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路阳：想讲的不是政治 是人性

《绣春刀》官场：有政斗，但要讲的是人性

凤凰娱乐：你之前的《盲人电影院》、《前任告急》在题材上与这部《绣春刀》都完全不一样，怎么跨度这么大？

路阳：这个片子才是我自己特别想拍的，因为拍东西需要很多的缘分和机会，有时候其它机会来了你也需要抓到……但总有一个故事或几个画面是你一直惦记的，即便它经历很多磨难拍不成，但我还会想着这事，《绣春刀》就属于这样的电影。

凤凰娱乐：为什么要把这个故事放在明朝？

路阳：其实《绣春刀》完全可以做成一部现代片、时装片。因为故事中张震他们那哥仨都是扎实、普通的小人物，只是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们始终想跳出这个身份来，但是别人不接受，你想改变（别人的认知）是不可能的，他们很无奈。其实这三个人物的愿望都是很真实、很琐碎，甚至是很世俗的小愿望。而这种愿望才是他们做出对命运反抗的动力，这些是真正打动我的。

　　于是我们就去寻找能够适合这个故事发生的舞台，但如果做一部时装片的话，审查可能会通不过，所以才要找到一个有现实感、有质感同时又浪漫的时代，我觉得明朝最合适。锦衣卫很符合这些主角的身份属性，他们本身有传奇色彩，但在当时除了皇帝外所有人却都讨厌他们，而他们想改变人们的想法又不可能……这个便和我上面说的想法很贴合，所以最后选择了明朝这么一个外壳。

凤凰娱乐：《绣春刀》里展现了官场的险恶，是有意这么安排吗？

路阳：对我来说，无论是那时的官场还是现在的职场，都存在同样的状况：小人物命运的挣扎。尤其对高层的官员来说，小人物只是消耗品而已。在故事中，这三个主角对高层官员来说完全不重要，你们的生死跟我没关系。高层有他们自己的诉求和愿望，他们要想达成这些，往往就是通过消耗小人物来完成的。但当我们从小人物的视角出发就不一样了，小人物也有自己生存的意义，为什么要被你们当做棋子消耗呢？这其实是《绣春刀》主要展现的矛盾，而所谓现实的残酷与黑暗也在这里，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一样。我希望观众在看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有所感触，然后让那种情绪达到一个贯通的效果。

凤凰娱乐：那你怎么看待体制与“小人物”之间的关系？

路阳：“小人物”跟我们最接近，其实他们与体制上层和意识形态是无关的。在片中，张震他们三个的角色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人”，他们每天做的是杀人的工作，而且他们杀的人里也不乏好人，只是他们也想跳脱体制，但这也将会失去体制的保护——他们会受到各方的倾轧，谁都希望他们死。所以这是一个特别大的矛盾：上层与底层的对立矛盾。但我又不想过多的讨论政治，我还是想看到具体的人物——他们是如何去生存的。

凤凰娱乐：并不过多地对“政治环境”进行铺陈，也有担心审查方面的原因吗？

路阳：其实并没有。《绣春刀》毕竟还是涉及到这部分了：无论是党派斗争，就是所谓“阉党与清流”的斗争、皇帝对各个党派的权衡等等……但我想给观众讲的并不是一个政治的故事，而是在苦难中还能迸发出人性光辉的故事。

凤凰娱乐：关于官场的部分有没有“借古讽今”呢？我看到《绣春刀》的海报上写着“斩贪官”的宣传语，你也知道现在大家都在谈“打老虎”……

路阳：这种解读，我更期待一种“意外效果”吧。说到底，你不能说《绣春刀》里完全没有这些，一定是有的，如果完全没有的话，也就不存在要把过多的旁枝拿掉的事儿了。只是我担心这种解读会影响或分散观众的注意力。一部电影可以很冰冷，可以非常有力量的体现历史残酷，但对我来说，我更喜欢那种“在苦难面前，人应该去怎么做”的电影，而不只是把苦难摆给观众看的电影。我更喜欢给人激励的影片，比如《肖申克的救赎》。

谈武戏：不是武侠，更希望接近《谍影重重》

凤凰娱乐：来谈谈《绣春刀》很重要的环节：动作理念。我感觉这部戏的动作戏很多，甚至稍微有些长，其中哪场打戏耗费的时间最长？

路阳：其实每场拍的都很艰苦，包括一些文戏中夹杂的短的动作段落，其实都不容易拍。你觉得这部戏打戏不少，其实在原剧本里面，文武戏的比例是“三七开”的，文戏占七成，现在好像动作很多，是因为我们把很多叙事功能以动作形式完成推进了。其实我们在剪辑中还拿掉了很多的动作，原来看起来更流畅，但我知道观众心里能接受的是动作戏长度大概只有四到五分钟，超过这个度之后，观众就会疲惫，即使你拍的再好也不行。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人物、叙事与情绪都放到打戏中，这才是完整的，不能光是打。

