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

《长江图》杨超:秦昊有五分钟变态床戏,遗憾被删了


来源:电影大爆炸

如果大部分导演的表达能力都能被形容为“口若悬河”,杨超导演便是“口若悬长江”的级别。他片如其人的电影《长江图》刚刚在柏林首映,凤凰娱乐以此为契机专访了杨超。

《长江图》的导演杨超,他的个人照片并不多

如果大部分导演的表达能力都能被形容为“口若悬河”,杨超导演便是“口若悬长江”的级别。他片如其人的电影《长江图》刚刚在柏林首映,凤凰娱乐以此为契机专访了杨超。其实之前凤凰娱乐曾介绍过他及《长江图》这部电影,但那篇文章仍在《长江图》和导演美学认知方面留有很大解读空间。(详情点击:魔幻穿越与批判现实!揭秘柏林唯一华语竞赛片《长江图》

杨超和《师父》导演徐浩峰一样,曾经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同学,现在都是老师。目前杨超在国戏教书,这也是他讲解能力与逻辑思维非常强大的原因,在这些方面,他完全不输他的好友徐浩峰。后来在柏林电影节的发布会上,面对全世界记者的问题,杨超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即便是女演员几个问题没听清需杨超帮助作答,他仍然知无不言、侃侃而谈。

以至于,当记者的采访过程中提及了一些电影时,杨超可以非常精准的对这些电影及其导演的优劣和美学特点给出清晰简练的概括,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前所未有的观点论述。由于这些和《长江图》无关,所以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单独再出一份“杨超口述影评集”,到时大家可以看看杨超从贝拉•塔尔到《夏洛特烦恼》旁征博引般的讲解。

而杨超的新作《长江图》在昨天柏林进行首映之后,其目前的评价只能算中规中矩。《长江图》场刊评分为2.4分,这在已经展映过的主竞赛一多半电影里处在中等偏下的位置。

柏林当前的场刊评分,《长江图》的分数并不高(图片来自于网络)

当然,这或许和《长江图》的类型气质以及“三大影节”当下的意识形态也有一定联系。《长江图》没有在表面上着重揭露长江流域生态恶化、人口移民等社会问题;在美学上,也与以往在柏林影节拿奖的那些突出“黑色阴暗、现实主义或少数民族”标签的国产片大相径庭。

所以《长江图》究竟是部什么样的电影,一定得让杨超自己讲解才可以。相信对于大部分观众而言,当你耐心读完杨超对自己作品的说明,一定会上调对本片的好感度或期待值。不夸张的讲,如果杨超所述的以下想法真的是在开拍前就已在其脑海中明确的话,《长江图》应该算是华语影史野心最大的电影之一了。

《长江图》剧照

当然,《长江图》的最大缺憾也与野心有关。据片方透露,整部《长江图》的总投资仅为2500万,而杨超是有一个意图借“长江真实存在的‘奇观性’打造一个全新世界观”的宏伟蓝图,在本片拍摄时便产生了如《陆上行舟》一般艰苦的拍摄过程。

本片主演秦昊说《长江图》是他职业生涯拍的最苦的一部电影,“分分钟想跳江。”然而不仅仅是艰苦,即便杨超自己也承认,《长江图》遇到的客观条件限制已经影响到了电影最终的效果。

当然,这部从2006年开始构思的电影,能在2016年进入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已经是奇迹了。资金短缺、条件艰苦、多次停拍、审查删戏、剪辑遇到瓶颈……几乎一个电影可能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在《长江图》上都发生了。以至于,杨超那部全程记录《长江图》拍摄过程的花絮片如果进行精心剪辑,都可能成为一部中国版的《黑暗之心》。

十年制作期,2013年杀青,剪了3年

凤凰娱乐听说《长江图》从开拍时就困难重重,剧组是在资金没完全到位的情况下开机的?

杨超:对,《长江图》“一期拍摄”时钱不够,当时还想在拍摄过程中拉赞助什么的,但是一旦开始之后,巨大的难度我们的精力都顾不上干别的,结果中间也没有赞助,所以我们的所有资金在庐州附近耗尽了,整个剧组的船只停止在庐州。也无法再起航,油什么的都没有了,连延期拍摄的钱也没有,这也是因为整个工艺的难度带来的高消耗,比如使用胶片拍虽然也带来很多好处,但是胶片也带来工艺和时间的耗费,还有江上的环境,都使得我们的一期非常难。

凤凰娱乐《长江图》一期开拍是在什么时候?

