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姜文谈青年导演：真正的天才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姜文出席《阳光灿烂的日子》4K修复放映活动，并接受凤凰娱乐专访。

凤凰娱乐讯（采写/法兰西胶片） 7月25日晚，第九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举办了一场《阳光灿烂的日子》4K修复放映活动，导演姜文来到现场，与新老影迷一起重温这部经典作品。数不清这是姜文第几次和观众一起揭处女作的底，但他这次在FIRST影展上还有另一个重要工作，即担任本届影展的评委会主席。FIRST青年电影展（以下简称“FIRST”）每年7月末在西宁举办，有市政府及中国电影评论学会支持，本着推广青年电影人首作（前三部）为初衷，来促进公共文化、电影本体研究与电影节活动交流。凤凰娱乐借此机会对谈姜文，聊聊“FIRST”，聊聊青年导演的“first”。

其实，评委这个身份对于姜文来说并不陌生，2003年他曾出任戛纳电影节评委，2013年出任威尼斯电影节评委，甚至还在今年年初担任了综艺节目《造梦者》导师一职。但是对于“FIRST”，姜文毫不遮掩地表示自己此前完全不了解这个电影节，之所以来，并且担任评委会主席，是因为影展首席执行官李子为女士“一顾茅庐”，用“让人不踏实”的人格魅力打动了他。然而相比此前在戛纳、威尼斯上做评审团中的一员，这次在“FIRST”担任评委会主席的他反倒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官一身轻”的愉悦，“我两年没看新片了，这次来FIRST一下恶补了几十部电影。”采访途中，因为VIP房间紧邻一个影院放映厅，而放映的恰好是《捉妖记》胡巴吐“枣弹”的段落，姜文一下就猜中了这是哪部电影，虽然他向来不着急看新电影。当采访地点转移到另一个空闲的影厅时，影厅下楼正好是一家迪厅，于是从胡巴吐“枣弹”的节奏变成了“江南Style”的鼓点，众人干脆席地而坐，在这午夜12点的采访里，拉升点肾上腺素，防止瞌睡。

事实上，“FIRST”给姜文的第一印象是罕见的热情，但催生这股热情的人并不是影迷，而是活动志愿者，这是一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在校生团队，上千人中选出90余人，“真好的孩子，我想弄去将来给我当制片主任。”姜文开玩笑地说。而对于当下FIRST青年导演的整体水平，姜文更是惊讶，“他们的影像很熟练，熟练到超出我的想象！”但在他理性的看法中，对技巧的娴熟度正如“优衣库事件”，“谁都能拍了，就是自媒体和‘自摄影’很多了，这个必然会熟练。”最后，作为过来人，姜文也对当前广大想从事导演工作的年青人布了道，“真正的天才不一定有好日子过，投机取巧有时候也得烟儿抽，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婚姻都发生这种问题，就别说观众和电影的关系了。”

凤凰娱乐独家对话姜文

第一眼看FIRST：志愿者真好，想弄个回去给我当制片主任

凤凰娱乐：听说FIRST影展官方给你发了五年的邀请邮件，你都没收着，这次做评委主席，邀请的过程是什么样？

姜文：我到现在没看到邀请，是她人去了（指FIRST青年电影展首席执行官李子为女士亲自拜访姜文），李少红带她来的。第一次和她见面是在史航那次主持电影资料馆《本命年》放映的时候，史航在的时候她过来了一下，后来少红把她带到工作室。我都忘了，我没认出来两次是一个人，她挺多变的，我说过，她其实就是一身让我觉得不踏实的一些习性，就是话多，然后忽悠，让我非常不踏实。但我觉得，这人是个女的嘛，女的有这些事，都可以是优点。我就来了。

凤凰娱乐：你之前对FIRST有什么了解吗？

姜文：没有。

凤凰娱乐：零了解？

姜文：零。

凤凰娱乐：对评委主席的工作也没有太了解？

姜文：没有，是她告诉我的，我就跟她走了，我对她突然产生一种信任，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史航起了一定的作用（史航：这么不靠谱的人不可能是骗子，这是人之常情）。对了，还逼着我给她们做了一个证（应FIRST官方要求让姜文做一个担任本次评委主席的视频），真够烦的了呢。

