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偷回被偷走的香港价值
2010年03月31日 13:00 《亚洲周刊》 】 【打印共有评论0

任达华《岁月神偷》剧照(图片来源:资料图片)

饰演男主角的任达华接受亚洲周刊访问时说:“我小时候也很穷,也经常被爸爸打,在拍电影的过程里,这些记忆不断涌现,让我回到那个场景,对投入角色有帮助之外,也是一次对生命的回望。”

罗启锐表示,《岁》在柏林影展放映后,观众都热烈鼓掌,片中的香港情怀,是一种放诸四海的感情,外国观众同样有共鸣,因为战后的欧洲也经历过百废待兴的艰苦岁月,电影提供了一个新鲜的时代背景,但内里阐述的感情,他们完全能明白,也提供了一个让观众反思的空间:为何现代人的关系越来越疏离?罗启锐看见柏林影展电影完场时,西方父母亲都紧紧搂着儿女,相信大家都从罗家的故事,感受到亲情的可贵。

罗启锐说,近年香港社会上充斥了负能量,“八十后”面对困难,感到迷惘,或者只懂得抱怨,令他回想六十年代时,面对的困难更多,还不是凭信念,想方法渡过难关,像电影中的母亲常说“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般,乐观地走过去,他希望香港人能从电影中汲取长辈的教诲和克服困难的精神。“鞋字半边『难』,亦有半边『佳』”一直是罗父罗母乐观处世之道,他亦希望下一代能摆脱贫穷,只要升中试成绩好,也可以入读香港名校拔萃男书院,学好英语,冀望有朝一日出头天。

任达华说,演绎这个角色最困难之处,是如何寻找六十年代人物的心态。他和罗启锐虽然有相似的成长背景,但要捕捉罗父的神韵,始终要透过不断和导演倾谈,“我时常和导演一起吃早餐,引导他回忆父亲的生活点滴。我用了两个星期跟随一位老师傅学习造鞋,观察他的细节,例如他总是弯着腰工作,所以镜头很着重拍我的背影。拍摄时我会把双手涂满胶水,不断磨擦,令它看起来粗糙,希望能从生活中感受这个角色。”饰演罗母的演员吴君如也表示,《岁月神偷》的剧本令她非常感动,写得很用心,“连一条鱼也有细致的形容”,电影令人重拾“被遗忘了的价值”。

这其实也是港产片在五六十年代的特色之一。一九五三年的《千万人家》、一九六零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九六四年的《香港屋檐下》等等当时被称作社会剧的电影,将当时社会百态、老百姓的生活艰困带到观众眼前。像《香港屋檐下》,就是揭露当时社会“大鱼吃小鱼”的现象,银行挤兑时小市民的恐慌和大老板的计算形成强大张力,又跟一九六四、六五年香港银行的挤兑风潮产生巨大的戏里戏外的呼应。即使到了八十年代,方育平的《父子情》、《半边人》也让人难忘。

遗憾的是,这些年来,这些以人情味和生活态度去感动观众的香港电影,除了陈果《细路祥》、二零零六年获得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的《父子》,以及去年在香港金像奖连夺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等奖项的《天水围的日与夜》之外,绝无仅有,而登上国际知名影展的,就只有《岁月神偷》。不用枪击,没有神功,《岁月神偷》只是诉说了一个发生在香港基层家庭的故事。

事实上,打从罗启锐在纽约念完电影回香港的时候,描述人情味小生活的电影题材就不是主流,在七、八十年代,“港产片”是香港重要的文化产业,港片凭灵活创意,广受东南亚市场欢迎,更有“东方好莱坞”美誉。

然而,港产片在八十年代的辉煌时期,大家争相开拍同类题材,包括搞笑片、恐怖片等,雇用同一批有助卖埠的当红演员,直接让演员身价急升。九十年代末,大陆电影冒起、盗版碟猖獗,在盈利下降的情况下,大片厂如嘉禾及新艺城等淡出电影制作市场,香港电影一泻千里,观众流失,市场收缩,缺乏重要投资者,港产片进入寒冬。

九七回归后,京港关系越来越密切,港片陆续试探进军大陆,自从二零零三年香港与大陆签订更紧密经贸关系安排协议(CEPA)后,香港电影可正式以合拍方式进入大陆市场,为萎靡不振的港片注入强心针。

