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4
期
凤 凰 娱 乐 出 品
撰文:灰狼
《黄金时代》和《亲爱的》一咏一叹之间,内地国庆档的比拼,某种程度上也是香港导演的角力,而年底的《智取威虎山》,遥遥之中有气吞万里的气象。许鞍华、陈可辛和徐克,这三位香港电影史上举足轻重的导演,在今年不约而同地拾起内地题材,心有灵犀,也是大势所趋,而其中刻录的标签是:对过往的舍弃,对自己的剥离,怅惋惜别时,这个年代早已物是人非。
在陈果的《那夜凌晨,从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里,香港俨然成了一座空城——这是香港创作者对本土的想象。而在罗湖口岸的另一畔,深圳灯火通明,陈可辛在这里拍了一部比内地人还清楚的《亲爱的》,赚人眼泪。
北上,从一个习以为常到不闻不问的词语,在CEPA签订十年之后,我们已经基本认同了大华语电影的格局。香港导演慢慢号准了大陆人的脉,他们拍的电影开始效仿着大陆人的价值观,曾经水土不服而焦头烂额的现象消失了,他们不停地和内地片商吃饭、谈买卖,每年在内地的时间比在香港多得多。当年新浪潮的旗手,许鞍华和徐克,以及港片昔年的顶梁柱陈可辛,都义无反顾投入大陆的怀抱。
这种投入,完全看不到焦虑、纠结和断痛,更像一种习惯,甚至可以说是本能。历史上的香港电影从来不依靠本土,台湾、南洋是他们当年最大的卖埠市场,如今则转移到内地——这种随风转舵的习惯,在陈嘉上、陈木胜、陈德森等人身上清晰可见。只有陈果是个不安分的,因为他草根,但在许鞍华、徐克、陈可辛来说一如瘙痒,他们三个本来就有浓重的移民背景——许鞍华有日本血统,徐克是越南华侨,陈可辛是泰国华侨,他们对自己生活的香港的表达本来就搀着一丝想象,那么对内地题材的适应性,他们也会远远领先他人。
陈嘉上曾说,香港人不拍大陆题材的电影,不会长久。这话里曾经带着一丝忧虑,而今则更像是一种挑衅。
大陆渊源:1982年第一次到海南岛取景拍摄《投奔怒海》,1997年作为谢晋副导演参与《鸦片战争》拍摄
关注年代:跨度极大,从清初(《书剑恩仇录》)到现代(《姨妈的后现代生活》)
大陆视野作品:《书剑恩仇录》(1987)、《上海假期》(1991)、《少年与英雄》(1993)、《半生缘》(1997)、《玉观音》(200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2006)、《黄金时代》(2014)
善用的大陆演员:达式常、斯琴高娃、赵薇
去香港导演化程度:55%
《黄金时代》入围了多伦多的“大师单元”,按业内的通常理解,许鞍华不是大师,却是一个传奇——她的作品几乎涵盖了所有的类型:武侠片、警匪片、鬼片、喜剧片、文艺片甚至女同片。她的题材则广泛涉及移民和边缘人物的话题,她对“边缘”的关注让她跳脱了作为一个香港导演的“主体”,与此同时,成就了她辽阔的视野和恢弘的叙事空间,许鞍华是最早赴大陆取景的香港导演之一,甚至还早于李翰祥的《火烧圆明园》。
许鞍华也是拍内地题材数量最多的香港导演,她与已逝的第三代导演谢晋的私人关系众所周知,很多人会对她在《上海假期》、《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中对内地人生活精准的表达感到不可思议。但在这种和谐之外,许鞍华习惯寻找一条条边缘的界限:回部与清廷、上海“精分”的姨妈、辗转各地的萧红……几乎在每一部大陆题材的电影里,她都能精确地找到这种割裂的、边缘的、放逐的人物意识。这与她自身的复杂而漂泊的身世,难分难解。
从视野上而言,许鞍华并不像个女人,她视野极大,自有一种跨地域的版图。从《书剑恩仇录》这样的历史武侠巨制到《黄金时代》的时代文人群像,这种复杂与厚重的累加在跨域背景下显得卓尔不群。对许鞍华来说,极具挑战性的思路贯穿在她整个职业生涯中,但她最受好评的反而是《女人四十》、《天水围的日与夜》、《桃姐》这样讲述香港小市民的故事,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陈果有一部《榴莲飘飘》,对内地人在香港生活的状况处理,几乎真实到触目惊心。反观许鞍华的视野虽然更波澜,却也明显缺少如此的细致,所谓粗枝大叶的情形,几乎都曾出现在她的每一部内地题材的电影之中,《玉观音》被认为是其职业生涯罕见的败笔,而《黄金时代》里如此罗列为广播剧或者口述史的方法,也被业内人士轮番抨击。或许这种粗糙有时可以用她的悲天悯人去弥补,但大多数时候总不见效,形似而神不似,许鞍华和内地题材之间,仍然还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布,或许和她多年艺术工作的那种坚持的孤傲有关。
