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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波米 视频/宋如辉
不再因父之名
“导演说,他不想聊家庭的话题。”这是记者专访邓肯·琼斯(Duncan Jones)前被《魔兽》(Warcraft,2016)片方告知的信息。虽然琼斯在北美受访时谈过大卫·鲍伊(David Bowie)生前看过《魔兽》初版的事,但这位大卫·鲍伊的独子并不想让中国的影迷注意到他的这个身份。另一个细节是,一位大卫·鲍伊的中国歌迷拿着包括父子合照在内的多张明信片让他签名,琼斯配合的在所有明信片上签了名——除了大卫·鲍伊的那一张。
据说鲍伊生前很喜欢《月球》(Moon,2009)和《源代码》(Source Code,2011),但他很少在公开场合为琼斯的电影说上几句。2009年初,《月球》第一次在北美最大独立影展圣丹斯进行公开放映,那时的琼斯还默默无闻。在映后交流环节,琼斯和制片人楚蒂·斯泰勒(Trudie Styler)把与影片相关的工作人员,从剪辑到摄影一一请到观众面前讲话,为影片宣传造势;而到活动尾声,即便台上站满了各类相关或不相关的人,琼斯也没有向父亲发出站台的邀请——大卫·鲍伊全程都坐在台下的观众席。
因此就说邓肯·琼斯与父亲感情疏远又是贸然的。在一周前《魔兽》的中国发布会上,当琼斯被主持人询问“你觉得《魔兽》体现出何种精神?”这类官样问题时,琼斯说了一句话:"Everyone can be a hero,just for one day."熟悉大卫·鲍伊的歌迷应该知道,除了主语不同外,这句话脱胎自鲍伊代表作《Heroes》的歌词。
即便是琼斯随后两部思维缜密的科幻长片《月球》和《源代码》,我们也可以从中找到鲜明的“父爱”元素:《月球》里,“回家看女儿”是主人公返回地球最重要的情感动机;而《源代码》的主人公也在生命最后的八分钟里,致电曾与自己激烈争吵的父亲……
“我父亲对我的事业总有难以想象的支持。”这是琼斯在鲍伊去世数月后对《纽约时报》说的话。记者回忆说,琼斯一直在用“现在时”。
一对斯科特的银翼
大卫·鲍伊是谈及邓肯·琼斯家庭时无法避开的人物,而斯科特兄弟则是邓肯·琼斯电影事业的精神导师。
当邓肯·琼斯以仅有的500万美元开拍他第一部科幻片《月球》时,他马上就请到曾在《银翼杀手》(Blade Runner,1982)中担任概念设计师的赛得·米德(Syd Mead)为影片的视觉效果提供建议。《月球》剧组也效仿《异形1》(Alien ,1979)建造了一个完整而封闭的“月球基地”,让包括演员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在拍摄期间全部置身于此,以完成影片几乎所有的内景戏。当年雷德利·斯科特(Sir Ridley Scott)正是以同样的方法搭建了《异形1》中的飞船Nostromo号内景,不少工作人员因此被逼成了“幽闭恐惧症患者”,但演员的表演却自然真实。
在外景戏上,邓肯·琼斯也效仿雷德利等科幻名导经常采用的“小模型”拍法,用等比例制作的迷你模型道具完成了片中包括“月球车”在内的外景戏拍摄。这不仅避免了因制作更多CG特效而带来的成本过高问题,也使得影片风格更为贴近琼斯所追求的“七、八十年代科幻片”质感。而接下来琼斯正在筹备的科幻片《静音》则会首次呈现一个完整的科幻城市景观。琼斯已经多次表示,这个以未来柏林为背景的电影完全可以看做是对《银翼杀手》的“变奏版”续集。
雷德利·斯科特的弟弟托尼·斯科特(Tony Scott)曾以执导《壮志凌云》(Top Gun,1986)、《国家公敌》(Enemy of the State,1998)等片而扬名好莱坞。他也是邓肯·琼斯进入电影圈的重要伯乐。琼斯在从伦敦电影学院毕业之后,曾在托尼账下拍摄过一系列的广告片,积累了大量实操经验。也是在托尼·斯科特的协助下,琼斯得以完成了他的短片处女作《哨声》,正式跨入电影之门。如果说,《月球》是琼斯对雷德利电影的致敬作品;他在此后拍摄的《源代码》则带有更为浓烈的“托尼式动作片”色彩,后者作为一部“发生在火车上的穿越戏”,几乎可被看做《危情时速》(Unstoppable,2010)与《时空线索》(Deja Vu,2006)的混合体。
2012年8月,托尼·斯科特突然跳桥自杀,意外程度如同今年发专辑后骤然离世的大卫·鲍伊。琼斯因为托尼的死发了一条推文,表达震惊之余心怀感恩:“托尼是那个曾让我在他羽翼下成长,激发我投身电影事业的人。”
“The Chosen One”
“暴雪的管理太烂!如果他们对我早有不满,为什么还要让我一遍遍的重写剧本!”2012年,曾执导《蜘蛛侠》三部曲的大导演山姆·雷米从《魔兽》导演椅上愤然离开,同时甩下了这样的怒吼。没过多久,暴雪时任副总裁Rob Pardo就在推特上发声回应道:“凡事可都有两个版本!”