杨超:2012年的1月份开始第一期,然后拍了60多天。我们当时其实是组了个船队,片中那艘“广德号”是我们的道具船,上面住不了人,我们全剧组弄了一条闲置的客轮,住在船上拍摄,我们的舰队最小时的规模也是三条船,从上海一直拍到了宜宾,一路上停停拍拍,剧组和船员都觉得这是个非常奇妙的旅程,但这个转场范围过广,其实从成本上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再有冬天的时候特别冷,1月份的长江上很冷,大家都得靠燃油取暖,但因为燃油给全船供暖超贵,制片人就疯掉了,所以他每天晚上到了两点就会把暖气机关掉,半夜三点钟总有一些人起来说“太冷啦!”。而且最重要的是,在江面上拍戏,每个镜头重拍第二遍时,都完全跟之前不一样。之前在陆上拍一条,估计等个10分钟就可以拍第二条了,这个得等40分钟,因为让船再回到原来的位置很难。这艘调完头还得等后面的船。有时候甚至1小时之后才能拍第二条。

《长江图》剧照

所以如果是在陆地上的电影,拍60多天其实差不多够了,但这个实际的工作时间只有40多天就得交片,所以时间不够,当然钱也不够,后来时间和钱都不够,所以第一期应该说还差10%左右没拍就停摆了。

凤凰娱乐那后来是要继续找投资吗?大概到什么时候二期才开机?

杨超:因为那时候找钱不容易,所以找了很长时间,突然就遇到一些真正出色的投资人,人家看了五分钟样片就可以了,这个事儿也确实有很多运气在里面。

所以,大概到了2013年11月份才开始看第二次的补拍,拍了10天。当然这次补拍还包括有些小补拍,一个小分队上了高原上拍了几个场景,关于长江源头什么的。(凤凰娱乐:听说还有第三期用DV拍的?)这个所谓第三期并不是后来才拍的,而是之前我在第一期之前自己用DV采景的一些画面,因为在拍之前,我自己曾经拿着DV采了好几次景。素材也比较复杂了,主要是江上的,还有一些资料片。

凤凰娱乐那等于《长江图》在2013年低就应该杀青了,为什么到2016年才完全做完?

杨超:对,然后拍算是拍完了,进入了剪辑时期,2014年一整年都是在剪辑中,因为剪辑也遇到了巨大的困难。

讲这个事儿我跟你讲也一时半会儿讲不懂,总之是很宏大、很奇妙,但这个剪辑过程对我也是个重新学习电影的过程,我自己带了很多想法,我觉得顺序尽量要保持住,而且我拍到的一些场景也要保留,尤其是我特别想保留长江从“上海到宜宾”这个物理顺序。但其实不应该有这样的限制,那我用了一年多才决定放开这个限制,当时我换了好几个剪辑师。

开始我是想能让大家觉得,虽然这个是奇特的魔幻故事片,但里面的景观居然是真的,但是始终做不到。其实做不到也不是问题,而是说从电影规律来讲,每部电影杀青之后就必须依照目前拍到的全部素材来做重新建构的基础了,而绝不能把之前的文学想象当做基础。所以,抛弃了那个想象我用了一段时间,抛弃那个物理顺序我又用了很多时间,包括抛弃我特别喜欢的戏、场景和表演,最后是一个年轻的剪辑师,她也是个年轻女导演,以一种大无畏气质用大刀阔斧的剪辑让我终于清醒了过来,我觉得她的功劳很大。

秦昊有5分钟变态床戏,可惜被删

凤凰娱乐之后过审有没有遇到问题?

杨超:我不敢露点啊。第一期的时候我们送了一版审查。结果他们说有一些涉及色情的东西要剪到剩几秒为止。本来我是想通过性爱去要表达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表达还是要更直接一点。比如秦昊和辛芷蕾两人的两次性爱,第一次是温柔的性爱,第二次是变态的性爱。结果第二次(审查)就不让了。镜头剪了不少,第二次这个戏完整版的话会很长,应该是四、五分钟的戏。而现在看到的激情戏则是另外一大长片段截下来放到这一场用的,就这是个改变。

如果第二次能保留整场的话,他将是一个单独的场景、单独的地点发生的4-5分钟的性爱戏,而且在那个版本里,还有一段比较疯的谈话,当时这个女孩就疯了,男孩说我只想做爱,女孩说我只想讨论诗词,最后就变成一场“一边讨论诗词一边做爱”的戏。因为女孩说你可以做爱,但是你要告诉我诗歌是怎么回事儿。但有点可惜没有办法放进来。

《长江图》剧照

凤凰娱乐你是想表达双修吗?

