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林恩》是目前为止2016年度评分最高的院线真人电影
看了《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的原著,以及了解了李安电影的大致梗概之后,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最新的技术,拍120帧的版本,但在看了60帧版本之后,我却明白了,他之所以用这种强大的、带有沉浸式体验的方式来制作电影,是为了让观众沉浸其中,想比利·林恩(或者说李安)之所想,感受他们所感受。这种感受,仅有故事、表演还不够,有的时候,真的是需要物理方法来实现的,之所以用120帧,是因为李安要把你拖进比利·林恩的神游之中。
小伙子出身底层,曾是不良少年,走上战场后,因为抢救战友成了英雄,于是得到召唤回国,参加各种宣传活动和商业活动,并且在一场有碧昂斯的演出中,以背景的形式出现。但小伙子一直心不在焉,时时走神,不断想起战场上的事,和回家之后的种种遭遇。
为什么走神?走神是有思维的人的常态,在甲场景里想起乙场景,在欢乐的时刻想起悲伤的事,思接千载,魂游八方,所以会有小说流派叫“意识流”,这种小说所呈现的,也无非是人的思维的流动。但比利·林恩之所以神思恍惚,是因为他得到的待遇,并不是他所想的,他们不被理解,得不到同情,他不适应,他很难受,身处这种环境中,作为各种目光倾注的焦点,比利·林恩万箭穿心,觉得体育场“太大了,简直畸形,完全是扭曲的人类心智状态”,觉得那里“根本就是个粪坑”(原著小说中的句子)。他只好用走神作为抵抗,用走神给自己找到落脚点。
他觉得许多对自己很重的事,对别人来说是很轻的,他也觉得那里不真实,想回到真实中去,但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又是很重的,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就是人之所以孤独之处,人心各异,你想呈现的,不是别人接受到的,你厌恶的,是别人喜欢的,你挚爱的,是别人不屑的,你感觉到的假,是别人的真,你以命相博的,别人视为角斗场演出,你感受到的重,是别人的轻。
《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
比利·林恩搞不明白的“重”,李安或许同样不明白,因为,那个“重”实在太重大也太模糊了,是人的命运,人在宇宙间的位置(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相近之处),是使命(不只是战士在战场上的使命),是责任,是人应该如何顺应自己的脚本,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一切和让自己安心的一切之间,找到摆放自己的方法。也包括,在低贱的人生中,如何找到神圣感,在生如蚁的现实里,如何让自己美如神。
李安想要让我们共情的这个“重”,本就模糊而玄妙,加上主角是乔·阿尔文这样一个懵懂少年,就变得更加不确定和飘摇不定了,因为我们不相信,这样一个少年,能有这么深沉的体味,能懂得这么玄妙的事,何况,他还曾是不良少年,在这个世界上横冲直撞,一个横冲直撞的少年,有没有可能思考自己在宇宙间的位置呢?我们会怀疑。即便李安给他安排了范·迪塞尔这样一个导师,也没能让这种感觉更有说服力。我们对觉悟者的年龄、沧桑感是有要求的,这是我们的局限。如果主角是伦纳德·科恩,或者早年的尼古拉斯·凯奇,这个感触,或许就直接写在他们的脸上了,他们的脸,就是这种感触的凝结物。
李安要的就是这种不确定、半信半疑吧,一个来自底层的懵懂少年,因为战场和生活场的交替错位,发生了一些奇异的感触,有了一些奇异的觉悟,他的生命中有了裂痕,但“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这点光是那么的微弱,让人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它居然当真存在,不敢相信它会因为一个懵懂少年的觉悟而降临。当乔·阿尔文疏离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时时走神魂游的时候,我想起《基纳瑞》和《超脱》,这两部电影里的主角,也在暗夜里游移不定,以超脱的眼光,打量着自己所在的人间,等待着裂缝里的光。
但在现实中,这种玄妙的想法要想得到理解,实在太难了。经过这样一场漫游,比利·林恩悟到了这一点,在故事的最后,在他们即将回到战场的时候,他对照战友们说“我爱你”,他的战友以“我爱你”回他,因为他们处境相同,有共同的轻与重。这是亲情、友情、灵魂伴侣之情存在基础。这也是我们的难题,我们也在寻找和我们共情,有相同理解的人,并得到善待,但在这个世界上,这何其困难,这是李安抛出的问题,也是答案。
(作者/韩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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