《魔兽》作为全世界最为轰动的游戏IP电影,自从在2006年的E3展上公布电影版计划到如今全球上映,耗时长达10年。然而这不是什么《阿凡达》式的“十几年磨一剑”:创意冲突、剧本重写、导演去职……《魔兽》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了游戏出品方与电影创作团队的内斗之中。
在山姆·雷米与暴雪结束撕扯,双方宣布彻底分手之时,邓肯·琼斯正躺在《源代码》口碑与票房双收的功劳簿上。这位来自英国的天才导演当时已向世人展现了他不凡的导演才华——哪怕他只拍过两部长片电影。这些或许正符合了暴雪接下来的导演人选标准——具备优秀导演的素质,同时还没养成大牌导演的架子。
除此之外,邓肯·琼斯还有着其他人不及的优势——游戏经验。他本人是一位重度游戏迷,更是《魔兽》20年的骨灰级玩家,他还在进入电影圈之前到游戏公司任过职。
很快,邓肯·琼斯成了被选中的那个。2013年1月,暴雪与传奇影业正式公布了琼斯执导《魔兽》的消息。在他第一次造访暴雪总部那天,琼斯写下了这样的推文:“我发现今天出品人Liberty Stu把‘毁灭之锤’放到了我桌子上,不知道这算是欢迎我,还是吓唬我……”
这样的纠结心态或许陪伴了邓肯·琼斯接下来123天的拍摄和长达20个月的后期制作过程。2016年初,影片完成。不过,在参与《魔兽》这样的A级大片之时,邓肯·琼斯也做了太多妥协。邓肯·琼斯放下了已筹备七年之久的科幻片《静音》,后者的上映日期至今还遥遥无期。而对《魔兽》本身,琼斯也无法获取绝对的控制权。就在上映前夕,片方临时决定删去《魔兽》多达40分钟的戏份,原因扑朔迷离……
我们可以确信,邓肯·琼斯穿着“Beyond the Moon”的T恤,甩掉了因父之名的枷锁;唯一的担忧是,游戏拥有的巨大光环会不会再次遮挡琼斯的作者个体?
库布里克在生前领取“格里菲斯奖”(the D. W. Griffith Lifetime Achievement Award)时说过这样一段话:“D·W·格里菲斯先生就像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他以蜡翼粘身,却因飞得太高,双翼被灼,坠海而死。人们从这个故事中往往得到这样的教训——飞的越高所以跌的越惨。但我想说,跌落或许与高度没关系,而是因为你的翅膀不够坚硬。”
凤凰娱乐:从《哨声》到《魔兽》,你的所有电影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展现“父爱”,无论是父子亲情还是父女亲情,都是你某部影片的情感内核,这是否来自于你的个人经历?
邓肯·琼斯:嗯……我呢,我就要有第一个孩子了,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当父亲,所以一想到要成为一个父亲我就很高兴,作为一个电影人,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你知道,有本书叫《自私的基因》,说我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基因里面就要生存,就要繁殖,就要存续。而我们作为人类,本质上我们也是希望能以某种方式延续下去的,而养育小孩是其中最好的机会。所以我觉得这是作为人类来说非常基础的东西,能够将什么东西传给下一代。
凤凰娱乐:制片人楚蒂·斯泰勒在《月球》面临严重超支时,及时注资解决了资金的问题,而她是英国著名音乐人斯汀(Sting)的妻子,当时是令尊帮你联系到斯汀夫妇的吗?
邓肯·琼斯:并不是,其实英格兰是个很小的地方啦,哈哈,找斯黛拉(斯汀妻子)是因为她投拍了盖·里奇的《两杆大烟枪》(斯汀主演),这使得她在英国独立电影圈很有影响力。我们是小国家嘛,在英格兰很少有人投拍独立电影,因此她在不多的机会里面就成了我。所以,当时我完全是自己去找她的,但我很高兴她愿意支持我们,不然《月球》是不可能拍出来的。
凤凰娱乐:你在当导演前曾给著名导演托尼·斯科特拍过广告,当时在为他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有哪些经验帮助到了你后来拍摄电影?
