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今年最棒的科幻片，把你骗得云里雾里却爽到飞起！

电影，是每秒24帧的艺术。

只要是影迷，肯定听过这句话。

这句貌似废话的实话，在《比利·林恩》力推的高帧频时代，也没有完全过时；因为从24到120帧，只是量变，并没有改变电影的本质：电影，其实是让人脑产生连贯影像的幻觉艺术。

说白了，电影就是一种“骗术”。从这一点引申，“骗人”的技巧越高，电影的“艺术”感就越强。

《降临》，就是这种“骗”你没商量、事后你还夸它“骗”得高明的电影。

看了预告片的童鞋，可能以为这不过是又一部“外星人入侵地球”的大片；事实上，包括海报在内的各种前期宣发材料，如在世界各国地标上悬垂的外星舰体，都在加强观众的预设心理，让人以为它是像《独立日》系列那样的作品。

然而，当你真正走入影院，才发现《降临》不仅不是那种大路货色，甚至可以说是反类型片；从情节内容，到演进节奏，到奇观与剧情的比重，本片都与《独立日》那样的作品大相径庭。

虽说在设定上具备全球格局，但本片的视野，却牢牢锁定在女主角的感知上。除了极个别情况，影片大部分情节，都是以女主角的视角展开。因此，观众也被迫与主角一样，蒙在鼓里。

像《独立日》那样的类型片，都容易陷入这样的窠臼：剧情主要靠解释，而说明又主要靠角色对话。如此一来，不仅大大减弱了电影用视听化语言叙事的力量，还让对白显得啰嗦、甚至有多此一举之嫌，从而又削弱了人物的形象。

事实上，这种过多说明（exposition）造成的囧境，也是像“诚实预告”那种毒舌节目最爱讽刺的目标。

反观《降临》，其局限视野的好处，在于让观众享受和主角一起发现真相的过程，而非仅仅是被动呈现所谓视觉奇观。毕竟，感官的刺激，只能持续短暂的时间。对未知的探索欲望，则可以坚持到真相揭露一刻。

同时，局限视野，也能加强观众对主角的代入感，在探究真相的过程中，也不知不觉对主角的内心，有了更多感受和理解。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感同身受过程，对本片来说尤其重要。

因为在“外星人降临”的表象之下，本片实际探讨的，是人的问题，而且是人类最为感性的问题。当观众在全片大部分时间和主角难分彼此后，最后主角面临的问题，观众也会情不自禁地扪心自问；如此一来，影片的最终目的就达到了。

《降临》的叙事风格，也与其视角一样，让看惯类型片的观众有些吃惊。确切地说，本片拍得相当克制隐忍，一点都不像那些急匆匆要让观众“爽一把”的作品。但一旦你能冷静下来、熬过——最好是能享受——沉稳节奏带来的悬疑感，到爽的时候是真爽，爽飞了那种。

从这个意义上说，《降临》和《2001太空漫游》一脉相承，都是那种在慢悠悠的节奏中凝聚张力，然后待到张力释放时刻来临，不仅在感官上给予观众华丽的体验，在意识上的冲击也极为雄浑有力，甚至可以说看第一遍时难以消化，得多看几遍，才能嚼出其中的深意。

事实上，《降临》的导演，也有意向库布里克致敬。

比较明显的，是外星飞船的设计；虽说椭圆略弯的轮廓，乍一看与《2001》中的黑方碑不一样，但同样是用最简单的设计，塑造一种无懈可击、神秘难解的形象。

而且，考虑到黑方碑在《2001》中出现的时机与功用，《降临》中的外星飞船、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影响，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种影响，在不剧透的前提下，不妨笼统称之为“开智”。

个人觉得，优秀的科幻创作，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都应当具有这种影响。

这里的“开智”，不是狭隘的智力提升，而是让人对世界的看法，有一种醍醐灌顶似的开窍效果。进一步探究的话，“世界”又可分为物理上的不同时空，以及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前者多能引发我们“世界真奇妙”的感官愉悦，后者，则从根本上对我们已有的世界观，造成强烈冲击。

随着电脑特效的兴起，近年来的科幻片，多在千奇百怪的大千世界上做文章，鲜有引人深思的。更坏的趋势，是不仅没有深邃的理念，而且沦落到“反智”的地步；那些经不起推敲的“无脑”片，简直辱没了“科幻”的名号。

事先仅看过预告片的我，对于本片第二幕、集中探讨“语言”与“沟通”的问题，也有些惊讶。意外之喜的第一个层面，在于这个问题很新颖，细思却又觉得极为重要，但此前几十年的科幻片，多半都忽视了这个问题。

简而言之，地球人与外星人之间，该如何交流？

好莱坞影史上的“降临”派作品，这个问题要么不存在，比如那些一言不发就开火的邪恶外星人；要么就被非常方便的设定给糊弄过去：或者是外星人一开口就英语倍儿遛，比如老版的《地球停转之日》；或者是外星人能绕开语言，直接跨物种心灵交流，比如《独立日》系列；再或者，就是双方神奇地找到了“共同语言”，比如《第三类接触》中的音乐。

但如果严肃地思考一下，就会觉得，对于人类与外星人之间沟通的几率，还真不能过于乐观。

至少不能排除这种假设：如果外星人的语言系统，完全超出人类已知的理解范畴，那该怎么办？还能愉快地唠嗑么？更何况，连同种语言都存在理解歧义，完全是不同概念的语言之间，如何尽量避免激发“黑暗森林法则”？

