乐。

“中国传统戏曲中的配角节奏感很强，非常适合用在动作戏上。但是当我需要传递情绪的时候，弦乐可能就会更加婉转一些。”得益于粤剧本身的前卫，导致这种尝试并没有带来突兀感，反而让习惯于管弦配乐的电影观众更容易接受。

用特效在电影与戏曲之间寻找平衡

在解决时长和配乐这些简单的问题之后，电影与戏曲之间存在的一些艺术形式上的必然冲突，解决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虽然《白蛇传·情》号称首部4K全景声粤剧电影，听起来是个很新的感念，但其实粤剧电影由来已久。从1933年由粤剧名伶薛觉先自编自演的第一部粤剧有声电影《白金龙》起，到60年代逐渐走向消亡，粤剧电影总共拍摄了超过1000部。

《白金龙》（1933）海报

但其实这上千部粤剧电影中，大多数都是粤剧表演的舞台实拍，以一种近乎纪录片的方式记录下来。这种方式保存了所有的戏曲元素，只是利用电影这种新的技术来记录，更像是学术性的资料，留给后人而已。电影观众是不爱看的，而真正的戏迷也是不爱看的。

而另外一种方式就是把戏曲放到实景中去拍摄，无论是布景还是现场实拍，都会有一种很硬的感觉，缺乏戏曲的味道。因为戏曲本身就是一种高度提炼、高度美化和概念化的艺术，一个转身可能就是千年，这种虚幻和写意的美学是写实的电影所无法承载的。

戏曲与电影，一种是写意、靠观众想象的艺术，一种写实、眼见为实的艺术。“戏曲和电影是两种艺术形式，不能用一种强行去套另一种，只能寻求两者之间的平衡。”这也正是电影《白蛇传·情》把几乎所有的特效都用在了背景上的原因。为了做到真正的4K特效效果，电影的特效镜头由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深圳三地特效团队共同完成。

“通过这种特效，我重建了一种东方审美体系的美学。把背景变得柔和，有水汽的感觉，用平光来呈现更加写意化的意境。”在电影中，白素贞与小青出场的那场戏，湖面水雾氤氲，远处青山叠嶂，小桥流水，荷花莲叶，烟雨朦胧，油纸伞撑开，一切都是那么的美轮美奂，这都是得益于特效所做到的虚化背景。

整部电影中，唯一的动态特效用在了“水漫金山”这段戏上。在原本的戏曲舞台上，演员通过甩水袖的方式来表现水漫金山，极具写意效果。到了电影里，这段长达6分钟的特效场面，真正掀起了万丈巨浪，涌向了金山寺，几乎可以媲美灾难大片。这也正是预告片得以征服无数年轻人的原因所在。

文本上改编，困难重重

其实整部电影看完之后，很多观众觉得最大的遗憾还是在于——这部电影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在文本上做出改变的尝试。比如许仙依旧是那个懦弱无能的许仙，白娘子依旧是那个一头扎进爱情里然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白娘子，所谓的情依旧是千年之前的一次相遇然后便缘定生生世世。

这样的文本，几乎与当下年轻人所信仰的价值观是完全相悖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正是电影《白蛇传·情》毫无突破的地方。在如此新颖的形式之下，依旧带着保守和传统的枷锁。类似的评论也不乏见于豆瓣、微博等评分平台，比如“对内容过分依赖，受限于题材的束缚，感情的收放来自一种程式化的表现”，“意识甚至比50年代还要保守”等等。

《白蛇传》作为一个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如此一成不变的叙事，必然无法带来更新的观众。三十年前，徐克、李碧华拍摄电影《青蛇》的时候都知道在这个故事里能够呈现出现代性的唯有青蛇，这才造就了张曼玉和王祖贤的一代经典。

《青蛇》剧照

而三十年后的今天，无数从古典神话故事中获取灵感的电影都在传统的故事框架之下，做出了非常反差的改编，以寻求古典神话之中的现代性。比如哪吒这个自古以来就具有叛逆性的这色，先是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被改编成注定会毁天灭地的魔童，又在《新神榜：哪吒重生》被改编成当代机车朋克少年，而这两部电影的成功无疑证明这种改编是能够获得当下年轻观众的青睐的。

《哪吒之魔童降世》剧照

“其实我也想过在文本上做一些改变，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当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导演张险峰似乎也有一些遗憾。

“一方面是因为，粤剧作为一种戏曲具有高度的整体性。它不仅仅只是一个叙事，还有唱、念、做、打，它们是有机地结合到叙事之中的。如果要改编文本，那就必须在唱、念上做出相应的调整，这就非常困难了。粤剧的词牌、唱词、编曲都是非常难的。

另一方面，《白蛇传》作为一个经典戏曲曲目，从田汉先生写定之后，几乎没有发生过大的变动，只有传承到各个地方戏种的时候，因地制宜做过一些细微的调整。如果我们想改编这出戏的话，那背后将会是老艺术家们的层层把关。”

“目前这个电影版本，其实已经引起了一些老艺术家的不满。”最后导演还补充了一句。

戏曲作为一种传统的艺术，其面临消亡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所以戏曲希望通过改革，比如电影的方式来获得年轻观众的青睐，这当然是非常勇敢且有意义的尝试。但是另一方面，戏曲本身又坚守着一些老旧、保守的价值观不肯改变。这两者之间其实才是真正存在的天然冲突。

这种冲突甚至比电影与戏曲这两种艺术形式之间的还大。或许这才是真正阻碍戏曲电影发展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