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 凰 娱 乐 出 品
采写/芥末蘸酱 视频/宋如辉
“多一点真诚,少一些套路”,最近网络上很火的流行语,可以拿来总结这次梁家辉先生的专访。由于凤凰娱乐是当天第一家进行采访的媒体,所以多家媒体报道过的“换线衫”的传闻记者无缘得见。但在记者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在所采访过的电影人中,还没有一位像梁家辉这般“体贴”,这种“体贴”并不仅仅体现在“换线衫”或是主动握手自我介绍这种在明星身上难得一见的细节上,而是散发在采访过程中的每一个问题的回答乃至每一句话的用词中。你会发觉,通过不同媒体的访谈,可以看出梁家辉对于每家媒体的回答都不尽相同,发自于内心,而不是像有些明星背稿机器,对所有媒体的回答都如出一辙。对于记者想要“搞个大新闻”的想法,梁家辉亦不会防备,通通满足,甚至于给出超乎记者预期的回答。
梁家辉作为香港电影从巅峰到衰落全过程的见证者,这次专访的重心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香港电影的兴衰上。记者不想用“香港电影是我们这代毁掉的”这种耸动的标题来吸引眼球,只是想将一位亲历者的心路真实地还原出来。听听这位有着30多年表演经验的香港演员,是如何看待香港警匪片、喜剧片的衰落,以及香港演员是怎样青黄不接的。
不过近年来,警匪和喜剧在梁家辉的表演维度中的比例大幅度的降低,虽然说梁家辉对自己有着“不将自己框起来”的要求,但在外部环境上,他觉得“香港是个非常小的地方,黑社会和警察的故事讲了几十年,都已经讲完了”,对此,梁家辉也很困惑,“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呢?”
而对于港产喜剧的衰落,梁家辉直截了当的指明了问题所在:“第一是观众的心态问题,第二是完全是创作人的问题。”大陆近年来的热门喜剧,包括《泰囧》、《夏洛特烦恼》,乃至于最近的《美人鱼》,梁家辉都有所关注,他将如今的内地同二三十年前的香港相比,认为喜剧的卖座是由于人们紧张的生活状态导致对喜剧的需求大增,“大家生活都很紧张,每天上班都很忙。没有个人生活,也没有欢乐。”
由于《冰河追凶》中有不少重口味的凶杀桥段,采访中难以避免的提到了审查制度。而谈起审查制度,梁家辉偏偏可能是中国电影圈中最有发言资格的演员之一。33年前,梁家辉作为最早一批来内地拍戏的香港电影人,主演了由其恩师李翰祥导演的《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26岁的他因此成为金像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不过,由于台湾文化局的一纸禁令,梁家辉主演过的电影在台湾遭到封杀。失业影帝摆摊这段往事屹然已经成为传奇,在这里,我们无意再去回顾这段故事,只想听一听这位被封杀过的影帝,对待审查制度的看法。
事实上梁家辉在来内地发展之后,还是受到过审查制度的“照顾”的。2005年《黑社会》,2007年的《苹果》均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不过梁家辉自己看的却很开,他觉得在过去的15年中,内地的电影审查制度是在“慢慢慢慢地开放”,不能拍的电影就不要去拍,中国还有很多好的题材可以拍,电影人们“为什么不去讲一个广西人和云南姑娘的爱情故事,非要挑战电影局呢?
