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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所述之事是凤凰记者在进行“电影修复”系列策划采访时无意中听到的,由于它可能涉及我国珍贵胶片的损坏,我们便对此事进行了进一步追查。虽然事情发生在2005年,但兹事体大,我们认为有必要将其公之于众。以下所有采访摘录均有录音为依据,也同时欢迎了解此事真相的人与我们及时联系,凤凰电影将持续关注此事进展。


  策划/凤凰娱乐电影小组 记者/波米

 

资料馆称,马可-穆勒当年以“学术交流”为名从中资馆处借出这10部电影,并“变相”将其据为己有。

凤凰网娱乐讯记者波米报道 八年前,正值“中国电影百年”纪念,当时曾有一则新闻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同时出现,虽然标题不尽相同,但其内容基本一致:威尼斯主席马可-穆勒(Marco Müller)将帮助中国修复10-15部经典老电影。用现在的话讲,这是“喜大普奔”的事,媒体在当时也对马可-穆勒多有溢美之词——在他担任威尼斯主席期间,华人导演曾连续三年问鼎金狮奖。而马可-穆勒从未否认过自己所施加的影响力。或许因为这样的“恩惠”,也或许因为国内媒体的不求甚解,有关那次活动“修复效果如何”、“是否在国内展映”以及“修复版归属何处”等事件一直鲜有报道。

八年后,我们在围绕“电影修复”话题进行采访时,从中国电影资料馆(后称“中资馆”)处得知了这件事的原委和经过,中资馆方面道出的内幕让人颇为惊讶:

马可-穆勒当年以“学术交流”为名从中资馆处借出这10部电影,随后他的团队甩开了中方人员在罗马和博洛尼亚完成修复工作并将修复版版权据为己有。而中资馆所提供的珍贵胶片也因这次修复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其中《新女性》的原始负片完全被毁,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资料馆同时表示,马可-穆勒将修复版在威尼斯、巴黎及纽约等地都进行了展映,唯独没有表达过任何拿到中国放映的意思,修复版始终牢牢握在他们手中。而他因展映而拉来的赞助商也可能为其本人带来了不少“好处”,这其中包括了普拉达基金会(Fondazione Prada)数十万欧元的捐助基金。 

凤凰记者就此事独家采访了马可-穆勒本人、中国电影资料馆、普拉达基金会以及其它相关从业人士,力求还原事件真相。  

多方置评——修复“罗生门”

马:资料馆的胶片根本不对;资:我们俩里有一个在说谎;普拉达:这些事儿别问我

中资馆方面给出的说法大体上为上文呈现的版本。而马可-穆勒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述内容则大概是这样:

2005年1月,马可穆勒称自己在拿到中国电影资料馆这10部电影的素材后,找到了当时在美国任职的修复师尼古拉-马赞蒂帮他在罗马的Technicolor公司进行这10部电影的修复,马赞蒂曾为多部“卓别林电影”做过修复,他本人也是著名的“博洛尼亚修复实验室”(L'Immagine Ritrovata)的创始人之一,但这次修复此工作室并没参与。最开始修复这10部华语电影的资金大概有30万欧元,其中15万由普拉达基金会提供,另外15万则由威尼斯双年展(La Biennale di Venezia)提供。

穆勒称,自打修复刚一开始时,马赞蒂就不断向他汇报“中资馆提供素材不全”这一情况,比如《小城之春》的胶片遗失了一段20秒的戏。马可-穆勒表示,连他在中国街边随手买的盗版碟里都有这20秒内容。而且自己在参加一个座谈会时,还看到资料馆带去的《小城之春》中也有这些内容,这让他非常震惊。

另一方面,穆勒认为中资馆提供的胶片版本已经很差了,他说这10部中一些电影拷贝甚至是60-80年代才翻录的,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修复。穆勒称自己曾与中资馆方面不断进行沟通,希望对方可以提供更好的素材,但中资馆“根本不愿意管”。所以修复工作在大概进行到一半时就停止了。

至于后来的放映,马可穆勒认为这些电影到现在还没有修完,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普拉达基金会也很不满意。在威尼斯影展放过一次?穆勒对此的解释是:“威尼斯花了那么多钱当然还是要放一场。”但对于在纽约林肯中心的放映,穆勒称那完全是广电总局给他写信要求放的,他对此很不情愿。

至于为什么没有将修复版拿到中国来放映,马可穆勒称,那是因为资料馆没有继续给他们提供素材,这些电影还没修完,所以他不愿意拿给中国观众放,不过虽然这些修复版的拷贝则存放于威尼斯双年展的仓库里,但他们早把一套修复版的DVD交给了资料馆。