凤凰娱乐：就是你录的那个宣布做评委主席的“秒拍”吧？

姜文：什么叫“秒拍”？我忘了，我做完事就忘了，谁想的？

凤凰娱乐：就你拿脑门磕镜头，意思是，死磕。

姜文：对对对，就那个。

凤凰娱乐：其实我觉得你在这挺轻松的，不知道和你在戛纳、威尼斯做评委那状态相比怎么样？

姜文：评委都比较轻松，你要自己参赛你就轻松不了，你耳朵老得听乱七八糟的话，就是比较烦。评人家总好说，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聊聊你，聊聊他，其实……有时候也挺不公平的，人家拍部电影也挺不容易的。

凤凰娱乐：但是在欧洲做评委，外部的电影公关多少会造成一点压力。

姜文：还好他们不影响我，他们最后也不找我就，我这个人，可以说，说完了撂一阵，这事就过去了，他们不找我，知道我不受这影响。

凤凰娱乐：那咱们再说回FIRST，从你下飞机到现在以来，FIRST给你的感受是什么样？

姜文：非常好，除了他们这主席有点天天蒙我之外。（李子为：我说我是干活的，我不是主席。）她还骗我说她是创始人，结果人家（宋文）是创始人，完了她不敢惹他，说他们俩是一对创始人。不管这个吧，反正就是说，他们志愿者非常好。

凤凰娱乐：评价一下。

姜文：热情，然后专业。

凤凰娱乐：这种热情你在别的地方见不到吗？

姜文：别的热情不在点上，他们是在点上，该热时候热，该不热的时候不热，该在的时候在，该不在的时候没了，我觉得这个特别好，不知道怎么训练的。昨天我们去一饭馆，正缺帮忙的时候，一挥手，一回头，嗖，出来一小女孩，这个事办完了，嗖，就走了。我说你哪的呀，中戏的，我说你中戏的怎么在这，她说她是志愿者，真好这孩子，我想把她弄去将来给我当制片主任。

凤凰娱乐：当助理。

姜文：助理我不用女的，我找女的来最后我成她的助理，不找女的（笑）。

评青年导演水准：对影像熟练得超出我想象

凤凰娱乐：就现在你看到FIRST上的青年导演作品，他们是独立制片气息更多呢，还是说更主流，是可以向现在市场过渡的作品？

姜文：很抱歉，我其实脑子里没有这两件事的清晰概念，我不知道哪个算独立制片，而且我看的时候我也没这么想，我只是想，呀，这个人东西写的不错，这个人导的不错，这个人演的不错，会想这件事。比较吃惊的是，他们的影像很熟练，熟练到超出我的想象。我觉得iphone多了，摄像机多了，拍这种东西容易了，以前人没有这个机会拍。

凤凰娱乐：媒介的变化导致大家电影经验的成长变快了。

姜文：就是执笔多了，谁都能随便写个字了，所以出来写文章的人就也会相对多，是这个概念。

凤凰娱乐：你会对这些青年导演有移情吗，就是很想了解他们的状态？

姜文：有啊，有几个我就很想了解，我不是对他影像熟练这件事想了解，这件事其实我知道是一种“优衣库现象”，谁都能拍了，就是自媒体和“自摄影”很多了，这个必然会熟练。但我有兴趣的是，人家的剧本写得好，那这个东西你是玩多少iphone，玩多少“优衣库”，看多少电影也不一定能使上劲的，你就得踏实，跟司马迁时代是一样的，拿纸拿笔来写，这个我更重视。别的是拿别的事可以来蒙事的，刷刷拍得利索，那是小肌肉群的事，就是高尔夫的挥杆动作你要把它长在小肌肉群，或者大肌肉群上，这不是脑筋的事。写剧本是一个脑筋的事，所以我觉得这个更重要，将来要拼的也是剧本的事。

凤凰娱乐：但“优衣库”这件事，社会反响不好，用这个举例会不会……

姜文：我没想讨论社会反响的事，就讨论影像的事，用影像来表达事情的熟练程度的事。（用“优衣库”举例）那就是开玩笑。是这样，影像的熟练度是一个社会现象带来的一个事，就是每一个人在这方面都已经熟练了，这种熟练到，到一个作品里面，你能体现出这种社会带来的便利。但是社会无论怎么前进，它没法给脑筋带来便利，脑筋还得用一个字一个字去写，就是两千年来一样花的时间和动的脑筋，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真正是可以跟，拿在两千年当中比都不弱的一件东西，就是剧本，（FIRST青年影展上年轻人写的）这个剧本我觉得非常好。而大家都能掌握的一种技术，它确实也在影片里面体现出来了，就是拿影像说事这件事，但这种东西是一个基础，或者说现在每个人穿衣服都不是为了御寒了，那不能说他的身材就比原来更好了，或者说比原来更聪明了，只是衣服多而已，但是剧本这个事确实是要让个别的人真正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写出来，所以这个我比较看重。