邓肯·琼斯:我很幸运能够参与(和托尼的)工作。当时我是个取景师,就是那种可以完全不顾声音之类的职责,当时那个时机真是太好了,而且他也愿意花费他的时间来教我,让我受益良多。他真正激发了我的兴趣,让我最终决定要当一名导演。
凤凰娱乐:我感觉斯科特兄弟都影响很深,你不断强调,另一个雷德利·斯科特的《银翼杀手》是你最喜欢的电影。而我也了解到《月球》的“小模型”拍摄法及密闭空间呈现等多方面都与《异形1》极其类似,雷德利的电影又带给了你什么?
邓肯·琼斯:我和斯科特兄弟都是英格兰来的,我认为雷德利是英国最伟大的导演之一,我想很多英国导演也都非常敬仰他。我觉得在视觉处理这方面,他真是太棒了,他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我知道他也有绘画的背景,所以他在灯光和构图方面很厉害。
与此同时,他的故事也特别棒。他在《异形1》里让西格尼·韦弗(Sigourney Weaver)成为核心,打造了那样一个有意思的、强悍的女性角色来做主角,在他之前没有人这么做过!《末路狂花》(Thelma & Louise,1991)更是如此,那时两个非常有个性的女性主角,同样之前没人这么拍过!我热爱他的勇敢,以及他不断地突破界限壁垒。
总之,每个导演都有自己崇敬的、对自己很有启发或以供学习的导演,而对我来说,雷德利绝对是其中之一。
凤凰娱乐:谈到你的两部科幻电影。其实很多人都会思考你的电影到底算硬科幻类还是软科幻类,它们都有很强的脑洞,但与此同时,感觉你也非常注重对于“体制剥削人权”甚至“人性存在”这方面的展现。
邓肯·琼斯:我不知道,其实分类本身只对那些进行分类的人有意义吧。《月球》的背后是有着很充足的科学支撑,Robert Zubrin有本书叫《Entering Space》,探讨的是在月球上挖矿寻求氦-3(可以产生核聚变能)的操作可能性,这是影片硬科幻的一面;而克隆的想法背后当然也有坚实的科学基础。至于“记录记忆并将其放回到大脑”这方面……嗯……也有一点硬科学,但就不那么严谨了。总之影片里有很多相互独立的想法,他们背后都有不同的科学依据。
不过我们的“月球基地”确实存在一些重力方面的(失真)问题,那是因为我没有钱啊!我没办法让演员吊威亚什么……不过也没人在乎这些问题(笑)。所以,我就是想讲一个“看上去有信服度”的故事吧,至于是不是硬科幻,我并不太担心,只要看上去真实可靠就行了,我更关心观众如何看待人物角色。
凤凰娱乐:你在《月球》上映前曾说,《月球》的主人公会在你下一部《静音》里继续出现,现在《静音》时隔7年终于要开拍了(邓肯·琼斯:啊对对对),那这个设定还存在吗?
邓肯·琼斯:还在的,还是同一个角色……虽然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角色,但他会在某种程度上把两部电影(《月球》和新片《静音》)联系到一起,也交代《月球》的主人公回到地球以后是发生了什么。
凤凰娱乐:你前两部科幻片的设定都很有意思,尤其是《源代码》,我感觉其中有一些哲学议题在里面?你拿到过哲学学位,在主观上你是否也会在电影中放入一些哲学思考呢?
邓肯·琼斯:我觉得……嗯……不论是我有意识选择把它放进去,还是说它只是我写作时我思维的一部分,这种“哲学思维”都是我的一部分,这是我成长过程中一直在学的。在你学习哲学的时候,你了解到许多很有趣的思想实验。它们对你的影响可以是直接的,比如你可以用它们来拍摄电影,但也可以是间接的,比如在你塑造人物时一直影响你的思维,带给你一些新的思考吧。
凤凰娱乐:那你还会参与《源代码2》的制作吗?哪怕以制片人或监制身份?
邓肯·琼斯:不会了,我听说一度他们想要拍什么美剧版《源代码》?但我不会参与的,我想杰克(吉伦哈尔)也不参与,那种……制片厂的行活儿,我们对此不感兴趣。
凤凰娱乐:你在进电影圈之前曾在游戏公司参与设计了一款很有名的政治类游戏《共和国:革命》……
邓肯·琼斯:哦哈哈,当时那就是个助理设计师啦,只是个初级职位。
凤凰娱乐:那这些经验帮到你拍《魔兽》这部游改大片了吗?