 后来在记者的追问之下,马可穆勒又在以下两个信息点上改了口。

记者向马可穆勒念了他当时接受《参考消息》的专访;当时他所透露的10部电影修复总成本是60万欧元。穆勒马上改口称“那就是60万。”,并补充说,“如果想继续修复要花到100万的。”但后来记者再继续追问资金如何分配时,马可穆勒称自己“具体数字记不清了。”  

就马可穆勒当时所说的国内座谈会,是2005年的“回顾与展望——纪念中国电影100周年国际论坛”,而这个论坛当年也发了通稿。通稿上清楚的写着《小城之春》其实只是放映了片段,而且从通稿的字句可以推断,这个会上《小城》片源是由马可穆勒自己提供的。穆勒随即改口说,那次的《小城之春》确实是个两分钟的片段,“当时我是为了告诉大家,这10部电影里95%的画面都和这个示范片段修复水平的差不多。”  

左英先生近日前往了中资馆位于西安的片库,亲自确认了《新女性》负片被毁的样貌。

不过从更多信息点上推翻这套说辞的还是当时作为中资馆代表前往意大利的左英:“马可-穆勒和我们当中肯定有一个在说谎话。”左英向记者回忆起了他当时出差的经过,“首先,整个电影修复工程是在罗马和博洛尼亚两个城市的两家机构分别完成的,当时罗马的Technicolor主要负责影片后期的调色及合成工序;而博洛尼亚修复实验室则负责扫描及其他前期修复环节,每一个电影都是分这两大块在这两个地方修的。而且我清楚的记得我们刚到罗马的时候,连个接机的人都没有,我们等了半天才来了一个中国留学生给我们送长途车的票,这车票就是从罗马坐到博洛尼亚的。”  

而关于修复时是否有马赞蒂就不断抱怨“中资馆提供素材不全”的情况,左英也断然否认,“当时我们领导很重视这件事,一听说是修复过卓别林的人要来给咱们修片子,怎么可能给他不怎么样的素材?实际上,当时我们是邀请马赞蒂亲自到我们位于西安的片库里让他一条一条挑选的,他在我们的库里整整挑了一天,怎么可能还素材不全?” 

阮玲玉代表作《新女性》的负片几乎完全被损毁,损失无法估量

而且左英还谈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底片损毁。“这些素材拿出去的时候没问题,但他们还回来时就不一样了。他们当时在修复之前实际上用了‘湿印法’把胶片过了一遍水,但在湿印之后要风干这些胶片才行,如果不经风干就放回库里,胶片很快就会变质的。他们并没告知我们这一点,最后还回来的胶片或多或少都出现了问题,其中最严重的是《新女性》,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损毁了。而且恰恰这部电影提供给他的还是负片。这使得我们后来自己再修复《新女性》时都只能用其它拷贝来修了。”

负片,即电影拍摄所用胶片,其唯一性和珍贵程度相当于作家的手稿。如果一部电影的其他拷贝损毁,理论上都可以根据负片再翻正一版;但如果负片本身被损毁,其损失则是不可挽回的。而一部电影的重要性越高,这一损失所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大。拍摄于1934年的《新女性》是我国著名演员阮玲玉的代表作,也是我国女性主义电影的里程碑之作,此片导演是“第二代”代表人物蔡楚生,而作曲则是《国歌》作者聂耳——《新女性》的重要性无需多言。就在发稿前一天,左英先生再次前往了中资馆位于西安的片库,亲自确认了《新女性》负片被毁的样貌。他告诉记者,必要时甚至可以提供相关图片。 

 

普拉达基金会(Fondazione Prada)新闻官Andrea Goffo回应凤凰记者的邮件,语焉不详。

而另一个应予以考证的信息点是这次修复能否带来收益。左英透露:“中资馆向马可-穆勒方面提供了这10部电影的原始素材,但他们除了负责我们俩7天的食宿以外,什么也没给我们。他说的那个高清DVD,我们这儿根本没人见过。”那么,马可-穆勒是否凭这10部电影捞到“好处”呢?左英称,“起码他在巴黎办过展映,那次他让总局的人与使馆方面协调来着,总局的人后来跟我们说,仅那一次的展映他就拿了30万欧元的赞助。”  

不仅是展映,这些电影的DVD发行权都有可能已经被卖到了世界各地。记者在Cinema-epoch——一家总部位于洛杉矶、专售邪典片和外语片的碟商的官网上看到了2005年被穆勒带到意大利的这10部影片,除了这些,那家网站还出售着同时期的许多中国电影。那些电影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被带到海外?是否有更多人在借修复之名倒卖中国老片片源呢?  