大陆渊源:2005年以首部华语歌舞片《如果-爱》进军内地,被《无极》横刀秒杀
关注年代:现代
大陆视野作品:《如果-爱》(2004)、《中国合伙人》(2013)、《亲爱的》(2014)
善用的大陆演员:周迅、佟大为、赵薇
去香港导演化程度:95%
陈可辛是个聪明人,做导演能赚钱;做监制能榨干导演最后一点精力;做电影公司能当带头大哥。他曾经和陈德森一起搭了一座城——这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而是追求投产比的不加迟疑的眼光,他的能力或者说才华,完全在市场上。陈可辛曾经建立Applause Picture推广泛亚洲制作模式,如今辗转内地,仅用了几部电影就号准了内地人的脉,这是天分。
有人说陈可辛是市侩、投机者,这句略带酸意的话反而衬托出其精准的商业眼光,他对现代娱乐工业的理解和掌握是如此地清晰和透彻,这几乎让他在进入内地市场的时候得以忘情投入。这种投入和他从泰国回香港做香港题材的时候一样,能一眼摸准最现实、最平民的元素,这曾经铸就了他在UFO的辉煌。而他在内地的作品,也都是妥帖地把握了内地大多数人的心理,在题材上有着明显的讨巧意识:《如果-爱》是关于北漂和明星梦,《中国合伙人》是典型的中国化的励志,而《亲爱的》更切中大多数弱势者的愤恨——这一切,内地人敢想不敢言。
作为一个泰国移民的陈可辛和许鞍华一样,对漂泊者有着深切的同感,但相比而言更加细致、围观和通透。他作品中的人物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一种寻找、迷茫和自我催化中找到一种最后的宽慰——与其说这符合内地人的生活现实,倒不如说陈可辛干脆是善于就地取材。《中国合伙人》是改编自新东方三位创始人的创业故事,《亲爱的》则是改编自社会真实案件,这种撷取都有高明之处,很大程度在于他是一个极其平民化的导演,他最擅长站在多数观众的立场,去做最有把握的工作。
内地从来都缺乏如陈可辛这样有煽情技巧的导演,在处理各种内地题材的时候,他所有的煽情、打鸡血都恰到好处。包括他在《中国合伙人》中对歌曲的植入,虽然有“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低劣之处,中国最大规模的观众群却能欣然接受。这种细致的纪实观察除了让他找到最合适的议题,也让他知晓了内地人的欣赏习惯,最终让他能拍出“比内地还内地”的电影,如今更成了在内地票房上超过内地导演的香港导演。他对内地演员的使用,以及调教也格外令人吃惊,黄晓明、佟大为、赵薇都在他电影里达到了形象与之对应表演的极限,这在过去来看,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陆渊源:1991年与严浩合拍《棋王》初涉文革;1993年北京取景拍《黄飞鸿3狮王争霸》,结局中黄师傅甩脸怒驳李鸿章
关注年代:国共内战、文革时期以及现代,但不乏借古讽今
大陆视野作品:《深海寻人》(2008)、《女人不坏》(2008)、《智取威虎山》(2014)
善用的大陆演员:陈坤、林更新、张涵予
去香港导演化程度:10%
在《桃姐》中,徐克、于冬和洪金宝一个桌儿谈生意,这就是现实。徐克的《龙门飞甲》在内地很轻松就破5亿,在香港却只能赚200万。
徐克最擅长的还是武侠片,武侠片虽然都把背景设置为内地,实际上并不具象,只是充作一个环境。他之前真正的内地故事,大概也只有《深海寻人》、《女人不坏》——这两部电影都不能算成功,只能说是徐克在于内地市场结合中付出的惨重代价,最后也不得不回到《狄仁杰》、《龙门飞甲》等武侠题材上来,但今年的《智取威虎山》可能会有所改观,这部改编自曲波小说的作品是迄今香港导演拍的第一部红色电影——这几乎等于拥抱了主旋律,在电影史上注定有着重要的意义。
