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拍虐囚场面给我带来巨大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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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专访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拍虐囚场面给我带来巨大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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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歌

在国际艺术电影节,巨星云集的科幻史诗、邪典惊悚的类型之作、或古典或当代的爱情喜剧,固然让红毯热热闹闹;

但电影节真正的主角,永远是那些悍然讲述生活的残忍和真实的艺术家。

如乌克兰导演瓦连金·瓦夏诺维奇和他的新片《倒影》,便为威尼斯主竞赛的阵容增加了更为严肃的议题;

他们提醒我们,电影节不仅仅是一个庆典,更是一个人们了解世界、关注现实的平台;当人们盛装走过红毯时,顿涅茨克的土地上,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战争从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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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讲述了一位外科医生Serhiy的故事,他身在乌克兰腹地的一座小城。

小城相距乌克兰和俄罗斯两军交火之处并不遥远,因而他所在的医院经常收治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兵。

Serhiy已经习惯了漫长的手术,枯燥的工作,无止境的战争,以及每每下了手术台之后和同事闲聊,今天运来的伤兵,救回几个,死了几个,若等闲事。

他已经和妻子离婚,妻子和军人Andrii组建了新的家庭,但是两个人为了共同的女儿Polina常常相见,一同出席Polina的各种课外活动。

原本可以待在后方医院提供医疗支持的Serhiy,面对女儿对于他为什么不上前线的提问,内心也对自己产生了疑问。

于是,他也决定作为医疗兵走上战场。但是刚赴前线,他就迷路了,误入在乌克兰东部被亲俄武装分子占领的顿涅茨克——被后者称为“顿涅茨克共和国”,他还没有看到战场便即刻被捕入狱。

入狱之后他因为自己外科医生的身份勉强活了下来,被分配去承担火化死囚尸体的工作,但他遭受、目睹了顿涅茨克秘密监狱里的各种虐待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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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次他被要求进入刑罚室,鉴定囚犯是否已经死亡。

他一下子认出,刑台上就是妻子现在的爱人Andrii。此刻的Andrii已经奄奄一息,为了不让他继续遭受折磨,Serhiy含泪杀了他,并且贿赂其他狱卒,保留了Andrii的全尸免于火化。

在一次换俘协议中,Serhiy在被迫录下承认自己是乌克兰方面恐怖分子的口供之后,得以有机会被释放回家。

尽管小城的生活看上去毫无变化,但是经历了战争的Serhiy已经完全变了。

再次面对妻子和女儿,他说不出自己对Andrii所做的事,也无法倾诉自己曾经遭遇的苦难,他开始对家人、对生活格外依恋。

他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把Andrii的尸体运回家才能获得内心片刻的救赎……

导演瓦连金·瓦夏诺维奇采用一场一个长镜头的方式,笔调冷峻、节奏沉着地讲述了这段极具戏剧性、充满暴力血腥的战争往事。

在他极度考究的对称镜头中,主人公永远位于取景框的正中间,近乎无声无息地行动、思考、溃败。

借助他的中远景镜头,观众远远和角色们隔着某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旁观这个苦难悲哀的家庭,这个深陷战争泥潭的国家。

故事的惨烈和画面的美感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观众的感官,让人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角色们就像是精美画框中的悲剧人物,而观众们观看一部电影就像是对战争的罪行袖手旁观。

而导演极简的叙事,对于血腥和折磨杀戮点到为止的呈现,像是将电影的天地刻意局限在整个战争图景的小小角落里。

真正的战场如何,是银幕外的可怖,细思极恐

就像另一位久负盛名的乌克兰导演谢尔盖·洛兹尼察一样,瓦连金·瓦夏诺维奇也是记录和剧情双优的导演。

以纪录片开启职业生涯的他,拍摄的首部剧情长片就入围了斩获了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的大奖。第二部剧情长片新作《倒影》入围了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赛。

凤凰网娱乐Ifeng电影在《倒影》首映后第一时间,于威尼斯丽都岛的海滩边独家专访了本片导演瓦连金·瓦夏诺维奇,听他讲述一个乌克兰人饱受战争之苦的复杂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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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瓦连金·瓦夏诺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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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和大师同台竞技,我非常荣幸