凤凰娱乐:您为什么会选择接这部电影呢?在2014年的《智取威虎山》和《王牌》之后,2015年就基本上没有演电影,只是客串了一下《失孤》,休息了蛮久的。
梁家辉:接这部电影主要是因为导演徐伟,八年前我跟他第一次合作,他那时还只是一个刚毕业的摄影师,我们合作了一部叫《我的教师生涯》的电影。我当时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专注于他的工作,跟他私下有很多关于电影的讨论。八年以后他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当导演,已经花了好几年时间写了个剧本,是个有商业元素的警匪片,他给我介绍了一大通,我说导演你还是先把剧本给我看吧。等我看过剧本后,觉得里面的商业元素真挺不错的,而且剧本里还有更深的层次,徐伟他人性写的很好,里面出现的不同角色,都有一种人味儿。而且每个人都通过这个案件有所成长。
最后,他想表达的是,因为人的自私,我们对于朋友、家庭以及身边的人,还有对环境的影响。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很对,觉得现在的做法很好。但电影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人会不会静下来想一想,究竟自己之前做的事是不是对的。
凤凰娱乐:您的角色在里面经常思考一些东西。
梁家辉:对对对,我在演这部戏的时候,经常会因为角色的问题去思考,为什么导演会写这样一个人?周鹏这个人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刑警,但是他有一种能力,让戏里的每个角色都去反思一些事情。我觉得这是个很有意义的剧本。
凤凰娱乐:徐伟是新导演,您作为前辈,会不会在片场给他指点?
梁家辉:指点不敢当,但帮助还是有的。其实新导演经常会被人欺负,无论是制片方啊,制作方啊,甚至是现场的工作人员。当然,他们也并不是故意去欺负导演,但总会带有一种心态,觉得你是新导演,很多事情都不会做。
凤凰娱乐:您对新导演一直都挺好,给予了不少帮助。
梁家辉:我只是支持新导演,因为我很清楚,不管是哪个行业,都需要有第二梯队。我作为一个前辈,一个一直做电影的人,必须要训练人才,支持他们往上走,而不是打压他们,要不然总会有断层。
因为我经历过香港电影的黄金十年,真的有一个很大的断层,以至于今天的香港电影一直在走下坡路,就是因为没有新的人。那个时候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演员,那几位导演,那几个摄影师、灯光师,甚至连常务都是同一个,都没有人去让晚辈体验怎样拍电影。所以当这帮人退下来的时候,就没有人能接班。
凤凰娱乐:《冰河追凶》有挺多重口味的桥段,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有因审查而打折扣吗?是不是会有为了审查会有一些损失?还有在创作上有没有参考韩国的警匪片?
梁家辉:最近我跟韩国导演跟演员的接触挺频繁,他们常跟我说,“我是看你的电影长大”,他们受香港电影的影响很深。在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题材都可以拍,他们很欣赏这一点。
但香港是个很狭小的地方,虽然创作很自由,但讲来讲去,也只是那么一点事。韩国不一样,他们的国情比较特殊,南北韩之间的故事很多,他们可以讲军事问题、社会生活,政治也可以拿来讨论,这样他们的题材更宽广。香港讲来讲去,也只是发生在一个城市里的故事,局限性很强。
凤凰娱乐:有很多题材不能碰是吗?
梁家辉:也不是不能碰,但是大家可能觉得发生在自己我身边事情,好像没有什么。韩国人把它们放大夸张,所以他们的电影口味很重。他们现在拍的电影其实以前的香港电影很像,他们应该感谢我们。
凤凰娱乐:您的意思是说其实韩国学以前的香港,我们现在去学韩国,是这样吗?
梁家辉:也不是。我觉得大陆比韩国和香港都要大的多,东西南北的文化差异特别大,可以讲的故事很多,不一定要局限于某些题材。大陆的电影人经常说有很多限制,不能讲政治啊什么的。我觉得我们有那么多的题材,为什么非要挑战电影局,去讲一些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故事。我们在创作上,不管是音乐、电影、电视,还是绘画,好多艺术家,包括电影人、电视人、填词人,都在故意挑衅。中国的版图那么大,为什么不写写云南的故事,讲讲云南和广西的差异在哪里。或者讲一个爱情故事,是一个广西人遇到个云南姑娘。为什么非要挑战,讲新疆啊、内蒙古的事情。我觉得他们想引起一个话题,但是艺术的表达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能讲什么就讲什么,不能讲就不要故意挑衅。
在过去15年里,我们的电影制度其实一直在慢慢慢慢地开放。30年前我刚来的时候,那时刚刚改革开放,我发现很多地下电影,都只能在一些地下酒吧放。大陆有那么多好的故事和题材,为什么我们要故意,注意是故意,去拍一些所谓的反动的东西?