记者向碟商Cinema-epoch、威尼斯双年展以及普拉达基金会分别发送了相应内容的邮件,但Cinema-epoch及威尼斯双年展方面至今没有回复。而普拉达基金会的新闻官Andrea Goffo则在回信中称,他们确实曾与马可-穆勒一同进行过电影修复工程,但具体细节还请记者咨询马可-穆勒本人。记者从另一可靠信息源得知,这封置评邮件让普拉达基金会内部十分震惊,他们在给记者正式反馈之前先行告知了马可-穆勒,但其具体商讨结果不得而知。  

暗度陈仓——50年前老电影无版权?

业内人士:修复后版权期重算;律师:若恶意毁负片涉嫌违法

事实上,这10部电影实际上是属于超过50年版权保护期的“公版电影”。那么,马可-穆勒若真以这样的形式拿到修复版片源,是否涉及侵权,又是否可以获益呢?  

对此记者访问了从事正版DVD制作的工作人员,对方表示,“即便中资馆所提供的原始胶片属于公版状态,但一旦脱离原始胶片而翻制成“修复版”,后者的版权期限就要进行重新计算。”这样理解,马可-穆勒其实是钻了一个法律空子:他从资料馆搞到“公版”胶片,在没有与资料馆签署有效合同的情况下,制作了带有单独版权的“修复版电影”;他即便再把“公版”胶片还回去,自己也握有这10部电影的版权了。而且那些年代久远的“公版”胶片,尤其是负片,则根本不具备直接放映可能。很合理的一个推论是,当《新女性》原始底片因马可-穆勒而完全损毁之后,他手上根据原始底片修复的这个版本自然会价值陡增。国内电影修复专家吴觉人先生表示,“以当时那个年代的胶片质量而论,按其它‘翻正胶片’扫描出来的画质可能仅是用负片扫出来的1/3-1/8。而如果用那种放映过很多次的普通拷贝扫描,画质差距可能还要大。”可见,马可-穆勒现在手上的修复版《新女性》几乎已成“孤本”,其价值也就不言而喻了。  

不过,《新女性》负片的损毁也给马可-穆勒带来了一定风险。据德和衡律师事务所的姚克枫律师介绍说,我国的著作权法在划分时分为“著作人身权”和“著作财产权”,上文所指的“50年保护期”仅适用于“著作财产权”;法律对“著作人身权”的保护则是永久的。而“著作人身权”中包括了“保护作品完整权”,即保护作品不受歪曲、篡改的权利。“如果是一些非主观因素导致了电影胶片的损毁,那么他实际上侵犯了物品所有方的物权。但如果有证据证明,这个人是故意损毁的电影负片,那么它就相当于是在损毁作者手稿的那类情况,这就可能牵扯到侵犯‘著作人身权’的事情了,性质就变了。”  

事件警示——看清“义举”提防“掮客”

相关人士:此人若“行骗”也不稀奇;中资馆当时没经验

当然,无论马可-穆勒是否有故意损毁原始底片的动机,中资馆作为胶片的保存方,轻易将珍贵底片送出国门,显然也有失当之处。这些年因“缺少相关经验”而屡遭“涉外机构”暗算的事例也不仅仅局限在电影领域。按目前这件事的信息判断,双方都应对《新女性》负片被毁承担部分责任。

马克-穆勒七十年代留学中国,后先后担任多个电影节的主席,是把中国电影推向世界的第一人。对于内地的从业者与媒体而言,马克有着“白求恩”般亲民的形象。他的中方选片人兼助理说,“马克-穆勒先生为中国电影操劳了一辈子……”这个光环帮助了他在内地文化领域畅通无阻,《新女性》胶片损毁事件的四年后,马克-穆勒再次以修复之名得到了一家外国表业高达175万的赞助费。这一次, 他打算修复谢晋导演的《舞台姐妹》。此事后来无结果,其原因也众说纷纭。不过中资馆的左英强调,在中国内地,一部电影的修复费用大概15万人民币左右。

当记者询问多位业内人士请求置评时,更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人们对马可的看法出奇的一致:“此人做这种事毫不稀奇。”一位曾在威尼斯获奖的电影人还讲了另外的桥段,马可-穆勒“建议”某内地导演往自己影片中多加“社会阴暗面”,并保证这样可以获奖。这位导演踌躇满志,最终空手而归。类似的段子在圈子里总会流传得很快,但看起来并未影响马克先生的左右逢源。在他们心目中,马克-穆勒仍是那位曾经帮助华语电影赢得金狮,并在未来日子里继续为我们提供福祉与关注度的“大人物”。从“江湖老手”到“意大利的白求恩”,到底是谁保护了他的羽毛?

这些问题恐怕没人愿意回答。

本文所有采访均为记者一手采集所得,转载请注明出处。此文采访信息源包括但不限于:中国电影资料馆,普拉达基金会,马可-穆勒及其中方选片人,姚克枫律师,吴觉人,妖灵妖,太平梳打;特别鸣谢: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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