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接受凤凰娱乐专访

对于张震的采访，其实期待了很久，翻开这位性格演员的合作导演履历，其厉害程度绝不亚于梁朝伟和章子怡。从15岁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他就开始了与大师级导演的亲密接触。杨德昌让他参演了两部力作，侯孝贤说他拥有同时代演员没有的“味道”，吴宇森则在《赤壁》之后希望每部戏都能与他合作，连“90%的人都不理解”的田壮壮也力赞他的悟性极高，与自己很投缘。他往往不用演，不用说台词，就可以用神态和气质传达角色，在华语影像的世界里，他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不过这位大导演的“宠儿”，用别致的银幕形象低调吸收影迷的同时，却还没有机会斩获重量级的影帝奖项（唯有《吴清源》令他获得大阪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未尝不是影迷心中的一个遗憾。

张震本人与银幕上一样，属于那种总让你“不期而遇”的一类人，就在笔者陷入如何开始话题的沉思中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礼貌地打招呼，亮目含蓄，却又令人如沐清风。

而访谈中，如其影迷所言，张先生其实是可爱健谈的，他会用肢体语言告诉你“武术”里的“中”是怎么一回事，也会打趣自己是“很不小心拿了八极拳一等奖”，还会笑着埋怨王家卫说“我就是中了他的招”。而你未必知道的是，他在王家卫的启发下，经常用听音乐的方式去感受人物，此次面对《一代宗师》中的角色，他的灵感源泉却是一幅画，当真令人惊叹。

此次为了出演八极拳高手一线天，张震拜师学艺整整三年，据说那时候霄云路旁的小树林里常能看到他练功的英姿，他坦言每每与王家卫合作，总能让自己的生活多一些改变，看到更多的观点，也开发更多的潜质。

【角色：一线天】

看画、听京剧寻找人物方向

“一线天很有爆发力，出现就要很有危险性”

凤凰娱乐：记得你以前在采访中说过，你在拍《2046》的时候，王家卫教你用听音乐的方式来感受角色，你当时听的是摇滚乐，在《吴清源》的时候你听的是新古典乐。这部《一代宗师》有没有靠这个方法？

张震：《一代宗师》这个戏我有听一些京剧，因为京剧有一些蛮经典的段子。导演有跟我聊过，在最后没有定案之前是有这样子一个功课，然后有听几个段子。但是我主要在《一代宗师》里面，我这一次就不是以一个音乐的感觉作为一个出发点，因为《一代宗师》这个电影里面我的角色叫做一线天，然后我们整个大方向就是希望给观众一种很有爆发力的感觉，或者是让人家觉得这个人物一出现的时候，会让人家觉得他是很有危险性的。

当初在找这个方向就不是透过音乐，透过一幅画，看了国外一个画家的一幅画，那个画给我的感觉，然后我再给表演出来。我觉得这个只是在建立角色的过程中。

凤凰娱乐：什么样的画？

张震：也是比较近代画家的画，是一个人物的画像。

凤凰娱乐：那跟这个角色有什么样的联系？

张震：因为那张画看的时候每次给我的感觉会不一样，比较有紧张感，或者是比较有距离的一种危险感。当初刚开始拍《一代宗师》的时候，一线天这个角色我一直不知道用什么方向去演绎，去诠释，而且拍王家卫电影，常常会不断地去改编一些设定，或者一些状态。这个戏用这个画，我觉得作为一个基调，那幅画是没有那么多彩色的，是比较偏深色多一点，有一些紫色，有一些黑色，灰色的。那个人的塑像是比较恐怖，比较有张力的。

用这样一个基调去做一线天的开始，常常我在手机里面就有那个图，在刚开始拍的时候就有，因为会找那个感觉，会常常去看这样子的画。

张震接受凤凰娱乐专访

凤凰娱乐：在《一代宗师》里你们饰演的人物经常要改变情节走向？   

张震：会，为什么会讲说《一代宗师》有听京剧，就是因为中间有一度导演说，那一线天就放弃，我们就做另外一个方向，就可能是跟京剧比较有关系，可能是武生，或者是老生这样一个角色，当然那个考验就会更大，那只是一个想法，当然这个想法让我多一些元素可以参考，因为在那样的时代背景里面，像京剧这样的东西其实是很受大家喜爱的。我觉得认识多一点对我来讲有好处。