Ifeng电影:2019年,你的电影《亚特兰蒂斯》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的大奖。今年带着《倒影》作为主竞赛入选者重返水城,心情如何?和我们分享一下。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我非常骄傲,非常喜悦。我很感激威尼斯能够再次选择我;并且这一次,选片委员会让我进入了主竞赛,因此要特别感谢威尼斯电影节的艺术总监巴贝拉先生。

对于电影人、导演来说,能够不断去更大更好的平台,并且在艺术成就上被认可,是至关重要的。我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一个。

再加上,看看今年主竞赛其他的入选导演,简·坎皮恩、保罗·索伦迪诺、佩德罗·阿莫多瓦……能和他们一起同台竞技,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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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要摧毁主角的内心世界

Ifeng电影:相比较你的前作《亚特兰蒂斯》,今年的这部《倒影》对于作为观众的我来说,似乎显得更加私人,在叙事上也在尝试更加宏大的主题。

这是你有意为之吗,去结合一场战争中两个极端的立面?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也许你会这样觉得,是因为在《亚特兰蒂斯》中,我作为作者,毁灭的是主角/英雄所处的外部世界;但是在《倒影》中,我摧毁的是主角/英雄的内心世界

Ifeng电影:是什么给了你灵感,让你从主角的外部世界向内部世界进攻?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其实更多灵感来自于生活,来自于真实事件。

在写作、创作的过程中,我不停地搜集资料,发现了大量乌克兰被占领地区秘密监狱里关于虐囚的记录。

很多曾经被关押、后来又被释放、得以回家的人,选择向公众讲述自身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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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情节取材于这些当事人的讲述。人们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很难不会有一个破碎受伤的精神世界……

战争就是摧毁,不仅仅是夺走了人的生命,更给幸存者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和伤痛。

我对于战俘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做了大量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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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乌克兰人都是战争的受害者

Ifeng电影:这部聚焦战争及其伤害的影片,多大程度上取材自导演你自己的生活经历?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我自己并没有亲自参战过。然而这场发生在乌克兰的战争,至今仍在进行;并且严重地影响每一个乌克兰人的日常生活。

并不参战的乌克兰人,离战区遥远的乌克兰人,甚至我作为一个并不生活在乌克兰的乌克兰公民,生活都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我之所以拍这样一部电影,就是为了提醒观众,无论是乌克兰观众,还是在威尼斯这样的国际电影节上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这场战争依然在残酷地进行,充满了虐待、暴力,似乎永无终结之日。

战争的次生伤害是一个常常被人忽视的话题,而我想引起大家的关注,让尽可能多的人体验到那种作为普通人遥远地与战争共存的感受。

Ifeng电影:那么片名“倒影”具体指的是什么?战争对普通人日常生活的伤害是战争的倒影吗?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我所有的电影作品,都是我头脑中想法的倒影、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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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虐囚场面给我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Ifeng电影:正在行进的战争给你们的拍摄造成了困扰吗?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最困难的部分其实是拍摄那些虐待战俘的场景,不是说拍摄上有难度,而是情绪上会给人很多困扰、很多压力。

因为之前说过,所有的这些虐待细节都是来自真实事件

所以我们拍摄的时候,不仅会想到,这些残忍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并且正在发生,心理上就有些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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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技术上的难题并不会难倒我和剧组,我们在努力探索自己的艺术形式,想向观众展现我们经过伦理思考之后想要呈现的画面。

我们的创作其实帮助我们对于现实保持距离,帮助我们理解和接受电影以及现实中血淋淋的惨剧。

甚至我觉得,拍出来以后,我的心情平静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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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镜头和中远景,

都是为了让我和观众与苦难保持距离

Ifeng电影:这种距离是不是也和你的影像风格有关。因为你的固定镜头从不拍摄特写,总是取景中景或者远景,无论银幕上的画面本质多么惨烈,观众依然可以保持旁观者的视角。

似乎你的摄影机在非常小心的维护这种距离,并不想滥用暴力和血腥的元素?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没错。这完全就是我的意图,这样拍摄当然是有意为之。

长镜头,中景镜头,他们让我自己内心能感到舒服一些。因为我和观众一样,不想视野中暴露着他人的苦难和血肉残躯。

如果我觉得还是很难受,那么镜头就会更长,镜头的距离就会更远。我希望这可以解答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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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一镜,有我的平和与节奏