凤凰娱乐：你与武术指导是如何确立影片的动作风格的？

路阳：我们的武指是桑林，他是非常好的一位青年动作指导，大陆人，本科还是学中文的，是一个“文人武指”，当然他也从小练武，还拿过很多冠军。桑林跟过著名的香港武指元奎，却没有香港武指那种传统的习气。他以前做过《敢死队》系列和《玩命快递》系列的动作指导。

　　那说到《绣春刀》，我在跟他聊这个戏时也提了这样的想法：我想完全跳出以往香港武侠电影的动作设计。也就是说，我不想看到有套招，也不想看到有“飞来飞去”那些违反物理的动作，我就要特别写实的、让观众有临场感的东西。《绣春刀》刀剑搏斗居多，这跟拳脚不一样，拳打一下不会死，但是刀砍一下会死掉，因此我想要那种‘刀锋贴着身体滑过’的感觉。于是我们当时找了很多参考片，希望确立《绣春刀》的画面节奏与动作风格。最后反复看得最多的是《谍影重重》。香港的动作片总是希望保持动作的完整性、美感以及人体的舒展度。但是我们看《谍影重重》有个特点：它的剪辑非常细碎：可能一个动作会靠四个镜头完成。这对传统的武侠片来说不可想象啊，怎么能破坏动作的美感呢？但其实现在观众看的是节奏与动作效果，甚至还希望看到演员的表演。《谍影重重》的动作戏使用了大量的近景，按传统的香港动作片来讲这也是不可以的，因为它损失掉了对身体的展现。但对于现在的动作片，保证叙事和演员的表演才是第一位的，气氛是重要的，如果说招式的话，中国观众看动作片太多了，什么招式没见过？所以我想要更写实的风格，我希望《绣春刀》中的武打动作都好像是即性随机的一样，设计感要尽量减到最低。我最后就问桑林：能不能来？他说：我们试一试。其实桑林也说这种方法也有很多好处，比如能帮助不擅长武术的演员弥补他们动作上的不足。毕竟这种武术设计不需要太多大开大合的、连续打十几招的高难度要求。传统的那种港式动作片曾经有它的辉煌，但在这个时代的电影更需要节奏吧。即使你的动作是连续的、靠“真功夫”完成的，观众也不一定会喜欢，不一定买账。

凤凰娱乐：关于张震。我们知道他演过《卧虎藏龙》，还为了《一代宗师》练了八极拳。你如何指导他在现场的动作。

路阳：张震拍动作片的经验非常丰富，他也的确练过很多拳法，但刀是他第一次用。其实刀是兵器里面相对简单的一种，容易出效果。以他的武术功底和身体协调性在现场不成问题，反而我更关注他在动作戏里关于情绪的呈现。其实在他的动作戏当中，情绪表达是非常重要的，否则在最后那场“暖香阁”（妓院）的打戏里面，当他突然要替刘诗诗挡那一枪时，前面的情绪积累会不够饱满的。

那场戏其实也很危险，因为两个人是隔着门用刀枪去互刺的，而最后有一个中景：‘枪刺进来，他往后一躲’的那个镜头，其中的那一枪用的是真枪，毕竟我们要拍出把门刺穿的逼真效果来。而那一枪在门外的其实不是聂远，而是动作指导，因为他也担心张震的安全，所以他在门外亲自去量好角度来刺那一枪。那场戏最后连续拍了26小时。

凤凰娱乐：除了你说的剪辑的特点，我还注意到你这部电影并没有对“武戏”有任何文戏上的解释：比如特意说一下谁的兵器“克”谁、谁需要怎么“见招拆招”什么的……虽然他们各自的武器都有明显的区别。

路阳：我很高兴你注意到这一点。其实我刻意不在故事里提什么“谁的武功高强”这些东西，他们武功可能会有高下，但那个差别是很细微的，而且对于这些角色来说：他们几乎都是小人物，每天活在生死边缘，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而最后幸存的并不一定是武功最好的。

凤凰娱乐：所以我也不太同意别人说这是部武侠片……

路阳：其实这真的不是一部武侠片，恰巧我想抹去武功的概念、抹去江湖的概念，我不想把《绣春刀》当作一部武侠片。这个里面唯一一个“江湖人”是丁修，他是其它角色都向往成为的那种人：自由、没有体制的束缚。所以，按我的设计，其中武功最好的也是丁修。但他并不能成为最后解决终级问题的人。我希望主人公是靠自己的意志和精神去完成自己的愿望，而不是只靠功夫。