凤凰娱乐：因为京剧还是比较传统的，但是我们看到预告片里，你好像是穿着西装。

张震：对，其实在《一代宗师》里面有很多造型，现在观众会看到的，我的一线天在《一代宗师》里面角色就是以西装为主，其他是比较中式的。也是因为每个人物他们性格不一样，像子怡穿的是比较中性化一点的，比较冷酷一点的外型，然后又有她柔美的一部分，所以可能会有一些皮毛的东西加在她身上。那像梁朝伟他做叶问的角色是比较中国式的，是很传统的。那大家在面料上面也会比较讲究。一线天这个人物就是让人感觉必要有西化的感觉，因为一线天他真实的工作其实是一个理发师，他另外一面就是会八极拳的一个高手，让人家感觉是比较时髦的。

【习武：八极拳】

在武术里面人不可以失去“中”

“比赛是重在参与，打拳时在眼神上有优势”

凤凰娱乐：你练八极拳，最后拿了一等奖。

张震：对，很不小心拿了奖。

凤凰娱乐：我们很想知道这个比赛是怎么评出来的。

张震：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武术比赛，对我来讲就是求一个经验。其实是这样，就是运动员去，然后会分年龄，去分组我报的这一组是20到40岁的年龄，我们那组运动员比较少，然后就轮流上去，我们是打套路的，然后我就八极拳，然后打了一套枪，就有裁判在下面看，有6、7个吧，他们都是专业裁判，他们就会评分，然后评完，一打完，他们就会给分，你就站旁边等，他就会举牌给分的。

然后奖项怎么分呢？好像你拿几分之上就是一等，然后几分到几分是二等，几分到几分是三等。我觉得奖对我来讲没有那么重要，重在参与。练拳三年下来，从来没有去过这样的环境，因为自己练功永远都是跟自己，或者是跟师兄弟一起练，从来没有看过有这么多无数爱好者，大家齐聚一堂，我觉得那氛围对我来讲是很新鲜的，然后我就是去享受在其中。

凤凰娱乐：那你知道裁判的评判标准吗？他是看你的力度，还是看你姿势的标准度，还是美感？

张震：这个我有去稍微打听一下，评判标准可能就是有一套比较标准的套路，当然每一次比赛都不一样，这个所谓标准套路是什么，都不太一样。因为这次我们参加这个“神枪杯”八极拳大赛是单一拳种，因为我的师傅是北京这边的，我们在长春比赛，其实算是同一个支派，是比较近的，所以我们的套路基本上是很像的，那评分标准是什么我就不是这么清楚了，然后我觉得我可能也占一些优势，因为我是演员，所以我在眼神上面可能就会特别使劲。

凤凰娱乐：除了练武之外，为这部电影你有没有做一些对当时民国武林历史文化方面资料的准备呢？

张震：有一些，但是我在这方面准备比较少，但是像八极拳这方面看得比较多，其他拳种我也有看过一些书，但是就没有研究得这么透彻。我自己对武术这块，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业余比较外行一点，没有像王家卫导演这么的“武痴”。像王家卫导演真的花很多时间研究这些拳，各个门派，各个拳种，然后在历史上面发生什么事情。

像我自己对八极拳可能比较了解，譬如说我当然知道师傅是谁，我的师爷是谁，然后我的这个门派是从什么地方传下来。当然八极拳一些比较有名的经典人物，譬如说神枪李书文，在那个年代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大概都会有一些资料可以看到。那台湾那边有刘云樵老师，这些东西大概都会有一些了解。

凤凰娱乐：他们的武术精神对你有没有影响？

张震：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拍《一代宗师》之前，学习八极拳之前，导演在拜访各个门派大师的时候，他给我看一些照片，我们就在研究那个照片，为什么这些师傅坐的时候，他们拍照坐着，站着的时候，他们的姿势是这个样子。就我们一直在讲，就是有一个范儿，他们的范儿可能就是会这样，然后可能会有一点这样。

可能那个时候人的拍照方式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大家可能随手拿起来就可以拍，但那个时候拍照可能是件大事，就是他们都有那个范儿在里面。什么样的人会产生什么样的气，你看拍京剧，如果是京剧演员，他们拍照又是另外一个范儿。那些武术大师他们拍照又是另外一个范儿。所以我们最后一直研究说那个到底是什么，可最后真正接触八极拳开始，去练功，自己看一些资料的时候，在武术里面就要讲“中”，人不可以失“中”，“中”在武术里面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坐的很端正，当然这个是内外都互相会影响的，什么样的人的心理，表现给人家什么样的感觉，就是从他的体态上面可以感觉到。