凤凰娱乐:最近《黑社会3》的传闻很多,也有说可能会拍前传,那杜琪峰导演有表达过让您继续演大D哥的想法吗?
梁家辉:这个没有。我作为演员,希望导演去发挥我的可能性,不会特定去想演谁。如果真的有一天想演谁了,我会给这个人物写个故事,然后自己去当导演。当演员最让我满足的地方,就是很多导演在我身上都可以看到所谓的可能性。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那么多年来都没有谁,把我框在某一个框架里面。我对自己也很满意,没有把自己框起来。
(杜琪峰)没有联系我啦,他是个创作力很强的导演,当他想到点子的时候,会先把人物跟故事都想好,才会去想人。
凤凰娱乐:今年是银河20周年嘛,最近还开了晚宴庆祝,您觉得自己以后还会跟银河映像合作警匪片吗?
梁家辉:没有,就让杜导去想象。银河跟你们凤凰还是同年(1996年)生日,所以它在步伐上,尤其是在创作力方面,跟你们集团应该是同步的。只不过它是一个电影公司,你们是一个电视集团。就看杜导的想法吧,他的创作力跟你们老板差不多,都很厉害。
凤凰娱乐:像银河映像港味这么重的团队,比如说郑保瑞也来大陆拍电影,香港纯正的警匪片生存空间已经很窄了,您觉得出路在哪里?
梁家辉:我刚才就说了,香港是个非常小的地方,警匪片已经拍了那么多年,我演的也不少,不管是黑社会还是警察,都局限在那么小的地方里。从1960年代到今天,黑社会由兴起到没落,警队从贪腐到廉洁,再到如今要面对很多的社会问题,这些故事都已经讲完了,还有什么可以讲的呢?
凤凰娱乐:不仅像警匪片,以前港产的喜剧也是特别的发达,像您演的《92黑玫瑰对黑玫瑰》和《东成西就》,那为什么香港现在就没什么人拍喜剧片了呢?
梁家辉:这是创作人的心态问题,为什么大陆现在会有《泰囧》?(凤凰娱乐:您看过《泰囧》吗?)我当然都看过。第一是观众的心态问题,第二是完全是创作人的问题。为什么那时香港的喜剧片会那么流行?就是那段时间香港人都很压抑,压抑到一定程度,只可以到电影里头去追求一些笑料。因为他们在真实生活中每天上班都很紧张,唯一的放松方式就是到电影院里去哈哈哈哈。我想大陆现在也在经历着这个阶段,尤其在大城市里,大家生活都很紧张,每天上班都很忙。没有个人生活,也没有欢乐。
尤其现在因为手机和互联网,很多年轻人,就像你一样(笑),你们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却并没有沟通,不过你们会约出来吃饭,到了饭桌一坐下来,每个人都把手机拿出来WeChat,但也不一定跟别的人,可能就是吃饭的那几个人彼此在发讯息,所以其实生活很枯燥,没有什么乐趣。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是缩短了,但其实越来越大,导致面对面讲话都不太会讲了。那电影院是个很封闭的空间,看不到旁边的人,观众就可以尽情的去享受娱乐,可以肆无忌惮地哈哈哈哈。但是通常在办公室里,在大街上,怎么样也看不到一个开心的笑脸。所以现在喜剧就很流行。
凤凰娱乐:您觉得现在大陆出的喜剧像《泰囧》和《夏洛特烦恼》,,跟以前港产的经典喜剧相比,有什么差距吗?
梁家辉:没什么差距,都在不断地演化,我听说《泰囧》在大城市非常受欢迎,再比如今年的《美人鱼》。其实那些观众未必是星爷铁杆粉丝,但这次他找对了时间,春节档嘛,很多在城市打工的人,回到老家,带着他们的爷爷奶奶一家人去看电影,多么地高兴。
我自己有个亲身的经验,我妈妈已经80多岁,我带着她去看了《美人鱼》之后,就知道《美人鱼》的成功之处在哪里了。看完了出来我问她,“妈妈好不好笑”,“好笑”,80多岁的老太太都觉得搞笑。我又问她“感不感人”,“挺感动”。等到她上完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突然跟我说,“其实我们对海洋的破坏还是蛮多的”。一部电影能带给你欢乐,还很动人,到最后还让一个80几岁的老太太有了反思,对我们生活的世界的反思,这是多成功的一部电影。
凤凰娱乐:那您觉得周星驰来大陆拍片之后,他的创作比起香港时期如何呢?
