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马克
克里斯-马克,对多数影迷来说是个陌生的名字,尽管许多人看过《堤》,且毕生难忘。比起法国新浪潮同辈们,如亚伦雷奈、艾格妮华达、高达、楚浮等,马克是个谜。行事低调,不爱拍照,不爱接受采访,有人向他讨照片时,竟给对方一张猫的照片代表自己。若非今年七月过世,金马影展特别作专题,恐怕继续搁置记忆的角落。
《日月无光》
《远离越南》
甚至连马克的出身都是个谜,有人说在巴黎,但他声称在乌兰巴托。可以确定的是,他大学念哲学,思想偏左派,儿时喜欢凡尔纳的小说,后来爱上电影,尤其是希区考克的《迷魂记》(这部片也影响了《堤》、《日月无光》),且曾在法国电影杂志《电影笔记》上撰稿。终其一生,他的主题围绕着记忆与历史,虽然不爱出风头,却爱往革命前线钻,虽然拍的是“纪录片”,却走向主观的世界,且不时展露迷影人的偏执。
1952年,马克交出16mm的纪录片处女作《Olympia 52》,未获回响,但来年与亚伦雷奈共同执导的《雕像也会死亡》即成经典,然而这部片对法国殖民主义的批判也招来十年禁播的命运。之后,马克带摄影机去世界各个革命前线,拍出包括《北京星期天》、《以色列建国梦》、《西伯利亚的来信》等片。《西伯利亚的来信》是这时期最重要作品,其中一段工人修筑铁路的画面,配上三种不同旁白,传递不同意义的作法,由听觉、人声开通影像的可能性,成为马克的重要特色。
1962年,马克完成《堤》,他少数的剧情片,一场时间与记忆的旅程。全片几乎全部由静照组成,只有一段很短的动态画面──熟睡的女人睁开眼睛看着观众。故事设定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幸存的科学家们进行神秘实验,试图让主角回到过去,主角因为童年时在机场对一名女子脸孔的深刻记忆而成功穿越时空,他遇上这名女子并且相恋,最后更为了这名女子迎接死亡......《堤》神秘迷离的氛围,形式极简而回应电影本质(电影即是motion pictures,“会动的照片”),获得无数赞美。
同年,马克拍了《美好的五月》,以大量旁白及巴黎街访,呈现新左派思想在法国跃跃欲试的情况。1967年,马克受60年代反战氛围影响,邀请当年仍是理想青年的高达、雷奈、艾格妮华达、克劳德李路许、威廉克莱因,及德高望重的纪录片大师伊文思,共同完成反战巨作《远离越南》。这部片将越战视为富人vs.穷人的战争,一切问题根源来自阶级问题,并以“战争就在我们身边,越南是为了我们而战”做出呼吁。
然后到了70年代,革命将告失败,知识分子们开始反思。1977年,马克完成《红在革命蔓延时》,以滔滔不绝的三小时长篇论述处理十年历史,初燃的理想火苗如何走到妥协的幻灭,细数越战、切格瓦拉之死、法国五月学运、布拉格之春、智利民选总统阿言德崛起等事件,并穿插爱森斯坦的《波坦金战舰》,古今映照,野心勃勃。
80年代政治氛围趋于保守,马克将视角从现实政治的观察,拉回个人与历史间的呢喃呓语。1983年完成《日月无光》,由一个女人的旁白娓娓道来,展开一场日本、非洲、核爆及未来世界的旅程,交错冰岛的记忆,纠结于恍惚与迷离之中。对个人记忆的流动与历史的探索,除了做出极度美丽且如梦似幻的呈现外,也层层迭迭出繁复且私密的诠释可能。如果喜欢《爱情不用翻译》镜头下的疏离日本,更应该瞧瞧马克如何利用这层疏离,创造更多可能性。
(文/谢家锦)
《巴黎墙上的猫》
《塔可夫斯基的一天》
马克创作不辍,持续用影像传递他对世界的观察。2004年完成《巴黎墙上的猫》,藉由追随市区墙上的涂鸦,回顾千禧前后的世界历史。或许挑选了一个可爱的图腾,但马克不只是装可爱地让猫变成梵谷、毕加索名画的一部分,而是透过牠怪异的面容,笑看人间。
除了世界局势观察、个人及历史记忆流动的纪录片外,马克也多次以影像向心仪导演致敬,包括《寻乱.黑泽明》、《塔可夫斯基的一天》、《最后的布尔什维克》(关于俄国导演Aleksandr Medvedkin,重要作品为俄国最后一部默片《Schastye》)。
1985年,马克扛着摄影机爬上富士山,在天寒风大的山坡旁,纪录黑泽明拍摄他最后一部杰作《乱》的身影。不仅可以见到大师与演员的互动,还有整个拍摄团队的嬉笑怒骂,但马克并不止拍一段花絮,更从中眺望黑泽明的影像美学及武士精神,试图梳理其电影哲学。
《塔可夫斯基的一天》虽然是法国电视节目《我们这时代的电影人》(Cinema de notre temps)的一集,只有短短55分钟,却被美国影评人Jonathan Rosenbaum誉为最好的塔可夫斯基单篇评论,赞其在保留电影神秘性的前提下,厘清贯穿塔可夫斯基所有作品的核心概念。当年塔可夫斯基出走苏联,家人被扣为人质,在拍摄《牺牲》之际,儿子到巴黎见他,一个月后大师病倒,不久后逝世。《塔可夫斯基的一天》便纪录了大师最后的生命时光,并在这个瞬间回顾,或者尝试总结他的艺术生涯。
如今,马克跟他镜头下曾经纪录的大师们一样离开,遗憾的是,鲜少纪录留下。但是,一如马克经常以爱猫“吉列翁”的卡通形象出现(如艾格妮华达的纪录片《沙滩上的安妮》),一如他被问到个人问题,总说看我的电影就好,一如《艾丽斯梦游仙境》的裂嘴猫消失了,但我们仍能看见牠的笑。或许马克并不在乎自己被世人记得多少,只希望他的电影、他的观点、他的热情、他所挚爱的事物能被人熟悉,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悼念。
(文/谢家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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