杨超:没有,这女孩的前史中有这个东西,但是影片中没有。对这个女孩来说,她就是不想给这个世界添麻烦,她想对每个人都一样好,这就疯掉了,你说谁能做到这个?所以就疯了,比如她对男人都不能挑了,我要挑了就有私心了,那我的修行就没有了。这样,等于这女主角变成了那种“肉身菩萨”,那就已经疯了,当然你说她疯了还是“得道”了,这谁知道?总之她就是往这个方向走,你看,结尾的时候那帮长工排着队都来了,就是这个意思,她那意思:“你们连钱都不用给,你给我点儿土豆就可以了。”,你让我活着就行。所以,她那场变态的性爱戏是应该靠前一点的。

凤凰娱乐你回想整个过程,哪个环节是感觉真的难以为继的呢?

杨超:这些困难都很大,但对我来说,我觉得还不满足。因为我觉得我并没有完全把长江的魔幻性完全呈现出来,因为我的时间缘故,当时应该拍到4月份的。

长江是时间河流,不关注具体社会事件

凤凰娱乐《长江图》和我预期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基本没有现实性,几乎没有涉及什么“三峡移民”这种社会问题,那你选择“长江”的动机在哪里?

杨超:社会问题更多的进入电影中,或多或少都会压低电影的品质,但呈现社会内容及现实也是电影的其中一个功能,但电影最本质的魅力肯定是来自于其它层面。虽然在电影整体河流中那些不是最明显的,而是底下最深的潜流,但也是它推动整个河流往前走。那河流上面的那些船只、树叶和泡沫,都是被它下面的潜流推着往前走的。所以电影这门艺术想要往前不停步的话,就一定需要有人始终在做这件事情,这也是我的想法。

但咱们这个国家,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转型期,到现在都还没有过完这个时期,这我们都非常清楚。所有一直没有出现过在这个路上去努力的电影人,大家或多或少都被现实问题打扰了,因为现实很丰富或者说现实魅力很大。之前有个人给我的定位非常细,他说《长江图》是一个艺术片,不是文艺片,它的区别就是说传统的中国文艺片基本上都是以现实为题材的,因为这么一个古老的文明大国现在发生这么一个转型,当前的历史的确是有好玩的东西,所以这造成近十几年以来,任何一部纪录片都比剧情片要好看一些。

《铁西区》海报

你像赵亮、王兵那几个纪录片,比如《铁西区》,机器一架,史诗性直接就出来了,你说哪个剧情片搞过那样的?没有。所以,追求纯粹“电影艺术”的工作在中国是有缺失或有点不足的。因为从塔科尔夫斯基开始,我就喜欢这个方向,我也能感受到那个魅力、能被打动,所以我就觉得我们也可以借传统文化中在这个方向上去前进,或起码能和电影艺术这个血脉接起来,这就是从《旅程》到《长江图》的方向,只是现在做得还远远不够。

那么,对于三峡工程以及长江相关的社会信息,我自己是非常非常感兴趣的,而且我也是跟踪了很久这些。但这跟《长江图》没有直接关系,我拍电影,首先是要我的电影在风格和审美上有价值、有自信。但也并不是说对“三峡移民”那种话题我完全不去讨论,完全不理会江河变迁或人类文明工业对江河的影响,只是没有那么具体。

我们来这么想:长江是一直变化着的,而我是从一种更穿透表层的现实去说它怎么变化的,那在我理解中:长江最开始就是一条时间河流,中国人所有对于美好的想象,对于传统、对于根源的追求,都可以透过这条河流获取。然而,我们现在的工业结果让这条河流的性质发生了改变,长江不再是一条时间河流了。