反观徐克的早年,他对内地的一种描述和想象,带着一点猎奇和讽刺,《地狱无门》就以吃人国度为例讽刺了内地文革,而由他监制的《棋王》则用近乎癫狂的手法记录那段时期的“牛鬼蛇神”。当然我们不否认每个香港导演心理都有一部《上海之夜》,这可以算作对旧风物的迷恋,虽发生在内地,也是民国年间——他只是寻一个背景而已。在《深海寻人》和《女人不坏》中,内地同样只充当一个叙事的背景,徐克的主题,在前一部电影中是时空线索的野心,第二部则是费洛蒙为核心构建的都市爱情喜剧。这两部电影的背景实际上已经虚化了,移植到其他国家的城市,一样能自圆其说。
作为越南华侨,在动荡中长大的徐克有一种危机意识,但这种危机意识通常只在其武侠电影中得到表达。他所追求的另一面就是视觉、感官,一直打造成怪力乱神般的尺度,达到惊颤效果。这种理念至今未变,但因为演员的缘故,他在香港影坛已经更像是局外人,本地票房一塌糊涂。
这常常给我们一个徐克彻底倒往内地的印象,包括他在香港观众那里已经被视为一个过去时,他的武侠片已经和香港没太多关系,即使投资规模、演员阵容和技术指标都扶摇直上。与“徐克工作室”黄金十年相比,时下的徐克不得不面临王中军、于冬等人的种种掣肘,创作自由度早已不比以往,这就是高投资换来高束缚的典型市场环境,这也是为何徐克决定拍《智取威虎山》的时候于冬不惜一切要买下版权,并且表现得欢天喜地。这部电影虽然是绝对意义上的红色电影,但这不能简单地解释为“抱大腿”,在徐克骨子里,形式仍然是远远高于内容。
在北上的十余年间,香港导演呈现出形形色色的不同,就内地取材而言,有人急功冒进,迎风而上,有人善于观望,谨慎出手。杜琪峰是后者,他的《毒战》完全以天津为背景,将内地写实主义警匪片拔高到一个空前的程度,或者换句话说,他只是把自己一贯鲜明的艺术风格移植到内地背景之上,里面带着些许电影作者的孤傲,以及一丝不屑。
而聪明如周星驰的人,总免不了耍一把鸡贼,《长江七号》的内地背景里,充斥着英伦风的校服,林子聪扮演的建筑工头不能给人一种现实的存在感,整部电影仍然是围绕一个长江七号制造戏剧性。至于彭浩翔,在投奔华谊之后毅然把《春娇与志明》的故事搬到了北京,这种双重含义的迁徙,如一部人生喜剧,游走于两地的主人公在人老珠黄的旧爱和年轻漂亮的新欢之间,以自我调侃的方式,完成了对香港导演“北上”之解构。其实多数香港导演都有这样的博弈思维,带着一种阳奉阴违的心情,巧妙地偷梁换柱——这不需要对内地生态的精确观察,而只需要技巧,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西游降魔篇》这样的老旧题材今天还能如此地卖座。
和陈可辛有点相似的尔冬升,年内开始制作的《我是路人甲》以横店影视城的群众演员为焦点,这部“横漂”题材的电影注定会是写实风格的延续,它需要和陈可辛一样细致的纪实观察。对大多数香港电影人来说,横店已经是他们常年工作的地点,对这里的生态现状,他们或许比内地导演更有发言权。所以这也可算是“就近取材”,倘若尔冬升拍得比内地人更像内地,也毫不稀奇。
期间还有人被收编,《十二生肖》几乎是以“洗脑”的姿态亮相,抢救国宝一类的话题基本上宣告了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同化——倘若他人还有些消极抗拒的话。虽然成龙仍然在已近六十的年纪继续玩命,但他的大陆视野已经和大陆人无异,《十二生肖》在内地夺宝的各种刺激情节中,展示的不再是一个个体的孤胆英雄,而是一个带宣传意识的官方英雄。
很有戏剧性的是,因为这种视野的浅深,和适应能力的不均衡,还有好多香港导演对内地背景处于长久的适应阶段,最典型如马楚成、张之亮,他们的作品至今都处于生硬的嫁接之中,而找不到合适的落点。他们极有可能面临市场的优胜劣汰,这个很残酷,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甚至那位担任了光线传媒创作总监的陈嘉上先生,也免不了会在作品低口碑的事态中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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