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小帅：文革让中国人盲目 知识分子有时是帮凶

凤凰娱乐独家对话《闯入者》导演王小帅

凤凰网娱乐讯 意大利当地时间9月3日，第7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唯一一部华语竞赛片《闯入者》举办媒体首映。凤凰娱乐有幸通过内部场提前观看了这部电影，并在3日当天独家专访导演王小帅。

虽然是首次入围威尼斯竞赛单元，但在柏林、戛纳都有过斩获的王小帅显得心情非常轻松，由于要参加论坛活动，他在8月31日就抵达威尼斯，9月1日还在丽都岛上悠闲漫步，与凤凰娱乐记者偶遇。谈到与其他电影节的区别，他直言丽都岛不如戛纳热闹。

《闯入者》又一次涉及王小帅的“三线情结”，这一次他的角度更加刁钻犀利，不仅表现了文革加害者一方的潜藏阴影，对当下急功近利的社会生活也有所批判。王小帅始终认为，当下物质过度发展之后，中国人的传统性丢失，也丢掉了幸福感，而如今状况的形成，与中国的历史轨迹，包括文革等运动不无关系，“这些运动造成中国人的盲目…如今大家钞票至上，失去了底线，从上一辈人的角度来看，一定会讨论这种价值观的变化。”

不同于拒绝用知识分子角度拍片的陈可辛，王小帅明显带有知识分子唤醒观众思考的自觉性，“光娱乐，光挣钱，是一个让人很不安的环境。”他同时表示，中国一些所谓的主流知识分子，不光没有建立影响力，有时还在潜移默化做帮凶。“因为太缺少理性的、独立的、具有个人人格魅力的勇敢的思考者。”

谈文革题材：

需要“加害者”角度每个人都是历史的推手

凤凰娱乐：《青红》跟《我11》都是关于三线生活的，这一部《闯入者》三部曲的最后一部，三部是用不同的角度来去展现，那这个是您一开始就想好的吗？

王小帅：《青红》是反映八十年代，《我11》是七十年代，这个事情并不是一个阶段的结束，而是一直延续的。支援三线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家庭，有的出来了，但有的还留在那里。所以有条件的话，我肯定会再做类似这样的片子，好像下意识里都会提醒自己。

凤凰娱乐：《闯入者》的“文革加害者”角度，您什么时候想到的？

王小帅：我是中国六十年代出生的，见证了文革，文革后又看到了中国的变化，中国人的很多特点都深深地烙在我们这代人的身上。可能再往下走，如果不加以思考的话，还会有很多失控的事情再发生。

在这（文革）里面，我们究竟是怪哪一方呢？当然我们的政治、我们过去的个性造成了很多受害者，每个人都在为此付出代价。但同时历史和包括这一切的产生又离不开每一个人的组成，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的，成了历史的推手。所以谁也不能把自己抽开，说自己不在其中，一切都是别人的，不是这样的。加害和被害之间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

谈剧本设计：

人物离不开历史的“闯入” 传统已改变不了现实

凤凰娱乐：这个电影里一部分是对那个时代的生活有一种怀念情绪，另一部分也有对文革的批判，这两部分您是怎么样去把握的？

王小帅：吕中扮演的这个角色70多岁了，她实际上是随着这个国家一块儿长大的，她的青春、她的生命、她为国家付出的一切，就像我们的父辈一样一样的。她形成了她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她的人格都离不开历史对她的“闯入”。然后她希望适应现代的生活，用过去的传统方法，愣生生要改变什么，这都是上一代人和我们这代人所具备的一个特点。所以这一切的混合，都离不开一个人的整个生命的联系。

凤凰娱乐：这个故事有没有您自己经历过或者是您认识的人经历过的故事改编的？

王小帅：前半部分老太太的这种生活状态，实际上就是我们千家万户里每一个人老年人的生活形态，包括在一个城市里面为儿子孙子奔波什么，这个都是很普遍，有一种典型性代表性在里面， 