Ifeng电影:一场戏一个固定长镜头完成,这样的摄影在电影节并不罕见,但显然是引人注目的。能不能讲讲你之所以这样拍摄的原因?并且在拍摄长镜头的时候,遇到过哪些困难?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这是我第二部尝试这样影像风格的电影。用斯坦尼康去拍摄长镜头,一个镜头就是一场完整的戏。

作为作者、作为导演,具体实施起来的难度贯穿始终,从剧本阶段就要构思每场戏的内核、其不可取代之处;

在片场,和摄影师等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沟通、构建每一个镜头的结构;当然,把摄影机装进一辆车,确保拍摄的稳定和无误……

就像你在电影中多次看到的一样。我对于现在呈现的效果是比较满意的,一个固定镜头,看起来是静止的,是沉静的,但是我在无声之中找到了某种平和与节奏

我不太喜欢角度拍摄(angle shots),也不太喜欢正反打镜头。我就是偏好对称镜头,我觉得那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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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战争,人们如何去重建生活废墟

Ifeng电影:考虑到影片第二第三幕的内容都集中于男主角通过换俘被释放、回到家的经历,似乎这部以战争为背景的电影,真正的核心其实在于男主角和女儿的亲子关系?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没错,在我的创作之初,我最想拍的其实就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儿通过和父母的沟通、互动,开始思考死亡的问题,思考自己的存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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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后来随着我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材料,接触到了秘密监狱的虐囚故事,尤其是其中一个名叫“孤立(Isolation)”的监狱,埋藏了非常多的秘密,便决定将整个故事的中心稍稍转移。

于是我将主角/英雄送到可怕的顿涅茨克秘密监狱,让他在那里经历生死的恐怖考验,获得创伤。

再将这个内心本质已经改变的男人拉回他原本日常生活的世界,去重新定义他和女儿、和前妻、和整个家庭的关系。

所以对我来说,这个电影变成了经历过战争的黑暗与恐怖的人,是怎么重建自己生活废墟的。而女儿,就是这些关系中最重要的角色。

这个名叫“孤立(Isolation)”的监狱,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故事。

最初这个监狱所在的建筑是一家工厂,用于制造电器中的绝缘体(英文也作“Isolation”)。后来工厂关闭,这个建筑被改造成了一个当代画廊,名字当然是“孤立(Isolation)”。

接下来,你也可以猜到了,“孤立(Isolation)”这个名字被保留下来,但是这座建筑被军事力量占领,变成了一个专门关押战犯的秘密监狱,专门用于施行残酷的刑罚。

当然,里面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要比我拍出来的恐怖血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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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给犯过罪的人一个光明的结局

Ifeng电影:这样一部压抑、黑暗的电影,结尾却是一家人的重新结合……导演是否刻意想对你探讨的问题,给出一个光明的答案?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我同意你的观点。其实在我已经完成的两部长片中,我都试图传递一些积极的态度。

但是在《倒影》中,要给出一个相对美满的结局实在是太难了,因为电影中无论是主角,还是其他角色,都在自己的生活中各有困境,尤其是男主角的前妻。

而且男主角并不只是到秘密监狱走了一趟,他在秘密监狱中付出了劳力,在狱卒的强迫下录下了虚假的口供,甚至作为一个医生,没有救人,还让手上粘上了鲜血。

他不再是道德上纯洁的一个人了,而在当代的乌克兰社会,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理解他,没有足够的法律基础去审判他。

这些在可怕情境下他做出的决定,某种程度上也拉远了他和家人的关系,因为他其实是参与促成了前妻现任Andrii的死亡,他无法将这一切告诉他们,尤其是当前妻和女儿依然在热切地等待Andrii的回归时……

因为生活在相对而言和平世界里的人,不会理解那个环境里人能做出的决定,因此真相永远不能被发现。

一个背负着罪责和谎言的男人,真的很难给他一个幸福的结局。但是我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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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为了电影而活

Ifeng电影:在战事不断的当下,你觉得乌克兰拥有怎样的未来?

瓦连金·瓦夏诺维奇:对我来说拥有希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本质是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甚至当乌克兰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的时候,总有人在奋不顾身地努力,去为这个国家创造一个可能的未来。

寻求希望或许在有些时候是一种挣扎……你得希望,战争会结束,噩梦会结束。

但是我相信会结束,乌克兰会打赢这场战役。我觉得乌克兰社会和人民会迎来自由的一天。

或许艺术家过着不一样的生活,我为了电影而活,只要一个接一个的项目还在发生,我就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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