《长江图》剧照

但如果我只是单纯从社会表层现实来探讨长江的话,我相信各种媒体的探讨或社会舆论的探讨会比我这个丰富得多。其实这类讨论和社会性表达的产物一直是我自己了解社会的很重要渠道,但艺术家应该有他自己工作的领域,我更愿意传递给观众的是江河变迁、天地巨变,以及时间河流的属性被改变,同时也改变了爱情。

本来这个男孩可以透过这条时间河流莫名其妙的不停地和他已经失去的恋人再次重会,但是突然又找不着了,原来这条时间河流的潜流还没中断。但由于我们的工业和现代文明对这条古老的自然改变,使它创伤太深刻了。以至于时间河流在某个段落突然间没了……所以这个故事从大的意义上讲,可以说是某些特别重要的东西,像爱情、终极追求、修行这样的事情都被改变了。

其实这两个人,这个男孩在最开始遇到的这个女孩,其实是这个女孩的结尾,其实是她的终极下场。所以一开始他们是“我在长江头、你在长江尾”,结尾还是“你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只是互换了位置,这是漫长的、贯穿整个河流的一场错过和分离。而这一切是由这个时空变换决定的,在中间也是由现代文明对江河的改变决定的。

凤凰娱乐所以《长江图》应该是以秦昊作为视角一个逆流而上的过程?

杨超:对。我们先回到现实基础上,本来这个航程就是人家忽悠他私运一条保护动物嘛,但他这傻X也不想这个事儿,他自己又有点文艺中年卢瑟的感觉,诗也没写出来,傻X似的。他父亲去世了之后,就真么一上海中年,“上漂”,就必须回去“继承父命”开这条船,其实他几十年前也是当过船工的。

那么,这航程算从这儿开始了。他从上海接了个货,把这个货从上海运到宜宾去,而宜宾恰好就是长江航道的重点,宜宾往上当然还有水,但是没有航道,不安全了,人工航道就到宜宾为止。而这个航程要是按正常走的话,最慢15天,最快3天就有可能到,但片子里这种老货船可能就要走30天,中间还要加油什么的,老船也不顶用。那么从现实讲,这就是一个物理航程的过程。

但是他没想到,这不是一条物理河流,或者说对他不是。由于他当年和这个女孩在诗歌上有联系,我们可以认为这是诗歌激发了时间河流的某些属性,对于世界来说,长江还是今天的长江,还有一条繁忙的航道,但是对这个男主人公来说,他突然有时间河流的属性了。它在主人公身上却突然打通了一条通道,古老长江突然出现了,于是他就在三天内逆行与女孩相遇,应该是她将近15年的流浪过程,事实上这女孩是从上游往下游流浪,他们俩就不断相遇的,就是这么一个过程。这个物理逻辑其实一遍可能很难直接看懂。

被内地用烂了的“穿越”二字,杨超不愿近碰。

凤凰娱乐那这整个过程能算也是一种“穿越”吗?

杨超:是的。但“穿越”这个词被滥用了,它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了,就像说“我爱你”也几乎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一样,所以我不太想用这个词。

而且穿越会有强加的方向感,这是今天中国创作中“穿越”的样子。而我的东西还包含整个文明对河流的文化想象和时间想象,以及长江本身的气质,是宾哥(摄影师李屏宾)拍出的那种气质。

这使它有能一个非常现实的穿越依据,可以说只有在长江才可能有这样的穿越,它在物理现实上才有可能实现,而如果它物理上不能实现,我是绝不可能去搞这个“穿越”的,就像我不会去强加现实符号、工业符号或什么农民符号一样。毕竟最好的电影是呈现一个完整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本身应该是自足的。所以如果说《长江图》是一个穿越的手法,那必须附加一句:“它是关于长江的真实穿越”,因为它在物理上是可以实现的。就像你去每一个县城高中门口都有那种小破书摊,上面摆的那种怪力乱神的书,其实都是高中生写的,他们都觉得当我某天突然遇到一个奇迹的时候,我就能搞定全世界了,但那不叫穿越,那叫胡想。

而在我了解的道家真实的修行者中,一个16岁的少年就可以实现真正的穿越,他在物理上就可以实现!这也是中国传统里特别酷的一种东西,当然很少人知道道家有这个古老的传统,我也不能夸大,毕竟需要让它与现代文明重新对接,这是肯定的,我也一直是这个态度,不能玄而玄之、大而化之的。

凤凰娱乐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长江图》是穿越的话,你一定更追求一个合理性,不能说主人公一下子蹦回清朝,也没讲他为什么可以蹦回?

