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洲：拍不了局长以上的干部

李雪健有胸怀宽广的气场

凤凰娱乐：《嘿，老头！》收视与反响达到你预期了吗？

杨亚洲： 年初拍了李晨和霍思燕主演的《草帽警察》，一个农村戏，本来不报希望却播得出奇好，口碑也很好。这么多年来，创作人员太迎合所谓的观众喜爱和高票房，在创作上拼命找猛料撒狗血，一味的观众想吃什么就给什么，不管他们身体好坏。现在电视剧市场有一些回归，用网友术语就是良心剧又回来了。《草帽警察》播得特别好之后，我对《嘿老头》就一点担心都没有了。

凤凰娱乐：剧中灵魂人物“老头”选用了李雪健来出演，在你眼中他是怎样的演员？

杨亚洲：雪健老师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偶像。我觉得他无论在荧幕上还是私下里都是呈正比的，能够有荧幕上那种光彩，塑造出胸怀特别宽广的人物，私下里他一定也是宽广的人。在做人做事拍戏方面，他都是榜样，特别通过这次合作，真觉得没错，他就是我的偶像。

凤凰娱乐：这个剧还有什么遗憾吗？

杨亚洲：比如审查。有两个很重要的段落，一是开场很多人在雍和宫烧香拜佛，二是老头走丢后在墙根睡觉，一群孩子给他画了一个家，都被删了，理由是封建迷信和不允许在墙上乱画。艺术创作不仅仅是生活，要高于生活，这些审查实际上给一线创作人员带来无数遗憾。另外，电视台为了收视率将片头片尾说剪就剪，要不就挡上各种广告，这么多年来跟着我们创作的服装、化妆、道具等方面的工作人员，他们起早贪黑的付出，最后连快速过字幕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这公平吗？

渴望与中国审查制度沟通

凤凰娱乐：现实题材电视剧在审查方面会遇到什么困难？

杨亚洲：中央领导一再鼓励我们要加大现实题材创作的量，但说一句良心话，现实题材的创作挺难的。所有观众都是专家和评委，都能挑出各自喜欢和不喜欢的内容，如果上面再管太多，真会影响创作。你说现实题材跟现实没有紧密联系，或多或少不触及社会时弊，那叫什么现实？我特别赞同相关部门的相关规定，比如吸毒、卖淫就绝对不允许。但改在艺术作品里，是能够拍出来告诫大家，走上这条不归路会给社会、家庭带来多大伤害，不应该把这种东西管死，应该让大家通过这种真实有所悟、有所感、有所教育。我觉得相关主管部门与我们一线创作人员，有时候能不能在一起聊一聊，不是拿着一只尺去量什么东西不能碰，这对创作和观众都是一个好事。但我当了三四十年导演，这种机会几乎没有，我们每个导演都自己单干，相关的部门就是管，没有服务，我们拍什么不管，只按规定去卡，几乎没有沟通。

凤凰娱乐：你希望与中国的审查制度有所交流？

杨亚洲：一定是要交流的，我们把创作上的苦衷，他们把审查制度的难处，都拿出来有个交流，哪怕是一年开一次会，说一说明年打算拍什么，彼此之间有交流，能减少很多误会。一个政府的主管部门，应该为我们一线主创人员服务，也应该知道我们的苦衷。有时候我特别纳闷，那些雷人剧、狗血剧在播的时候，我们的主管部门去哪儿了？我没有任何攻击领导的意思，我的心愿是希望让广大观众对现实题材和良心剧的热情回来，这种回来要靠创作人员的努力，同时也要靠监管部门为一线创作人员着想。

凤凰娱乐：很多删减片段你不接受，但又不得不妥协？

杨亚洲：所以说，现在我的剧播了之后我基本不看，我受不了这个伤害。

凤凰娱乐：《武媚娘传奇》剪胸的事你关注了吗？

杨亚洲：这种题材我本身不看，所以之后他们采取的这些手段我并没有关注。但经历都是一样的，如果主管部门与创作人员提前沟通好，而不是拍的时候不管，到播的时候就管，这种临时的规定给我们创作上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真是到该反思的时候了，这么多年它已经严重影响我们的创作。

只能拍局长以下的干部

凤凰娱乐：生活中的小人物为什么更让你有创作的欲望？

杨亚洲：我又拍电影又拍电视剧，当导演也小30年了，但所有东西都没有离开社会当中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实际上是我们生活当中的大多数，对他们偏爱、有兴趣的原因是我能看得见摸得着，通过我的创作、观察和平时捕捉人物生活的经历，我能真正意义上走到这些人物心里。有时会有人找我拍古装、帝王将相或英雄，我从心里头就很拒绝，因为拍这些的人太多了。还有一个，比如我拍领导干部，拍到局长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所以不用拍更大的干部，我已经抓不到他了。从这个层面讲，我觉得拍生活中看得见、摸得着的更踏实，更愿意去拍。

凤凰娱乐：但英雄式的大人物和边缘题材更吸引眼球？

杨亚洲：拍帝王将相、拍大片那肯定赚钱，但在现实生活当中，我们不能总拍英雄。有时会走入一种怪圈，我周围有些创作人员说最近怎么没有英雄典型？感觉没这些好像他们就失业，就不会拍了。前些年一旦有英雄出现，话剧、电影、电视剧、出书的都抢，你抢到手了就有百分之多少的获奖几率。