我今天演一个很年轻小伙子，就是这样子，但你今天要演一个大师的时候，你必须去模仿他的气质的时候，你可能从外在开始，我们就先去看他们给人家的感觉是什么，从这样的一些小地方开始着手。慢慢去把一线天这个人物，把叶问这个人物建立起来。

【合作对象：章子怡】

从《卧虎藏龙》到《一代宗师》

“最喜欢她专注的力量，和她对戏很过瘾”

凤凰娱乐：那一线天跟宫二先生是有对手戏的，他们两个的关系大概是什么样的？

张震：其实他们就是有一段情感带，然后因为在那样的一个年代里面，我对她会有一些特别情感，但是是用一种很有距离的方式去保持这个美感，然后对她是有非常重的感情，但是又不是说每天在一起，然后有很多事情可以讲。

凤凰娱乐：所以你们不是情侣的关系。

张震：不是情侣。

凤凰娱乐：因为你和子怡之前演过《卧虎藏龙》，然后到这部电影，又是这样一部很重量级的武侠片，你觉得你们的合作道路有没有什么样的变化？

张震：我觉得这几年看子怡在银幕上面给人的感觉都很不一样，因为在国内演很多电影，在国外也演很多不一样类型的电影。然后每一次出来给人的感觉都很特别，我觉得她现在是非常成熟的一个女演员，她可以做的方向很多。

我最喜欢她的是，我觉得她有那种专注的力量，气场很大，你在跟她对戏的时候，其实是很过瘾的。以前拍《卧虎藏龙》我们年纪比较小，不会有那么多感觉，跟现在是完全不一样，这一次合作我觉得她这么多年下来每一个电影都不一样，在这个戏里面她演宫二，我觉得是非常棒的。她不管各个方面，在武打上面也好，在情感流露上面也好，都是非常到位。那我一样也参与这个电影，看到这里面演员都这么棒，其实让自己会有一种我也要做得更好，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给大家看。

【合作对象：王家卫】

《春光乍泄》《2046》《爱神》《一代宗师》

“永远没有办法习惯他，但我的生活却被改变很多”

凤凰娱乐：练武是导演一开始就要求你们这样做吗？

张震：练武是导演帮大家选的一些拳种，譬如我的任务就是学八极拳，其他方面就是自己去找，从书籍，或者音乐，可能从画，从一些美术品里面，从一些历史资料，然后从文字里面慢慢去拼凑。当然我们去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自己有一个出发点，我自己有一个看法，但他慢慢平平皱皱起来，可能慢慢就会有一个雏形，然后再跟导演一起讨论，这个雏形慢慢慢慢就会变成一个比较成熟的样子。

我觉得跟他工作这一点上面，这个过程是非常有趣的。其他的戏因为可能有剧本，可能有比较明确的一些方向，或者是一些感觉，自己可以去控制。开王家卫的电影就不一样，因为你不知道拍什么。

凤凰娱乐：会不会有时候不知道在演什么？

张震：不会不知道在演什么，但是有的时候没有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做。刚开始可能抓不到人物感觉，抓不到人物感觉，当然你就会觉得自己会非常沮丧。那怎么办呢？想尽各种办法，就是看，然后去试，把这个感觉试出来再说。

凤凰娱乐：第一次跟他合作是《春光乍泄》，从那个时候到《2046》到《爱神》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磨人的过程吗？你已经非常习惯了吗？

张震：这永远没有办法习惯，永远都是非常痛苦。但是他拍摄过程是有趣的，又是有很多考验的，我觉得跟他一起工作，最大的收获就是每一次工作完都有一个新的感觉，都会有一个变化，然后对我来讲不是说在工作上面的成就有多大，而是我在生活里面，我的改变是很多。

从《春光乍泄》开始，从一个不是很懂演戏的小孩开始，慢慢慢慢接触，开始《2046》，然后开始《爱神》的时候，我觉得对我来讲都是有一些变化的。王家卫不是会跟你讲说，我觉得你应该要怎么怎么样，你应该要变成那个样子，他是透过他的方式，在拍戏，跟合作的方式，他去把你慢慢改变，让你看到更多不一样的观点，去看同一件事情，然后让你自己有更多的开发。

凤凰娱乐：所以他就是这么慢，你会觉得有的时候就不想演了？

张震：常常，现在还是会，这东西我觉得很妙，很痛苦，或者是很多挑战，但到最后回头看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变得很美好。

凤凰娱乐：所以他将来再找你，还是这么慢的话，你也可以接受？

张震：他如果找我，我就知道一定是慢的。可能我觉得我自己也快不起来，就是我跟他配合，如果是用一个很快的方式去跟他配合，我觉得就不会有现在这样一个效果。

【电影观】

王家卫的电影是可以细嚼慢咽的

“最喜欢《东邪西毒》，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想法”