杨超:对,而且它的合理性不仅是叙事和戏剧上的,还必须得是物理上的合理性!如果说我拍的景观不能支持这种“物理合理性”,那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那这部片的艺术品质就崩溃了。

而且也只有长江上才可以,黄河都不一定行,因为它就不具备那样的气质,它是另外一种东西,就不是这类了。这其中有微妙的民族文化心理,长江、黄河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有的细微的区别,当然,黄河也有它很神奇的那些东西。

诗电影当然不是念诗的电影

《长江图》剧照

凤凰娱乐那你怎么看《三峡好人》?

杨超:其实我在写这个剧本时,他的《三峡好人》还没出来。我2006年上半年就写这个了。当然《三峡好人》是贾樟柯一贯“现实主义”传统的一个延续,正是因为他通片有写实的传统,这也是贾导最强的地方。

凤凰娱乐但《三峡好人》也有一定的超现实性。

杨超:对,所以正是由于他主要基于现实的背景,我们才会关注到他里面那么明确的超现实符号——UFO或者是飞起的房屋。但如果把它和《长江图》对比的话,应该说《长江图》并没有那样明确的超现实符号,《长江图》是整个逻辑都是超现实的,对吧?我们的区别在这儿。《长江图》是谈不上什么符号运作的问题的,你最多说它整体是一个大符号。

《三峡好人》的超现实性不完全在于那艘宇宙飞船

其实,我对贾导写实的东西是很欣赏的,他能满足几十年以来西方世界对中国的要求。人家西方从来没指望透过你们这种媒体了解中国什么的,他哪儿有时间看这些?那么中国是什么?基本上就是通过贾樟柯导演呈现的来看到中国。所以他其实是中西交流一座很重要的桥梁,这是他的意义所在,也是他获得成功的依据。而且其实不光是贾导了,这十几年以来的中国文艺片,基本上或多或少都在满足这个需求。

凤凰娱乐但其实《长江图》的片子里也有“沧海桑田”的细节?比如导游那个段落,他还是有点在影射现实的仓促改变。

杨超:对,但这个片子最基本的质地是“亦真亦幻”,如果它是完全不与现实结合的片子,它也没有价值。这部电影拥有最高的技术含量就是在于它从叙事到视听都是在不停在虚实之间切换着。一方面它带来一种奇特的观影体验,另外一方面其实也对观众提出比较高的要求。观众习惯性的是一定要有现实参照系。(凤凰娱乐:需要你讲个故事。)对,他想有个事儿踏踏实实的让我看。

类型片其实就是导演在一个既定模式中与观众的契约——你来我这儿我一定会让你享受到你要的,所有你的疑问我也全部会给你解答,请放心。但你要最后不给他,观众会怒的!艺术电影虽然不用补足所有这些脑洞,但比如说就像画一只鬼一样,如果完全没有依据,那也没有技术含量。

《长江图》剧照

所以《长江图》的价值在于他把现实与虚幻完全打通,这片子其实在叙事上相当冒险——男女主人公经历一个漫长的交错,因为事实上他们俩并不处在同一个时间里,这种情况只有在长江这条时间河流中发生才可能有价值。要在公路上还这么拍,估计就没法看了。其实这也是这部电影的魅力所在,当你看到这条长江拥有那样的景观时,有一些非理性所能解释的感性认知就会被打开,你就会说服自己:“嗯,也许是片子中这样,也许我们都在等待……”所以这个故事当然是有现实做依据的,我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这是部魔幻电影,但绝不能只有魔幻,而应该是有一个特有逻辑的魔幻片。它呈现的视觉形象都是写实的,甚至在里面看起来最魔幻的领域,从物理上也是可以理解的。

凤凰娱乐白鳍豚那部分是有什么更多的意义吗?

