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立波看来,上海人的幽默跟上海人的性格是一样的,比较含蓄(于楚众 摄)
周立波经常跟观众说他是宁波人,事实上,他的举手投足证明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上海人,最近这几年,他做了一件事情,用喜剧把上海人吸引到剧场。在一个处处讲究精致高雅的上海,喜剧似乎并不是上海人生活中必须的事情,但自从2006年以来,上海人开始觉得看周立波的清口跟听一场高雅音乐一样重要,周立波的演出场场爆满,不包场,不赠票,领导来了也要买票。两个多小时演出,观众的笑声高达600多次,这在任何喜剧演出中都是少见的。
演出前半小时,周立波在后台开始准备,他一丝不苟地化妆,头发梳得很规整,一根是一根。然后,他脱掉T恤衫,换上当晚演出的衬衫,穿上西服,在上衣口袋塞进一块褐红色手帕,这一切过程不像是登场表演喜剧,而是像去参加一个高级的派对。一切准备停当,他点上一支烟,同时提醒本刊记者:“我吸烟的时候不要拍照。”他非常注意自己的公共形象,不希望有一点影响到他形象的信息被传播出去。之后,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演出中,他一个人站在舞台上,在上海话与普通话之间穿梭,不管他说什么,观众都会笑。
采访是在演出前进行的,周立波说:“我们聊45分钟。”然后他提醒工作人员,到点提醒他。事实上采访超过了45分钟,他仍饶有兴致地侃侃而谈,当本刊记者告诉他可以结束采访时,周立波说:“我们还可以聊7分钟。”
在本刊记者眼中,周立波在进入演出状态后,就像用程序设计好的一样,井井有条,或者说这就是典型的上海人特征,把看似平常的事情都做到极致。
周立波1981年就进入剧团,主要演滑稽,但随着滑稽的演出市场逐渐萎缩,他开始做生意。做了10多年生意后,在朋友建议下,他又回到了舞台。事实上,滑稽戏已经没有什么市场了,于是他琢磨出用上海话表演脱口秀,他称之为“海派清口”。“叫清口,是针对北方的粗口黄口,按照他们这个来的。海派清口,就是一个人一张嘴一台戏,120分钟,简简单单。”周立波说。
没想到,清口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成功,这也让周立波处处都感觉非常良好。如果说上海人经常用一种特有的文化来展示自己的优势,那么,周立波同样也在用他的成功来向同行展示一种艺术的优势。他和上海人不愿直接袒露自己的观点和态度一样,他也不愿去过多评论同行,即便偶尔批评几句,最后也要用话找补回来。“2006年我回到上海的时候,看到整个上海的曲艺现状,我是非常不满意的。我觉得上海这座城市,这些东西不应该越做越低,因为他们误解了老百姓,误解了群众,他们认为群众就是小市民,其实不是。我想出来,为上海这座城市说话,没有人说你要为这座城市去做什么,我是自觉自愿的。”
周立波认为,北方的喜剧一直是用丑化一个人来达到喜剧效果,包括上海人,也被北方的喜剧给丑化了。“为什么我们搞曲艺的人会把一种非常极端的例子作为一种常态?我觉得他们没文化。他们对这个世界的透析程度不高,你觉得除了去丑化一个人可以给你带来‘笑果’以外,不能在思想上和观众达成共鸣和沟通,所以让相当一部分有文化层次的人抛弃你了,懒得看你了。去看看BBC吧,看看Discovery(《探索》)吧。”于是,周立波希望通过自己的表演来重塑上海人的形象:“我说‘小沈阳’也好,赵本山也好,都是很伟大的演员。但是,要选对你的观众群,文艺类的彼此沟通是层面上的,我希望没知识的人演给没知识的人看,有知识的人演给有知识的人看,我们要细化。我为什么说周立波海派清口不走出上海,那只能说我是一个有文化责任感的人,对文化区域认识很清醒的人。”
周立波对巩汉林在喜剧小品中歪曲上海人的形象感到不满,“我觉得幽默也好,调侃也好,首先你要是善意的。有种东西就比较有恶意,比如说巩汉林,上海人是这样吗?不是这样的。因为任何一个很极端的例子,你到中国的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找到依据的,这就不好玩了”。周立波更希望自己的清口超过以往的民间曲艺形式,不管是相声小品还是滑稽和二人转,他认为传统喜剧形式最终带给人们的目的是笑,而清口是以笑为手段,目的是一种主张——让观众笑着接受他的一种主张。事实上,周立波强调的这一点,就是希望有层次、有知识的观众能理解他的思想,他认为思想是他的清口的核心,而不仅停留在笑的层面上,这样的主张应该与这座城市的人的素质相吻合。“海派清口更多是我个人阅历的一种展示,我是希望,观众能够跟随周立波一边笑,一边体会对这座城市背后的思考,所以我希望你把笑声留下,把思想带回去,把思索带回去。”周立波希望能创造一种高级幽默。