梁家辉:周星驰以前是一个演员,导演给他框,他只要表演就能卖钱。到他第一次作为独立导演电影,从《少林足球》到《功夫》,再到《西游》,他的每一部电影,不单是带来欢乐和感动,到最后他还能传递出一种信息。在他所导演的片子里,他都能同时做到。你会想,原来爱情那么动人,原来一个那么下贱的男人,到最后还可以是那么好的情人;原来我们的少林功夫还可以这么运用,来鼓励大家,当少林寺的队伍都在国外表演的时候,他就说少林功夫其实可以运用于在所有的事情上,不管你是铁头功还是大力金刚腿。很多运动员退下来的时候都很惨,但是他对你说,只要功夫学好了,运用在不同的领域,终究有成功的一天。
凤凰娱乐:您对金像奖提名影帝怎么看?
梁家辉:我很享受有提名这件事,因为这是对你工作的一个肯定。我当然希望拿奖,因为拿奖是肯定中的肯定,但是我不会期盼拿奖,因为获提名已经有某种程度上的满足感。
凤凰娱乐:今年的金像奖影帝五个提名者还是那些老面孔。
梁家辉:没有啦,我们还有个新人,叫张家辉(笑)。
就是因为没有第二梯队,那时没有出提拔一批人,都把演员关在框框里,不让他们自由发挥。我比较幸运,因为个性问题没有被困在框框里。我经常接不同类型的电影,演一些不同的角色,没有受过任何人的框,导演们可以在我身上挖出那么多的可能性,这是我的幸运。当然有很多演员,不但是被人框住了,而且自己也框了自己,所以他们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潜力。
凤凰娱乐:香港的新生代那些男演员,您有看好的演员吗,就觉得比较有前途的?
梁家辉:香港新生代的演员还没有起来,我替他们可惜,因为现在香港没有什么导演去发掘他们的潜能。比如说余文乐,其实他是一个不错的演员,他演爱情片还不错,导演就经常会把他放在一个爱情片的框框里。
凤凰娱乐:其实余文乐也不年轻,他已经35岁了。
梁家辉:年轻的(演员)人家更不相信了,那些制片人怎么会找一个小孩来演。
凤凰娱乐:余文乐跟周冬雨一起上了个谈恋爱的综艺节目,您看过吗?
梁家辉:没有。所以现在所谓的演员,没有谁很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我一直没有演过电视,因为我只认识电影,我从开始就是一个电影演员,我只懂得如何在大银幕上表演,但是你把我放在电视里,在20集里去创作一个人物的话,对我来讲太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表演。但是现在的演员就很惨,他们必须能演电视,也得能演电影,就会应付不过来。 你每天换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发型,都是在应付工作,应付表演,而不是去做真正的表演,也没有时间去体验生活。
凤凰娱乐:北京电影节有李翰祥先生的回顾展,有意思的是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转了3D也要展映,他们俩因为溥仪这个角色跟你之间的渊源,想听听您聊聊这件事。
梁家辉:李翰祥是我的启蒙老师。贝托鲁奇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演了《火龙》。
一个西方导演,一个东方导演,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在同一时间选择同样的题材?就是因为我们中国可以选择的题材太多了。为什么他们同时对于末代皇帝有同样的兴趣?他们都觉得,这是末代的故事,讲中国最后的一个皇帝,会很有意思。这就是好的题材,中国的故事实在太多太多,作为一个电影人,没必要去故意挑一些大家都不愿意听,或者是不愿意看的题材来刺激其他任何人。
凤凰娱乐:《太极3》还会再拍吗?
梁家辉:哈哈哈,陈国富都已经不在华谊了嘛!不过他可能还在琢磨怎么拍3吧。我只负责演出,并没有在关注他们制作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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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娱乐《大写人物》
采访:芥末 宋如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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