杨超:片中的那条鱼其实是白鳍豚与另外几种鱼综合的变种。我也不去解释它为什么短短几天可以从一个很小长到那么大,我的呈现方式,就是没有把观众最想看到的器官直接呈现出来。我让它全貌的展现在镜头外发生,但是我给了一个瞬间,给了一个局部。那么这个逻辑就是:这条鱼是与这条河流有巨大关系的,而这个老头特别理解这点。

所以老头最后把鱼给放了,而放生之后,这鱼突然在水里面变得巨大。其实这条鱼在渔民传说里是属于龙的一族,包括那种江猪。长江中下游的传说里总是有这个江猪这种东西,因为它远远看来就跟一个糖葫芦那样。它不是在漫画里面被画的那么矫健,它其实就是一大坨白肉,所以农民觉得特像猪,就叫江猪它其实应该是巨大的白鳍豚或中华鲟的一个变异。反正它属于“龙的一族”,如果我们说长江是一条潜龙之河的话,那么它底下一定有龙族,就是这种。

凤凰娱乐从《旅程》到《长江图》不仅都是公路片,而且都有大段的读诗场景,你是一直希望通过诗词来强化情绪吗?还是传递一种气质?

杨超: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这里有三个较大的原因。首先,我之前确算一个失败的文学青年吧,当年我在文学上有建功立业的野心,但渐渐地发现自己在文学上是一个loser,我没有什么文学上的建树。

第二,电影本身其实是可以表现任何题材的,有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叫做“棋手不好拍”、“作家不好拍”,这其实是一个偷懒的说法。我觉得电影一定可以表现这些,只要你能找到合适的形式,而相对于《长江图》的诗人题材来说,这在中国几乎是一个空白的领域。

第三,中国电影包括中国这些年的文学艺术,它都有一种严重的反智主义。中国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都不敢严肃的创作了,好像必须得嬉皮笑脸,这个作家、艺术家才有安全感。比如每次发言之前都得说一句“嘿嘿,我就是随便说说哈!”但我一直以来对这点都有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当然,那种反智的、消解权威的样子,调侃式的、游戏式的娱乐观众的作品,在这一二十年来有一个巨大的好处:他的确部分消解了威权。

某种程度上,杨超对王朔持否定态度

然而,不管是昨天的王朔,还是后来一系列他带动的那些个作家,都养成一个习惯:我们已经不会正经说话了。或者说,如果你正经说话你就是装逼!这个挺吓人的。因为它把这个民族的文化和精神世界,以及一些真正应该严肃的事儿也一块儿消解了。

这些解构确实消解了威权,消解了那些假大空、伪公正以及官方的话语霸权,当然,这些至今还没有消解完,还有些藏在根里。但现在这个消解已经伤到另外的东西了,我觉得在今天的文化现状下,中国电影或中国文化、中国艺术家应该要开始严肃的说一件事儿了,而不能总是“嬉皮笑脸”。我觉得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大家把脏水和孩子一块倒掉了,现在没孩子了,大家的文化自信和社会自信没有了。

凤凰娱乐现在如果一个人对外要是自称诗人的话,大家都会说“真装逼”、“估计想着骗炮呢吧”什么的。

杨超:对!包括你去创作你的作品时,你敢证明歌颂、唱赞一件事物吗?你敢有自己的审美自信、文化自信或风格自信吗?没有了。好像这20年来,中国的艺术作品,要么只能记录现实,你就拍纪录片就可以了,你中国人也没那个心量、没那个精神世界、没那个脑力基础,也没有那个逻辑思维。你搞什么文化?搞什么审美?您不懂!而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中国文化到了今天当然有种审美、风格与文化上的重建。这我觉得是我可能一个更隐秘的理由去塑造一个作为诗人的主人公,尤其和他对手戏的是一个修行者的女士。其实这两年诗人的形象在国产片里已经出现了,但女孩那个角色应该是比较新的。她是一个在爱情和修行中摇摆得很疯狂的女孩,所以这个形象是比较新的。所以我觉得面对这样全新的人物和故事的时候,我也想尝试着给中国电影一个新的质地,不能只有揭露、嘲讽、嬉皮笑脸的说话才可以,我站定了说句话可不可以呢?

凤凰娱乐明白了。但当比如我们提到塔可夫斯基,我们会说他是“诗电影”的代表,但从某种程度上,“诗电影”并不是一定要拍读诗,而是用电影语言构建的一种美学系统的名称。你有没有想过,把那些主角诵读出来的“诗情画意”只是用镜头语言表达出来?