凤凰娱乐：那这样一部比较“慢”的电影，或者说是它是对于艺术精雕细琢的，但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会不会有一个隔阂？

张震：我觉得这很难讲，我觉得每一个电影可以带给观众的感觉不一样，观众去戏院看电影的要求，诉求也不一样，这没有办法去讲哪个是对，哪个是不对，因为每个人看同一个电影就是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但是我自己觉得王家卫电影是可以细嚼慢咽的，可以慢慢去品位。每一次拿出来看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我自己就很喜欢他的《东邪西毒》。因为我在念书那个时代有《重庆森林》、《阿飞正传》、《堕落天使》、《东邪西毒》，这些片子我最喜欢是《东邪西毒》，《重庆森林》我那个时候也很喜欢，但是《重庆森林》现在拿出来看，就跟小时候看是完全不一样的喜欢。《东邪西毒》也一样，现在拿出来看也是会有不一样的一些想法。

我觉得电影好玩就在这里，当然我有一些我自己生活里面必看的几个电影，比如说《教父》，每一年几乎都会拿出来，找一个假日，就是今天我想看《教父》，然后星期天在家叫个披萨，喝点啤酒，然后《教父》三集一连看下来，我就觉得很过瘾。都会有一些这样的时候。

凤凰娱乐：你看过多少遍《教父》？

张震：《教父》我大概看了5、6遍，偶尔会想拿起来看一看，我相信有一些小说，或者有一些音乐在某一种时候就想听，我想听周杰伦的歌，就把周杰伦的歌找出来听。电影也是一样，在某一种时候会有一些想象，会突然有想看的冲动。这种电影不多，这种电影真的不多。

凤凰娱乐：那如果要向观众推荐这部电影，你会怎么说？

张震：我觉得王家卫导演的电影，在这个《一代宗师》里面是非常不一样的一次，当然还是非常王家卫，有很多人物上面的信念和情感。但这一次《一代宗师》里面有很多很棒的动作场面，我觉得这个是非常吸引人的，然后我自己也非常期待。花了三年的时间在拍摄这个电影，自己投入很多，相信每一个工作人员，每一个演员都投入非常多。也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电影。

【事业心】

选角以剧本为主，奖项不是最终目标

“阿尔帕西诺也不可能做到100个人都喜欢他”

凤凰娱乐：你选角色的原则是什么？

张震：这很矛盾，我基本上以剧本为主，但王家卫这种，因为已经合作很多次了，我们之间也有一种默契，有一种信任在，像《一代宗师》这个戏他找我去演，我就很有意愿参与演出。但如果除此之外，我觉得取决于要不要拍摄的最大重点就是剧本，就是这个剧本我自己觉得有没有一些感动，或者是有没有一些投入，自己喜不喜欢，第一感觉喜不喜欢，从这上面去考虑。

凤凰娱乐：那《一代宗师》是没有剧本的，最初打动你的是什么？

张震：八极拳，因为我身边其实本来就有朋友练八极拳，然后我小时候有看过一些漫画，跟小时候打电动玩具，里面有一些人物他们会用八极拳的招式。其实一开始我是知道这个拳的，但是没有去练，那个时候王家卫找我，我觉得我就中他的招了。他跟我聊天，就是你知道八极拳吗？你知道啊，那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八极拳很猛，很不错。那你要不要学？好啊，那我介绍个师傅给你认识，一路就下去了。

凤凰娱乐：好像说梁朝伟也是被他骗到。

张震：我最早知道梁朝伟学咏春拳是2002年，很久以前了，导演都是会有很多方法去慢慢把演员这种欲望给抠出来。

凤凰娱乐：我们一路这样子看你的作品过来，就觉得你好像差一个特别重量级的影帝奖项，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张震：想啊，当然想，怎么会不想。当然我觉得那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我觉得我在做演员这个工作上面，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希望每个戏都不一样，都会有突破，然后每个戏拍摄的过程，我也很享受在其中。

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可以拍一个戏，自己很喜欢，观众也都很喜欢，我觉得就很满足了。因为其实这根本就不可能，就好像阿尔帕西诺，我很喜欢他的戏，可是你问一百个人，不可能一百个人都喜欢他，一定还是有人不喜欢。当然如果你做到拍一个戏给100个人看，100个人都很喜欢，我觉得那就是非常成功的演员，就太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