可以说，语言与沟通的问题，对于生活在宇宙村的人类与外星人来说，实在是至关重要。事实上上，即使不照面就打那种，了解对方的沟通手段，也尤为必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具体到《降临》，围绕人类对外星人语言的破解、诠释、反馈，在巧妙援引语言学科学根据的前提下，影片精心设计了很多桥段，让这一段的剧情，显得格外紧张充实。由此更加突出编导将“语言”与“沟通”作为一种科幻理念的严肃性。

编导的认真——或者说“诚意”，还体现在对外星语言动真格：剧组真的请语言学专家、创立了剧情所需的非线性图形语言的雏形；片中主角与外星人之间进行交流的符号，并非胡编乱造，而是基于严格按语言学法则创立的一百多个外星语词汇。

至少对我而言，这是另一个层面的惊喜。因为我没想到，作为叙事工具的语言，会有如此惊艳的视觉表现。《降临》中没有同类片中常见的大场面，但那些匪夷所思的外星文字，本身就是多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更为关键的是，片中外星人所用的文字，不仅在视觉上具有怪异而又独特的美感，就其功能而言，也完美体现了其使用者的“特异功能”。

按照片中的说法，语言，其实从根本上代表了我们观察、诠释、理解世界的方式。人类对世界的理解，是线性的；所以人类迄今为止所使用的语言，不管是为电脑设置的二进制语言，还是被誉为“超语言”的音乐，其实都还属于线性范畴，都讲究有始有终，有先有后。

而《降临》中的外星语言，隐藏了他们对于立体空间之外“第四维”的理解，而且还是非线性地理解与把握。

观众看到这里，才意识到又“上当受骗”了：原来本片要讲的，不是人类与外星物种之间的沟通问题，而是貌似微不足道的、有关女主角很个人化的一个故事。也就是说，影片第二幕花那么大力气、让观众严肃对待的语言与交流问题，都不过是一个“麦格芬”而已。

这样一种揭示，所造成的转折固然意外；但如果纯粹为了意外而制造意外，那观众真的会觉得上当受骗。但是《降临》在二、三幕交接段织造的这场“骗局”，事后回想，却让人觉得有水到渠成的自然之感。

这一方面是因为女主角的身份设定：作为语言学家，全程参与外星人对话很应该，对外星语言的特殊能力反应最强烈、进而改变世界或自身命运，也一样应该，不存在生硬之处。

其次，导演高明的手法，也与本片剧情内容、和演进节奏水乳交融，并且都深深嵌入主角最终发现的外星语言秘密，从而让有关语言的情节，和主角个人命运密不可分。

比如说，那些随着女主角对外星语言研究日益深入、而频率逐渐加强的“梦境”，貌似借鉴了塔可夫斯基版《索拉里斯星》的套路，但其实除了一样的神秘性，《降临》对“梦境”的使用，更多是为了契合情节提示的外星语言的秘密。

特别是到了女主角“睁着眼都能做梦”的阶段，部分观众就有些无法理解其中逻辑了，比如说女主角与中国军方大佬协商那一段；然而，如果考虑到女主当时运用的，是学自外星人的某种“非线性”秘技，打破线性的因果律，也能说得通。

其实在《星际穿越》中，诺兰让主人公最后学到的，也是非线性的秘技。只不过诺兰拍片，向来是理科生思维，一个非线性的概念，他非要拼命用符合线性逻辑的方式去呈现；好处是让人赞叹剧组的无限创意，但容易陷在“越解释越费劲”的坑里，显得有些弄巧成拙。

反观《降临》对于难以理解的非线性概念的处理，看似取巧，实则足够灵动，至少与本片意境相得益彰。

进一步分析的话，编导何尝不是将“非线性”手法、融入到他们的表现技巧中？比如，影片开场的那段蒙太奇——一个可以和《飞屋环游记》中那催泪的四分钟媲美的段落——压根就是以非线性剪辑埋下的伏笔：不仅达到了模糊时间维度的效果，其实根本就是捉弄观众；因为后面有对白暗示，那一段很可能不是女主角“当时”的梦境；但对开始不明真相的我们而言，心里会自动给出自认合理的解释。

编导这么一处理，等于在全片五分之四的时间内，扭曲了观众对基本时间和人物关系的假设。换而言之，影片后来的骗局，实际上是编导在最开始就设计好的；第二幕的情节，其实一直在为最后的抖包袱造势。有这样长远精细的造势打底，后面的转折不仅说不上生硬，反而可以说尽得虚虚实实的微妙。

当然，如果编导诸般设计，最后回归到女主角身上的问题不够分量的话，那种种机巧，也会沦为笑柄。

值得敬佩的是，《降临》结局所隐含的问题，不仅是针对女主角的，也是所有人都可以试着回答一下的“天问”。在不剧透的前提下，我只能说，这个问题和我们在生活中经常碰到的那个“如果…会…”问题类似，只不过指向不同的时间维度而已。

也正因为时间维度不同，这个问题，远比我们经常碰到的那个难以回答。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而且很难泛泛地评判对错。观众可能理解女主角的选择，也可能更理解男主角的“不理解”，或者兼而有之。归根结底，这个问题拷问的，是你对生命和人生的态度。

这个问题不重要么？简直太重要了。但其重要性，不在于答案，而在于向灵魂深处挖掘答案的过程。至此，影片将关乎宇宙大道、和个人内心的探讨，也完美融合在一个故事当中了。

不要说好莱坞，在全球电影范畴中，能看到一部在内容、形式、风格上都各自精彩、各有料到的作品，都是稀罕事儿。更为难得的是，《降临》的这三方面还能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示出编导高超的艺术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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