凤凰娱乐：那你能从整体上去评估这次青年导演吗？你觉得他们受迷影文化的影响还深吗？

姜文：我感觉这些人比以往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对影像的认识和了解都多，从感性上来说。至于他看的这个影像是什么内容，这个我不好判断，就是说确实很熟练，这个熟练包括手和眼睛，但这个东西确实是个技术，确实是个手段而已，长期以来可能被人误认为是电影本身，但是我一直觉得它不是本身，它就是个手段。

前辈布道：真正的天才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凤凰娱乐：你是过来人，对于这些你看一眼就知道没有天赋却还是很努力的年轻导演，你对他们有什么样的指导或者建议？

姜文：没有，我觉得这样的人往往是能很成功的（大笑），真的，或者很多成功的人其实是这样的人。很多被大家推崇成大师的就是这种人（大笑），唉，笨鸟先飞总是有好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其实大家觉得了不起的其实就是一个那样的人，我不能给人提什么建议，他们会过上非常幸福的日子（笑），他们会很好的。反倒是那种真正的天才，他们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凤凰娱乐：从前很多年轻导演特别喜欢描写边缘人群，那种“趋之若鹜”甚至有点功利化，你觉得现在青年导演还这样吗？

姜文：我不觉得这是一个特殊的事，其实电影里边就有，包括主流电影也都有描述边缘人群的。

凤凰娱乐：他可能觉得题材占了优势，用四分力就能拍出七分电影。

姜文：那算投机取巧吧，投机取巧什么年代都有，可不是今天才有的，以前的人也挺会投机取巧的，我觉得以后也会有，这种人永远会有。我觉得如果他们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好苗子，投机取巧会把他变成成功的人士的。

凤凰娱乐：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姜文：从此过上幸福生活（笑）。我确实指导不了他们，但是这种人是有的，因为老一代也有，从过去就有，投机取巧有时候也得烟儿抽。不是好人才得烟儿抽，也不是说好的艺术家才能在电影界里得烟儿抽，往往是投机取巧的人。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婚姻都发生这种问题，就别说观众和电影的关系了。

观影分享：新电影都要撂两年再看，像给牛肉排酸

凤凰娱乐：听说你有两年没看电影了？

姜文：我没看新电影。我两年看了好多电影是老电影，就这次FIRST给我恶补了好几十部电影。

凤凰娱乐：你不爱看新电影的这个心态是什么？

姜文：我其实不是老看电影的人，我爱看老电影，新电影撂老了再看（笑）。

凤凰娱乐：撂多久算老？

姜文：就撂它两年，你知道那个牛排鲜得不能吃，做牛排不好吃，得给它排酸，在一定的温度里面把这块牛肉让它脂肪分解，变成稍微有一点轻度腐肉，这种牛排，比如有的是八个星期的，你再把它做出来是顶级的牛排，好吃，再撒点那种海盐，海盐粒不一样大，有大的有小的，然后你这一撒还不匀，搁嘴里深一嘴浅一嘴，这个盐“咔”一化，这一片一咸，这一片一淡，一口下去有咸有淡，再加上轻度腐烂的肉……

凤凰娱乐：哦，你撂电影期间其实是在研究烹饪？

姜文：不不，根本不研究，我是说，这电影得到这种程度才能看，就是说新电影拿来排排酸，然后再重新吃。这个意思就是说，把烂八七糟的、乌烟瘴气的、抱有（对这部电影）各种态度的喧嚣排掉，我单面对这一块好肉，也许这肉本来就是坏肉，那就一口吐了就完了，或者说吃的时候不对了，排酸排狠了，已经腐烂了，就是说我不想受那么多的影响。FIRST这里的片我想看，是因为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评价，我自己评价。

凤凰娱乐：因为你是第一波观众。

姜文：对啊，其实我这种想法很正常，各大电影节它都要你到它那的是首映，它就是没有别人的喧嚣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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