一直以来,在舞台上,幽默被北方人把控着,这很重要的原因是经济越不发达的地区,人们的生活就越传统,民间曲艺也就越发达。在民间曲艺与商业尚未完全结合在一起之前,它生于民间,长于民间。而经济发达地区,民间曲艺逐渐被都市文艺取代,这也造成了在中国越往南人们的幽默感越弱的现象。在周立波看来,上海人的幽默跟上海人的性格是一样的,比较含蓄。“我以前开过一个玩笑,说和北京哥们儿谈话,感觉他不是刚从中南海出来,就像谈完话马上要回中南海,舍我其谁的那种感觉。上海这座城市很繁华,但这座城市大体上都很低调,然后低调就被认为胆小。幽默是需要智慧的,我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应该说我是博览群书,我的知识结构很庞大,海派清口就是要有很大的知识结构做支撑的,否则你说不出。一直在传统里打转不好玩,除非你是在三级、四级城市里。农村应该有农村的文化,大都市应该有大都市的文化。我没在说段子,真正的高手是没有套路的,相声有很多逗哏、捧哏,三翻四抖,你看不出我有套路来,因为我是玩逻辑,玩观点,玩出其不意的,看30场可以笑30场。”
周立波的表演没有彩排,这一点跟很多传统曲艺的表演一样,当练到驾轻就熟的地步,张嘴就来了。实际上,这种信息密度很大的清口是需要积累的。他说:“每天我的阅读时间在三四个小时以上,我差不多每天有14份报纸要看,浏览,挑选精读。我在台上是真正做到一边思索一边表演的。你们看到我在台上很从容,观众也会让我想,说错了也没问题,很放松。但是我这种表演方式实质上是一种难度很高的意识流的,形散而神不散,我说得再远我都能转回来。”
谈到他的幽默与赵本山、郭德纲的幽默的区别,周立波说:“他们的幽默是物理上的反应,郭德纲或者赵本山,不是不好,只是很直接。我更多是精神上的会意。我可以说一半让他们去想。这是两种境界,是面对不同人群的。”周立波又补充一句:“也没有说谁高谁低。我不知道这个观点他们能不能认同,就是一定要考虑受众的感受。一定要有自己的观众,演给喜欢你的人看。”
谈到上海人的含蓄,周立波认为,上海人既不会随便拿自己的亲戚或对方的亲戚家属开玩笑,也不会在一群朋友中间讲过分的笑话,而是很注重分寸。“比方说我绝对不会让人看见我裸露,我抽烟都不会让人看到。上海人比较追求精致,我追求精致是为了我的观众,因为你没有精致的生活哪来精致的作品。”
在采访中,周立波反复强调他的海派清口不会走出上海,并且他对自己能扎根上海并且获得上海人的认可感到自豪,这种反复强调有时变得有些刻意。
“我从来没有跟赵本山、郭德纲有过接触。”周立波说喜欢独处。但在他的意识里,他希望能与非海派文化划清界限,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他算了一笔账:“上海这个市场相当相当大,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出去,而且出去找不到你的文化和共鸣。上海我就算1000万人吧,听得懂上海话、喜欢周立波的200块钱一个人,主要是市民。我现在一年算100场,13万人,1万人里有1个,万分之一,就是这个概念。所以不会出去,出去是个很好的活儿,不是因为钱,因为很多演员他们演戏是为了生存,他们可能担心明天饭怎么吃,后天是不是评国家一级演员。这些十几年前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因为我已经做到了充分意义上的财务自由,我现在所拥有的已经完全可以维持我的尊严和我的爱好。我是演员中比较少数的懂得放弃即是得到的人,《笑侃三十年》起来以后,我不是扩张,马上收缩。而且我说到做到,不上电视,外面邀请了很多很多,北京都来人,说要做,但我不出去。”但是周立波强调:“走出上海就是走出国门,今年可能会在美国,美国的上海商会,因为上海人全世界都有嘛。所以我的心态挺公益的,也不影响我赚钱。因为有时候刻意想赚钱然后名利双损了,这种事在我身上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一定要谋定而后动,这就是南北性格上的差异。如果我是‘小沈阳’我就出去了,我觉得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周立波很热爱上海,他的《笑侃三十年》、《笑侃大上海》无不透着对上海的热爱,他希望通过他的表演让上海人更热爱上海,让误解上海的人重新理解上海,只是因为方言限制,让上海之外的人无法直接感受他的想法。他说:“我们上海人能听懂北方的相声,你们北方人听不懂我的清口。”这也许是上海人的优势,但也正是人们误解上海的地方。扎根上海,有可能最终变成了自娱自乐。
不过,周立波的海派清口不想从上海走向全国,至少这种接近西方脱口秀的表演形式是值得人们去思考的。至少在周立波眼里,已经看到一种不仅有别于传统幽默方式的表演,而且也在告诉同行,如何去开拓曲艺表演的领域。在这一点上,即便这个区域的人生活不精致、不含蓄,也一样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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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小峰
编辑:
张海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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