杨超:“诗电影”最初的意思肯定不是读诗的电影。它是叫“反叙事”或者通过摆脱传统的叙事模式进行逻辑的再连接。这部电影有这些部分,就是我们刚才讲的叙事逻辑上那种疯狂的地方,它在影像连接上也偏抒情气质。但是我觉得这个电影并不能排斥主角去读诗,不是说因为影像表达力不够了,我们用诗歌来凑,而是因为我写的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长江图》剧照

那这样的人难道不能写吗?修行者不能写吗?一个文学中年loser就不能成为一个电影的主人公?当然,这种主人公这么多年来在华语片里是很少的,我们的艺术电影往往拍民工是比较踏实的,是比较固定的、是站在所谓的“道德至高点”上的。而这个电影恰恰没有站在任何至高点上!

当然,实话讲,这也是我自己有点“文学中年”的毛病吧,《旅程》和《长江图》这两部电影应该说都有“读诗”这方面的延续性,它可能是我个人的一个负担,或者是一个前史的继承。我也担心它对我未来的创作被这个限制,因为我是一个恐怖片和魔幻电影的粉丝,我超喜欢那些东西的,所以差别很大。《长江图》就算是我作为一个“文学中年”的一个总结吧。

凤凰娱乐你之前的《旅程》是胶片吗?算是胶片主义者吗?

杨超:《旅程》也是胶片拍的,但我不算是胶片主义;《长江图》用传统胶片拍,这是宾哥的理想。他跟侯孝贤才是胶片控。但其实数字他也能玩的转。像他给陈英雄拍那个《挪威森林》,那就是一个很奇特的数字电影,他也说他可以拍数字,只是他说“长江应该用胶片拍。”怎么说呢,这可能涉及到对文化问题的认知差异吧。

其实,宾哥真的是那种老长江、老中国。虽然他是台湾人,但这个确实是相通的,我一跟他这个项目,他就有一种义不容辞的感觉。而且我当时也想是他来做最合适,华语摄影师里对这个东西他应该算最有感悟的。后来我们相处之后了解到,他其实也是一个对传统诗歌非常通晓的人,他这方面很厉害。他也很理解这个项目,很赞赏我用一种“西方叙事”的方式来表达长江,其实你看到片子里面的视觉景观是传统中国式的,但整个世界观逻辑又不是传统中国式的。

李屏宾在《长江图》拍摄现场

包括音乐的气质也不是那种顺拐的民乐,什么古筝琵琶、小桥流水,宾哥也觉得这样非常好。这样《长江图》能在文化气势上有一种中西交融的感觉,就像一条“环球长江”那样。

这些他都觉得非常好,所以他觉得更应该用胶片来表达这个事情。他跟我说,这一方面是从技术考虑,在江上,船内与船外的光比非常大,数字没有胶片好。另外他作为胶片控,他觉得数字太锐太冷,而胶片在表达“暖色调”上比较好。

但其实我在主导本片色调的时候恰恰是偏冷的,我要更偏哥特,但宾哥是偏暖的,所以我们俩在这方面做了一个中和。

凤凰娱乐但是后来二期为什么没有用胶片?

杨超:对,这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和投资了。但没有影响啊,反正最后素材剪到一其,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出来的。因为从技术上讲,数字一定是将来的大势所趋,包括宾哥说数字偏冷什么的,这个观点其实……你拍完后期一调就解决了。

别以为徐浩峰内向,他贱得不行! 

凤凰娱乐你之前的《旅程》里有个打酱油的角色现在成了“腕儿”了——徐浩峰。当初怎么说动要找他来演戏的?

杨超:(笑)不需要说动,老徐还需要让我说动?我之前都演过他排的话剧了!当时我还是男一号,之前那次表演几乎让我恐惧到不行,男一号啊,最后是生被拎到台上演出的。当时一看全场人在台下坐着,我都快疯了。但他在表演的执导上我们都是很信服的,所以我就信他了,我就去演了,最后效果还非常好。

凤凰娱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杨超:那个很早了,2001年的时候,就是他对于拍电影的目标进行“曲线救国”的那个期间,浩峰那时候就在人艺小剧场排了一两出实验话剧,但也没有钱。

凤凰娱乐我感觉徐浩峰导演平常是一个非常亲和的人,很内向、说话慢条斯理的……

杨超:开玩笑!他可是我们班演技最好的!他是整个四年中表演课大神级的人物,而且超逗的!绝对不是那种什么一本正经的。你说的那种样子……那是他在你们面前,装的像个大师一样(杨超比划了两下),开玩笑!他其实贱得不行!超逗!