后半部分确实有他的背景以及历史的沉重感在里面，现在每个人都在淡忘文革，片名的英文叫《红色健忘症》，大家忘记了这些，但是它是在的，它的影响无处不在。后面的故事实际上也是一个大时代的暗示。

凤凰娱乐：最初剧本中设计的秦昊那个角色，就是一个同性恋吗？

王小帅：像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这个老太太所期待的美好的传统型的家庭生活有残缺性，才能勾勒出她理想中主观上想要创造一个完美，实际上都不尽然，你的主观不见得能够改变事实，所以这样的设置增加一种混乱感。

凤凰娱乐：这个老太太因为过去的事有歉疚和阴影，但是她在当下生活中碰到的婆媳问题、儿子是同性恋的问题，跟她的阴影是没有勾连的。

王小帅：往往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阴影里，因为像我们的父辈，每天要面对很多具体的现实生活，柴米油盐，退休工资涨几块钱，孩子怎么样，孙子没人照顾，你们在外面吃会吃不好啊，这一切都是非常现实的状况。

但是这一切也可能只是表面的现象，每一个人身下藏着很多的秘密，可能在某一时刻被勾起来，他的历史一下子就浮现出来了。现在的问题是你看很多浮出来的一些年纪稍微大点的人，他都很正常，但也许他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就是个红卫兵，批斗过别人，有可能就是造反派，有可能做了很多，而现在他就是这样，在胡同里溜达下棋，抽烟喝酒，好像一切都过去了。如果一勾连他可能有这些，中国这个历史是割断不了的，而且正在发生。

凤凰娱乐：这里面还有居委会老太太的角色存在，她们的一些台词，不知道是不是您自己的意图，比如“过去的人虽然穷，但精神面貌比现在好”。

王小帅：这并不是主观认不认同的问题，而是现在人们正在讨论的问题。你看现在有好多好多人，可能还愿意回到文革时期，那个时期大家都一样，没有这么多贪官，没有现在的贫富那么悬殊，现在的人都是为钱，而那个时候的人都是为理想，不讲钱，完全讲奉献。所以从他们那个角度来说，当然有理由讨论价值观之间的变化。

凤凰娱乐：电影最后是一个比较残酷的结尾，您会一直保留到国内上映吗？

王小帅：反正这个结尾大家替我保密，我相信对观众是有震动的，跟我刚才说的一样，一个人主观上想做的，可能造成的结果不见得很好，是有关联的。这个历史也是这样，当一切过去，你要为过去忏悔，想要去改变的时候，有的时候都来不及，所以要及早去做一些疏理。  

谈延伸认识：

文革运动造就中国人的盲目，知识分子有时也在做帮凶

凤凰娱乐：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变化，对于三线题材的认识有没有什么样的转变？ 

王小帅：反正《闯入者》是现在已经这样了，以后还有没有可能再去发掘新的故事，我也不好说。但是《闯入者》一方面是跟三线有瓜葛，另外一方面跟每一个中国家庭都有联系。每一个正值中年和暮年的中国人，（受文革）影响是很大的，中国的印记，是跟历史是割不开的，跟环境和政治割不开的。虽然改革开放后，大家都一切往“钱”看，一切钞票至上，过去的信仰坍塌了，新的信仰没有了，人的底线也就没有了，盲目地往前走，破坏资源、破坏环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个东西不是没有征兆，过去的所谓运动就是造成中国人的盲目性。

所以，知识分子有没有可能通过一个电影作品或者文学作品，提出一些质疑，唤醒别人这方面的意识，让人多思考，才是需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光娱乐，光挣钱，如今这是一个让人很不安的环境。

凤凰娱乐：黄建新导演认为中国的知识分子，没有建立主流的影响力，如果没有建立，这个国家就无法强大，您同意这个观点吗？

王小帅：对，从概念上，从大方面的当然是这样的，所以说中国的所谓的主流知识分子，不光是没有建立影响力，有的时候还在潜移默化做帮凶。因为太缺少理性的、独立的、具有个人人格魅力的勇敢的思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