邓肯·琼斯:我想当时那段经历主要是让我对游戏行业有了更多的认识,那是个很有挑战性的行业,我想……它可能是对我有一些间接影响吧。
凤凰娱乐:有传言说《魔兽》在上映前临时决定删掉了长达40分钟的片段,很多人说这是片方担心让观众联想起欧洲难民问题,这是真的吗?
邓肯·琼斯:这是两个问题。考虑到你总是要多拍很多额外的素材,其实每部电影在剪辑时都是越剪越短,你本来就需要不停地撤掉已有的素材。当然,有的时候是你自己觉得应该剪掉什么,还有的时候是制片厂要让影片更紧凑,你就需要和他们妥协。所以,你知道,(删减)是有不同原因的,一方面你要努力让这部影片足够好,起码能让你引以为豪,另一方面你也是拿钱干活的嘛。这是第一个问题。
至于说欧洲的问题,我们3年半前拍的时候还没有欧洲难民(问题)呢,但我认为这确实是个具有普遍性的主题——当一群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而流离失所、无法回家,他们总要去寻找家园什么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我觉得《魔兽》在影片内容和动作场面之外,还有非常美好的一点是在于,我们也给了兽族发声机会:他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还要面临敌对势力、不能回去,必须另寻家园。
凤凰娱乐:《魔兽》有出导演剪辑版的可能吗?
邓肯·琼斯:我不知道,之前我还没拍过这种级别的电影,还能做导演剪辑版呢!我其他的影片可都是小成本制作,他们不给小成本片做导剪版的,你懂的,哈哈。所以我还从来没试过呢。我可以想象……如果这部电影受欢迎,他们也许会让我们做吧,希望如此,那会非常有趣。其实我们有很多其他的场景呢,那会非常有趣。
凤凰娱乐:《魔兽》此前选定的导演是B级片名导山姆·雷米,而他后来说他之所以辞导本片是因为游戏公司暴雪(Blizzard)控制欲太强,尤其对他团队撰写的剧本指手画脚,暴雪内部其实早有他们自己想拍的故事版本等等。那么当你进组后,你有没有感受到了来自暴雪的类似束缚?
邓肯·琼斯:我可是山姆·雷米的大粉丝,我其实很乐意看到他怎么拍这部片呢!可惜没办法了,因为我自己来拍了,哈哈哈。我觉得是因为当初山姆的想法和暴雪的想法出入太大了,所以他们总是无法达成一致。而我在进组前自己脑中的《魔兽》与暴雪的设想很贴近,比山姆的版本要贴近得多,所以我们的合作比山姆当时的要顺利一些。
凤凰娱乐:但总体上说,是不是在《魔兽》这种大片里很难注入更多作者性的思考了?
邓肯·琼斯:也不是,我觉得《魔兽》里的一些东西已经体现了我对世界的思考了。我举例来说:《魔兽》给我了这么一个拍摄战争片的机会,而这一回,观众会从交战双方来看待这件事,这是不常见的。通常情况下,当你拍摄一个战争片,有一方是正义的,你就跟随它的视角就行了,另一方要么是脸谱化的坏人,要么就是怪兽或者什么别的邪恶生灵。而我喜欢这部片里“展现双方立场”的想法,每一方都有英雄人物,兽族也有他们非常充分的行动理由——他们没别的选择,他们必须要找寻新的家园。那观众可以选择支持其中的任何一方,甚至会感到困惑:我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呢?而我就喜欢这样,你知道,这也才是正确的思路,毕竟现实世界的事也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凤凰娱乐:你在《魔兽》中选用了与拍之前小成本科幻片时完全不同的特效手段;《魔兽》成了目前动作捕捉镜头最多的电影,当然还配合了大量CG,这样做的必要性有哪些?
邓肯·琼斯:我想因为我知道我们要花好多时间拍这么多兽族角色的近景和特写镜头,我们不可能用传统化妆搞定,他们太大了,而且体型不规则,完全没法靠服装和化妆。所以我们就用CG和动作捕捉,幸运的是现在科技发达,合成效果特别真实,让我感到放心。而且我们不用单独做这些,我们可以在布置好的场景里去做动作捕捉,我们的真人角色可以穿着服装拿着装备,比如让托比·凯贝尔和吴彦祖在场一起拍。
(彭杉、“喃喃”对本文亦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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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娱乐《大写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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