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旅》：对人性的恶，宽容还是追根？

综合测评

宋宝珍： 忏悔是很多文学作品反映过的主题，但《冬之旅》所揭示的忏悔却有新的角度和新的寓意。 老金与陈其骧从青年时代就是同学挚友，然而＂文革＂之中，先受到冲击的陈其骧被关进牛棚，老金给他写信予以安慰和鼓励，而为了自保，老陈不仅出卖了老金，并且对前来求救的老金妻子闭门不开，导致老金妻子在痛苦和失望中吞食过量的安眠药去世。晚年，老陈卑怯地登门向老金道歉，并带来了老金喜欢的舒伯特唱片，而老金却无法释怀二人的纠结，对老陈怒目而视。老陈欲写回忆录，老金希望看到他怎么写自己出卖朋友的往事，老陈留下了长长的信，希望老金能原谅他。当老金肠癌确诊后，老陈来看他，谈到往事，两人发生争执，老陈心脏病发作，老金急忙施救。老陈的回忆录《水上的名字》出版后，受到传媒的重视和报道。老陈俨然是个反思历史、剖析灵魂的文化大师。而老金却愤怒了，他发现，老陈居然把写给他的信放在回忆录里发表了，老金决定要把当年的事实写出来发表出去。当老金质问老陈时，老陈家人声称他患上老年痴呆症。当他们在公园相遇时，老陈已认不出老金是谁，而老金已经去日无多，他把写好的文字交给老陈，让他烧毁。老陈迫不急待地将其付之一炬。

老金对老陈出卖自己、间接害死自己妻子耿耿于怀，老陈曾让自己的孙女问老金：对有罪的人不肯原谅是不是也是一种罪？但加害者和受害者的立场和感受毕竟有别，如果忏悔是几句言辞，那么宽宥有何意义？如果受害者的宽容很轻易，那么加害者的悔悟是否很肤浅？如果历史的复原仅仅依靠权力话语或书写文字，那么事实与真相是否总有距离？如果死亡能抹平怨怼，和解的必要性又在哪里？还有，无论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他们对事物的看法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性，那么，真相到底如何还原？此间的公平和正义如何体现？

老陈的忏悔看起来好像很真诚，实际上却掩盖着对揭开真相的恐惧，以及出于保全名声的自我粉饰。那所谓的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把他们全部抹去。他的忏悔信，心脏病，痴呆症，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恐其自己也说不清。而他的回忆录《水上的名字》既可以理解为一切都会消逝，也可以理解为漂洗得干干净净。

依现代观念，宽容是重要的，可是，就因为作为受害者的犹太人决不忘奥斯维辛，才有效遏制了纳粹的阴魂；就因为我们以宽容为代价放弃了日本对华战争赔偿，日本军国主义余孽才可以蒙蔽世人。对于人性的恶，是宽容忘怯还是溯源追根，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冬之旅》没有明确答案，却叫人追问反思。

胡薇：全剧是一出典型的文人戏剧，剧本的文学基础好，富有诗意，台词优美精致，人物展现具有层次感，文学性强。 主创以二人之间的通信作为重要的贯穿道具，让观众们看到了时代、环境等对于人物心灵的挤压、扭曲以及他们的反抗和反弹。信，既是二人情感交流以及在那场浩劫中交恶的主因，也是剧情发展中令二人取得和解以及引发新一轮的误解和矛盾的媒介。最终，以老金将自己原本准备发表来对老陈进行报复的那封信的交付和老陈的遵嘱烧掉，将二人情感的落点直观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也许，相较于伤害者内心真诚的忏悔，被伤害者内心真诚的谅解与宽恕，更需要勇气，一种直面自己内心隐秘世界的勇气。正如剧中所提到的那座德国教堂的废墟最终成为了一座“耻辱的丰碑”一样，只有敢于直面过去的不堪，才可能让悲剧不再重演，才可能让过往的一切伤害真正地成为过去。因而，最后烧信的火光，温暖和照亮的，是心灵。 全剧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与塑造，并以舒伯特的声乐套曲《冬之旅》穿插其间，来渲染、烘托和凸显灵魂的苦闷、人物自身以及人物之间的情感变化及其轨迹。全剧弥漫着一种生命的悲凉感，力图引发观众的思索，也颇具警世意味。

林蔚然：万方老师又一力作。究竟要不要原谅和宽恕在特殊年代的罪恶和背叛？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作者选择了用时间来回答。当作恶者在现世忏悔，希望求得心灵平静，却始终无果，最后是时间使他患上了老年痴呆，在对方准备原谅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机会解脱了；而受尽折磨的那一位，深受苦难，始终无法宽恕，只有当生命走到尽头，恩怨终了。这是一出令每个人都会叩问心灵的戏。无论戏里戏外。

导演温柔的悲悯，给这出戏涂上了一层轻灵。无论音乐、多媒体的光影、都如同低吟浅唱，为心灵的风暴增加了平静下的张力。究竟要不要原谅？他愿意相信宽恕的力量，比决绝更能转动世界。 二位主演在风格上略有不同，蓝天野先生是用生命的体验和热爱来完成，释放出高龄身躯中的能量；李立群先生的表演则让人会模糊掉戏中人年代和背景的特征，更信任演员本身的魅力，通篇藏锋芒于圆润之中。二人的对手戏节奏和演法的差异，略显磨合之中。但就表现而言，均属上乘。

乔宗玉： 作为一出原创知识分子题材的话剧，该剧的剧本具有一定的文学内涵，为舞台演出提供了好的基础。该剧富有诗的内核，以两位主人公的情绪为主导，往事的追溯、纠结，现在时的身心衰老，构成一幅暮色中的冬日图景。 老艺术家蓝天野如此高龄，如此流畅地拿下全剧，令人感动、敬服！来自台湾的“老戏骨”李立群带着若许“宝岛”表演特点，很有激情。惟一的建议是，演员可以再松弛一点，目前演得太紧绷。两位演员的知识分子严肃、持重气息过重，缺了点对比，人物也少了一种历经千劫后的从容，比方说适当的油滑。

值得称赞的是，舞美的投影影像确实做得不错，运用也很好，雪景、歌剧字幕，令见多识广的首都观众有了耳目一新的视觉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