在杨超眼中,徐浩峰是个逗比

凤凰娱乐但在《旅程》里他戏份其实不多。

杨超:对,他很酷的,没有太多的镜头。但很有意思,片子里浩峰唱的那首小歌其实还是一首情歌,那还是浩峰自己提供的。

其实《旅程》那个故事也写出了我对宗教的大致看法。浩峰演的那个人物其实就是一个围着县城绕来绕去的“行脚僧”,他的修行方式其实就是走路。他的导师跟他说:“你不用想别的,就是别停步就行了,要一直走着。一生不停地行走。”不过,他老是想着他在县城里的初恋情人,他又不能违背导师的原则,于是他就开始不断绕着这个县城走,所以男女主人公就经常会在附近遇到他,还看到他唱情歌,这里其实就包含着“终极追求”与“温热的男女之爱”之间的一个张力感。

凤凰娱乐你觉得《师父》怎么样?

杨超:《师父》我是从初剪就开始看的。因为我在这帮朋友里是个教书的嘛,我就算理性稍微强一些。可以跳出来提点儿意见。《师父》我很喜欢,但我更喜欢他那个《倭寇的踪迹》,那个真的特别逗!我都乐疯了!太贱了!浩峰一直有特别贱的东西在他每部影片里面。

拍《小英雄雨来》迫于生活压力

凤凰娱乐你在2009年还有一部作品《小英雄雨来》,那和你之前说的这些完全不一样,是一部主旋律的红色电影,那是什么情况?

杨超:这一方面是迫于生活压力,那是在2008年左右拍的,而我《旅程》和《长江图》两个之间相隔太多年,所以一来是为了生活,二来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如果再不拍点东西的话,我的工艺会荒废、导演的手会荒废。这一点我很担心,尤其是在当时。

加上那个机会基本是直接送过来的,资金到位,当然钱也很少,但是好在是现成的钱,不需要我再去找了,又是一个动作片,有高速分镜。那我就觉得我能练一把。毕竟一个拍长镜头的导演,能够高速分镜的拍一部电影,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手艺的拓宽。而且影像本身和你拍的那个内容,有时是没什么关系的,我得去现场去锻炼控制力,尤其是分镜,这个如果多年不拍真的会废掉的。你不能总凭你的文学理解去构想电影,导演的生活就是去实拍,而我就是拍得太少了。

《小英雄雨来》海报

凤凰娱乐但你就不担心以后大家提起这片时,你面子上不好看吗?或者说,你当时没有顾虑吗?

杨超:顾虑谈不上,当然不好看,我自己也不会说它是一部作品。我觉得它就是练手的习作。因为当时直接就送上来了,我花18天就拍完了。而且一共分了1200个镜头啊。我的《旅程》才90个镜头,对我来说,从电影的角度给自己灌输的理由就是“1200个镜头啊,去看看怎么样吧!”那内容这方面我就不管了,反正也不用我写剧本。(凤凰娱乐:那以后还排斥去接这种项目吗?)这只能寄希望这次柏林能带来一个好的结果呗。

凤凰娱乐接下来大致会有什么项目?

杨超:大致有两个方向:一是因为《长江图》资金压力太大的缘故,我工作室的朋友打算让我做一个类似于《七宗罪》那样的惊悚悬疑重口味电影,算是一个文艺类重口味的片子,如果条件合适,有可能拍这个。

另外还是一个项目则还是《旅程》、《长江图》之后的第三个延续。还是偏知识分子的、有道家色彩的,带有更“生理性”的那种爱情故事。他有中西文化的碰撞与裂变、还有“性虐待”的情节,而且交织着意识形态或宗教探讨。故事还是发生在中国,是一个中西文明的碰撞,科学主义和宗教信仰的碰撞,而且这个爱情故事还会带有性虐待的情节,它是一条主线。 

《长江图》片场

(采写/波米)

本文系凤凰娱乐独家稿件,未经授权,禁止以任何形式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责任编辑:李毅 PK009]

责任编辑:李毅 PK009

标签:长江图 杨超

凤凰娱乐官方微信

0
凤凰新闻 天天有料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