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被删段落剧照

陈凯歌

梅兰芳的主题，说到底就是个人怕不怕的主题。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在一个变动中的中国，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恐惧和担心，都要做出很多重要或不重要的决定。梅兰芳他的价值就在于，他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可能，让你自己去想我会怎么做。

这个电影，以我们拍摄的素材看，如果最终全部保留的话，可以有四个小时，拍成上下集。但是能不能把它变成上下集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有朋友问，说你怎么不拍他解放以后啊？你说我怎么拍他解放以后啊！他几乎遇到了和《霸王别姬》里程蝶衣差不多的那样一个境遇……所以其实你已经看出来了，我是有难度的。

大家看电影，通过媒体朋友的话是检验，是要发产品合格证的，是要在报纸上登上等级的。我看到了这个，觉得跟梅兰芳、十三燕的时代相比，我们基本的地位没有改变。

我不是一个在娱乐圈里头风风光光成长的（人），我遇到过很多很多的难处。

我从事这样一个行业，超过20年了。我今天还能够拍电影，以这样的规模和这样好的演员一起合作，我心存感激。我一定会从我自己的创作中不断地去总结重要的经验，以便能够和这个时代，一方面相契合，一方面相违背。

我觉得是梅兰芳改变了我:尊重这个时代的变化，不去抱怨，同时又能够在这样一个变化中间，去继续自己的述说。

《梅兰芳》上映了，它正经历着令人眩晕的票房热浪，和林林总总不同的声音。《梅兰芳》首周末票房4218万元人民币，章子怡预言它过1.5亿毫无问题。但同时，无论媒体还是观众，都对黎明的演出是不是精彩、电影后半部分是不是有点闷、梅家人是否限制了陈凯歌创作的自由等问题持有疑问。但这其实是所有大片要经历的常态，一定会遭遇票房的热辣与评论的冷水。更何况，《梅兰芳》是一部那么难拍的真人传记片。

这也是陈凯歌能够理解的常态，从《无极》走过来的陈凯歌，说他已经从梅先生身上学会了“怕才丢人”。所以当陈凯歌敞开心扉说道:到底为什么要删掉阿娇的戏份、拍一部真人传记片要面对怎样的“纸枷锁”时，我听到的是，一个电影工作者的苦闷，一个导演内心的“纸枷锁”。

陈凯歌说，他特别喜欢一句别人写的对《梅兰芳》的评论:在《梅兰芳》里，我们看到了时代的力量。不是因为梅比别人更了不起，而是他的时代到了。可是你又能看到，有时候，时代是靠不住的。

陈凯歌告诉我，他最后的感悟是:时代是突然来临，而非事先预告的。

质疑1

黎明的梅兰芳到底演得好不好？

回应:我觉得大家会慢慢体会到他在表演上的那种内敛的功力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首映的时候，我去看片了，还做了观众调查，有九成的观众都说要向朋友推荐这个电影的，我觉得这其实应该算是一个很大的肯定。但我也看到很多媒体的报道说有笑场，后半部沉闷，甚至有人中途退场。在我收集回来的问卷里，对成年梅兰芳的扮演者黎明有两种看法———有一个人就写，我觉得黎明才是真正翩翩佳公子；但也有很多人说，黎明不合适，太高大，演法也比较硬，不能相信他能是舞台上的花旦。您怎么看对黎明的批评？

陈凯歌:首先我举一个小例子。我们在台湾做了试映，侯孝贤导演他们都去了，特别提到黎明的表演，认为他是用内功的演员。还有就是一个日本的发行人，他说我们一直从汉唐时代起，就学中国的“道”，黎明演的这部分我们看到了这个东西。梅葆玖先生对我只有唯一的一个嘱托，就是———别把我父亲演狂躁了。他再三地强调，他说我没有别的要求，他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认为他是非常着重地肯定了黎明对梅兰芳的塑造。

我觉得有分歧是因为，大家每个人在自己具体的生活环境里面，看电影的心态不一样，有的观众是想寻求比较强烈的感官刺激，那么这样的话可能在黎明的表演上就不能够得到完全的满足。可是我自己就觉得，从一个专业演员的角度讲，那就是拿捏得当，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够表现得气定神闲，这个是真正的难度。比较表面化的表演是黎明在整个创作过程中力图避免的东西。所以梅葆玖对黎明的肯定很能说明问题。（您自己呢？）我认为，他演得有精、气、神。他不但把他自己内心所具有的那种力量，也把他的恐惧、犹豫甚至是自闭表现出来。我个人认为他演得非常精彩。有若干的西方片商看到片子，他们说黎明这叫东方的古典美，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和西方演员表演上很不同的韵味。

南都:如果黎明的这种演法很东方，那为什么东方的观众反而有点不受落呢？大家该怎么去看他的演法？

陈凯歌:对我、对黎明来说，演梅兰芳，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如果黎明用一种很狂躁的方法去演绎，或许可以得一时之功，但是这个形象会被毁掉。你想想，日本人通过邱如白把一盆脏水泼到他头上（编者注:此处涉及剧情），他都能神色不动，只是当着自己太太的面喝一口闷酒，他很痛苦的。我觉得黎明这个演员很勇敢。他可以不演，他可以不冒这个风险；他在香港，也包括在我们内地，是有一定地位的演员。他为什么来呢？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份近乎虔诚的心去扮演这个角色？我觉得，大家慢慢体会体会，总会真的感受到、意识到他在表演上的那种内敛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