凤凰娱乐：既然电影里没有明确说，能不能在这里详谈一下主要角色的各自动作理念与兵器设计。

路阳：我们确实是针对每个人物的性格、功夫，包括演员本身的身体条件，设计了完全不一样的兵器。像大哥（王千源饰）的刀其实是偏厚重的、是力量型的，他用的是一把长刀，而且在原来的设计中，他的刀还可以变长，可以攻击更大的范围。老三则是两把双短刀，速度见长、快、锐利；对一个人攻击的时候，可以有很多不同华丽的招式，双短刀也贴合这个人物本身的活力。沈炼（张震饰）其实是一把标准的绣春刀设计，但我们还给他搭配了一个弩，我们也希望这个武器能跟他的人物性格贴合——远近打法结合出色的人。这体现出他其实是个谋略型的人，虽然大哥是三个人名义上的首脑，但其实沈炼才是主心骨，毕竟所有的主意都是他出的。

关于片中兵器的“相生相克”：老三和他师兄的兵器设计是最典型的，他们的兵器其实就是两个人矛盾的外化表达。丁修是故事里最长的一把刀，将近四尺长，很有气质，当时那个刀的道具一做出来，我们所有人都很喜欢。而且这个人物有点“浪人”的色彩，我们在那个刀的包裹上加了很多皮质的装饰品以及绳索之类的装饰，也是强化兵器对角色本身性格的体现。当然，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希望兵器抢了角色的光彩，兵器和武功都应该融入到角色之中，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凤凰娱乐：你提到“浪人”，日本剑戟片对你影响大么？

路阳：我个人特别喜欢日本电影，我喜欢的第一个日本导演是北野武，差不多上高中时是因为看了他的电影才发现原来在商业电影之外还有这样的电影，我也才开始对这种电影产生兴趣。日本的武士片、时代剧我都非常喜欢，所以肯定难免会受日本电影的影响，尤其在形式感与造型感方面，我都希望能用到电影里。

当然，我又同时希望有区别于日本电影的性格，毕竟日本电影太独特了，它只属于那个地方。所以我才选择用更加类型化的、更现代电影的手法去拍这部古装片。说回来，《绣春刀》只是故事发生在古代，我更希望它接近《谍影重重》那样一部快节奏的时装片。

谈剧情：现在的结尾有商业妥协

凤凰娱乐：在剧情上，感觉结尾比较诡异：清兵的出现、关外最后来了两场并行的打戏。按理说，之前没有任何“清兵”的情节，感觉有些突兀，这个结尾是有什么其他寓意吗？

路阳：其实对我来说，我心里的《绣春刀》故事在关外那场戏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那个清兵的结局是全片唯一一个向商业妥协的地方。我最初设计的结局是：沈炼没有复仇，他只是带着两个女孩离开了。因为他认为是自己造成的悲剧，他只能离开，去逃避这种命运。随后他在半路上碰到了赵靖忠（聂远饰），这其实代表一种宿命。但他们碰到之后，沈炼也没有复仇，他只是说：“我们各走各的路吧。”只是赵靖忠不愿意，他认为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于是，两人交手，但也只是像日本剑戟片那样：打一下，结束战斗。

　　投资方看过之后觉得这结局很不商业，认为观众期待的是最后来一场打“大BOSS”的高潮戏，他们说：你怎么能这么处理呢？所以我才加了那一段。但对于我来说，在老大和老三死掉之后，这个故事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凤凰娱乐：那像清兵的出现等于完全是背景对吗？

路阳：对，就是个时代的背景，因为做出那种妥协需要这么一个商业化的结局，那我就要让它尽量合理化。

凤凰娱乐：那张震救刘诗诗的段落是不是也有妥协呢？因为像你说的，动作设计都要追求反传统，但这种“救风尘”的英雄救美段落是很普遍的……

路阳：其实这里没有妥协因素在了。因为对我来说，没有刘诗诗这个角色，这个故事就不会发生，而张震要完成的并不是对刘诗诗的拯救，而是对自我的救赎，因为这哥们活的太累了。他那些年以来都背负着对这个女孩的愧疚，这种愧疚也是对自己的不认可。在最初的故事里，刘诗诗的父亲也是张震的老师，他是一个锦衣卫的官员，是提携他入门的一个人。因此，当张震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其实他就产生了对他们整个家族的巨大愧疚。

　　在故事结尾时，你看到张震背着刘诗诗在雪地里走，刘诗诗也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能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这句话很关键，沈炼像是在情感上一直“坐牢”的人，如果没有这个女孩和他的两兄弟，他根本活不下去。而当有了这句话，他才瞬间释放了，他自己的那些罪过被原谅了。当然，这两个人物以后是不是在一起了我并不交待，但起码在那一刻，他是释然的。此前，他所有的付出其实都是下意识的。包括他去替刘诗诗挡枪也是下意识的，但那个瞬间他变得释然，他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有意义了。

凤凰娱乐：在你的设计里，刘诗诗和张震这两个角色之间并没有爱情？

路阳：他们是一种互相需要吧。刚才在另一个采访时，主持人问他们会在一块儿吗？我还担心刘诗诗会怎么回答。但诗诗说：这两个角色其实是互相依靠和需要对方，他们将来也许是开放的，但就电影中的情感来说，也许还不完全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