势所趋,中港合拍片成为主流,直接面对大陆观众,香港也成为聚合各地资金的电影城市,题材自然以能通过大陆电检为首要原则,电影人创作时需小心谨慎,题材也要顾及大陆观众口味,许多合拍片都偏重拍摄古装历史题材,如《三国》及《赤壁》等,间接令港产片题材单一化,失去昔日多元化的特色。具本土色彩的主题难以找到投资者,或只能以小规模形式拍摄,业界也警觉过往港产片的灵活特质及多元化的题材会因此而消失。

香港电影人一方面努力打造面向大陆市场的“大中华电影”,另一方面要保持港片特色,当《投名状》及《叶问》在大陆和香港均取得佳绩,香港亦出现了具本土特色的电影,如描写屋邨生活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及描写青少年友情及冲突的《烈日当空》等低成本制作电影,广受好评。

港产片逐渐出现了两个路向:主流的,仍然是大投资大题材的“合拍片”,如《十月围城》,及小投资小题材、以香港市场为主的非主流电影,即“非合拍片”,如《岁月神偷》,但电影人最想做到的,是创造两地都受落的商业片题材,如周星驰尝试结合特技及动作的《功夫》、结合特技与温情的《长江七号》、彭氏兄弟的新派特技武侠片《风云2》、袁和平的立体古装武打片《苏乞儿》、黄百鸣将香港独有的贺岁片渗入内地元素的《花田喜事2010》。此外,邵氏重投电影市场,曾志伟导演重新打造邵氏经典而成的《七十二家租客》,提倡“和谐”的邻里守望精神,以华南地区熟悉的电视台演员主演,扎根香港,面向大陆市场。

《岁月神偷》在柏林影展获奖,证明回归家庭伦理题材,是可以突破文化差异的缺口。事实上,二零零八年的卖座电影《叶问》,在传统功夫片的类型上亦渗入了家庭伦理的元素。《叶问》编剧黄子桓对亚洲周刊说:“在电影里,我们希望塑造一个有别于一般英雄的人物,功夫好当然是重要,但另一方面,如何吸引女性观众,甚至年轻一点的人,我们想到,『家庭』这个元素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们和导演构思出一个关顾家庭的人(family man)。现实里的叶问本来也是一个这样的人,他也是十分照顾家庭的,有妻子儿女,我们从这个角度去构思,所以,你可以看到在电影中有不少比较温情的戏份。就如爱护妻子,与孩子画画,在家中吃饭等等。其实有不少这些细节,令到观众看这部戏的时候,便会代入到一个父亲、一个爸爸的角色,有亲切感。”

踏入二零一零年,《岁月神偷》证明了本土色彩的电影也可突破地域限制,受人认同。“港产片”将迎向新时代,而“港产片”一词,将被重新定义。

香港政府对电影界的资助,亦有助一些中型投资(成本约一千二百万港元,即约一百五十四万美元)电影能够成功开拍。一九九九年成立的“电影发展基金”,原本是资助有利香港电影业长远发展的项目,政府于二零零七年将三亿元注入发展基金,扩大范围,资助中低成本的电影制作,《岁月神偷》也成功申请了资助。《岁月神偷》的剧本,尘封已久,一直放在罗启锐心灵深处,是他最想拍摄的电影。当初担心自己的故事欠缺吸引力,故此第一部导演作品《七小福》,反而先拍别人(成龙及洪金宝等)的成长故事。

一开始,罗启锐一直找不到开拍《岁月神偷》的资金,直到去年得到好朋友岑建勋支持,为他筹集了第一笔资金,加上电影发展基金三百五十多万港元资助,《岁》总投资成本约一千二百万港元,算是中型制作,任达华及吴君如以友情价、亲戚价参与,成功开拍令罗启锐终能“解开心结,还了心愿”。

《岁月神偷》原是罗启锐散文集的名字,为什么钟爱此名?他说,很喜欢它的意思:“在幻变的生命里,岁月,原是最大的小偷……”然而,罗启锐和张婉婷却为我们抓住了这个小偷,将它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拍成这部电影,为我们重现被遗忘的价值和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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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丹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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