曾在一百万面前纠结过

凤凰娱乐：你从来没有被这些题材诱惑过？

杨亚洲：有很多诱惑，曾经我存折里不到两千块钱的时候，有一个投资方找我，说杨亚洲你来到我这儿做总导演，在现场站一个礼拜，我给你一百万。当时纠结啊、斗争啊，因为存折上真的只有两千块，但还是觉得不自己从头到尾抓剧本，不踏实。我拍了八部电影，除第一部《没事偷着乐》之外，后面七部都是原创。我的电视剧都是我在现实生活中去体验生活、去跟农民工们在一起相处得出来的，经常跟编剧一搞剧本就半年，别人说杨亚洲你有病吧，让你拿着剧本拍戏，你却扎在农民工堆里头，我不能放弃和割舍这些我偏爱的群体，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后悔。

凤凰娱乐：很多导演都去拍挣钱的题材了，你这样会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杨亚洲：我很享受这样，原因是观众给了我这个自信，让我创作的内心和状态特别强大。我特别特别自信，有喜欢拍的就拍，不喜欢的，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拍。我经常说一句话，希望我的作品能够多留一段时间，十年之后甚至二十年之后还能看，这是我最大的幸福。

凤凰娱乐：从来没担心过被淘汰？

杨亚洲：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会被淘汰。无论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实际上最重要的是去塑造人，塑造那种生动、鲜活、积极、给人温暖和力量的人，除非有一天不去刻划现实生活中的人，只拍高科技、机器人，那我可能就会被淘汰。但那个日子我是赶不上了，在我有生之年，我会一直从事这种扎根于生活的创作。

艺术真实推到前面 生活真实推到后面

凤凰娱乐：你会看社会新闻吗？现实中有很多残酷的事情。

杨亚洲：拍《泥鳅也是鱼》的时候，我提前做了大量体验生活的工作，我越体验就觉得越可怕，有多少农民工在北京地下室，他们的老人在家，小孩带到城里，学不能上，医疗没保障，方方面面的真实让人触目惊心……当时马上就意识到，这些东西还拍不拍？太真实了审查部门不通过，不真实了自己又不喜欢，怎么办？还拍吗？还是放弃？后来我还是决定拍，但把创作重点放到几个人物的爱情上，男泥鳅和女泥鳅的爱情，那个戏演员不多，但是所有人都有爱情。把这种爱推到前面，把他们生活和生存的状态推到后面，最后这片子顺利过审了，一个镜头都没剪。

　　现实题材作品真实是第一位的，但创作中真实有两种：一种真实是我们经常看到的，特别是在国外获奖的有些电影，中国哪儿脏乱差就拍哪，天上飞的垃圾袋还给特写，一部电影里头没一个正常人，龌龊的、变态的，不能否认这在某些程度上是真实的，但不代表大多数的真实。还有一种是那些人积极、向上、苦中作乐，对生活和国家抱有希望，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真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拍第二种真实。

想拍文革期间的温暖和感动

凤凰娱乐：一直以第二种真实去创作，与你个人经历有关吗？

杨亚洲：一个导演必须坚守两点，一是自己从小到大亲身经历的东西，它实际上一直在指导着你的创作，包括到老了，只要还能拍，这种人生经历会一直影响你；二是在创作中需要不断去吸取、观察和捕捉的社会变革，每一天人和社会都在变化。这两点特别影响你的创作。

　　我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文革开始，街道上布满了敲锣打鼓、贴标语、写大字的人，那种热烈的场面成为我永远的记忆。所以特别希望有朝一日能拍一个文革的东西，但我的角度会跟有些人不大一样。在我小时候，放学回家推开门，桌上会有一碗饺子，肯定是左邻右舍送来的，第二天又一碗，又是谁家送来的。送了几次我妈受不了了，咱们赶紧包饺子，我们家第一锅饺子，家里人永远吃不到，我妈会盛出无数碗，让我们兄弟挨家送。在那种国家不正常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在温暖和感动着我们，让我今天都还记着。如今跟那个时候完全调个了，国家好了，正常了，但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冷漠了，不正常了。创作应该找这些东西，不要拍那些国家不正常时人也很恶的东西。所以如果允许，我特希望能拍文革期间的温暖与感动，在那个背景下，它一定会好看，也一定是真实的，因为在那个阶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数是正常的。

与倪萍再合作的前提是不重复

凤凰娱乐：倪萍演过你很多戏，你们以后还有合作的可能性吗？

杨亚洲：倪萍这么多年来跟我演电视剧、电影，一直合作得很好，但再合作的前提是不去重复她，也不去重复我，这是关键。希望她拍一部跟另外的都不一样，也希望她无论戏多戏少都能有所突破。

凤凰娱乐：倪萍最吸引你的特质是什么？

杨亚洲：我们能拍这么多年的戏，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共同点，就是做人很真，对待工作也很真诚。最起码拍了这么多戏，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没有用过一次助理，自己吃饭，自己喝水，自己干活。一开始我有点不适应，年纪轻轻的演员，一来就跟着四五个助理，但他们很懂事，慢慢就减少了。有些东西适可而止，特别是我们当导演做幕后的，千万别把自己整成明星，到哪都能被认出来，你就拍不了戏了。

凤凰娱乐：当别人提到杨亚洲时，你希望别人会怎么介你？

杨亚洲：杨亚洲就是那个导演，他老拍那些家长礼短、那些普通人的事，我觉得这就足够了。我特别希望我拍的东西，当我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后，我的子孙们还能够看到，他们看了不会脸红，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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