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 凰 娱 乐 出 品
文/秦婉 采访/法兰西胶片、秦婉
《一步之遥》上映数日,口碑两极,与《让子弹飞》一样,种种“过度解读”奇文涌现,而更多的普通观众声称“看不懂”。凤凰娱乐再度独家专访导演姜文,誓要针对影片细节以及当下姜文的心态洞察个究竟。
出于对工作团队的尊重,此次姜文与制片人马珂、编剧组长廖一梅,以及编剧组成员于彦琳、孙悦、孙睿一同受访。在首映礼之后的采访中,针对情绪化的负面评价,主创们似乎还有一些不满,而在公映之后,更多的解读文章涌现,他们反倒从容了起来。姜文坦言,很喜欢那些充满想象力的解读,只不过“没有人跟我想到一块儿,夸我好的也没有想到一块儿的,谁要跟我想的一模一样我会很恐惧的。”
至于“看不懂”这件事,他用了片中王天王的文明戏做比喻,“王天王的戏是最能让观众懂的,因为他不想了解真相,作为大家很容易的‘懂’,他做的非常出色,但这种东西对观众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让观众养肥了一个王天王而已,观众在一个事实的面前不但停滞了还倒退了。”所以说白了,《一步之遥》与姜文过去的电影一样,想让观众越过层层假象,最终看到真相。
由于采访时间有限,凤凰娱乐未能将电影中所有的疑点让编剧们一一解释清楚,不过最后姜文给我们讲了一个有关“话太黑”的小故事,或许能有助于大家看懂他!
凤凰娱乐:如今《一步之遥》出现了很多过度解读,比方说马走日之所以没接受两段爱情,因为他是太监,然后很多留言就说,“原来如此,终于懂了”。您对这种过度解读会反感吗?
姜文:我不反感,我特高兴。
廖一梅:我们都乐喷了。
姜文: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老佛爷给他一把按炕头上,说他是他的面首,还引用了我以前的电影《李莲英》,(《一步之遥》)这是《李莲英后传》。
你要是有机会的话,帮我把这人找着,我希望他加入我们的编剧团队,真的,其实这种人是能写剧本的,其实我一直在物色这种特别有想象力的,没边没沿儿的人,我一定要把他请来给我写一个《二步之遥》。我就找这个人,有想象力的社会会变得幸福一点,会变得进步一点,就会变的不那么犯轴,不那么阴险恶毒,因为事情你只要是卡在那较劲才会掉进阴险恶毒、贪嗔痴里边,你海阔天空的话,就不会。
凤凰娱乐:您会担心这种评论对普通观众造成的误导吗?
姜文:我不相信老百姓会那么傻,会相信一个评论两个评论,那要那样的话,发个文件全国不就好了吗?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每个人都带有一个脑袋,这只能刺激大家的想像。
凤凰娱乐:您觉得现在的普通观众有没有能力去接受这部电影里庞大的信息量?
姜文:我这么说,你跟你的女朋友说话,跟你妈说话,跟你的姐妹说话,也都不能把你的话完全原样的理解,人和人之间的沟通交流总会有流失,总会有意想不到的附加,所以人才不断需要沟通,通过艺术形式,因为每个人的脑子就是一个世界,我们说这是白色的,每个人脑子里反应的白都不一样,所以才有《罗生门》这样的电影出现,一个事一个案件,多种表述,要不然这个世界早就太平了,为什么中东还能那样,为什么乌克兰能这样,为什么普京和西方能这样,怎么就说不明白呢?多明白。
廖一梅:一个有黄疸病的人看见的白色就是黄色,谁给他解释,他看到的永远是黄色。
姜文:(举起自己的手机壳,上面是钢铁侠的标志),有人知道这是钢铁侠,有人说这不是皮皮虾吗?有人说这是iphone,有人说这是ipad,这是反映什么?反映你对这件事情的认识和你心里到底存在什么,其实造出它的乔布斯已经和它没有关系了,所以在这两者之间找他的平衡其实是徒劳的。
就像我们有红学会,这些所有的文章如果有一天让曹雪芹看的话,他会说你们说的是哪个东西啊,他不一定能明白或者看的懂,或者他们也没必要非得让曹雪芹说你这个说的对不对,我还是举那例子,我们对“维纳斯”对“蒙娜丽莎”的猜测有几百年了,其实猜测本身就挺好玩的,你说哪个猜的对,没法说,达芬奇也不知道。所以对我来说只要有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事我已经完成了,我可能站在电影的后边,在单面镜那儿看大家的各种样子,我会很开心,而且有可能最后变成我下一个电影的素材。
我从来不会要求,我是这么想的,你必须得这么看这电影,那没有这样的创作者,那何必呢,你让他想像的越多越好。
凤凰娱乐:您是自己刷手机刷到这种评论的吗?
姜文:别人告诉我的,我从来不看,我眼睛花,那字太小,我听,有什么事说一下,就太逗了,那天乐得趴地下了。我是万万没想到有这么看这事的,你说他有没有道理?有道理,而且有想象力。但是如果他明白马走日前边那段是吹牛的话,他就会往另外的方向想了,他把这吹牛当真了,说明马走日这个牛吹的也像真的。
凤凰娱乐:您之前首映过后说过,现在的评论都不专业,那对你而言什么样的评论是专业的呢?是“马走日是太监”这种,还是给您分析得非常透彻学术的那种,和你想到一块去了?
姜文:没有人跟我想到一块儿,这个你放心,夸我好的也没有想到一块儿,没有可能的,我也根本不追求这个。谁要跟我想的一模一样我会很恐惧的,什么人啊这是?我们俩可以在同一世界上并存吗?这是我恐惧的。关于专不专业这事正好问廖一梅,因为那天这句话是她说的,结果那个记者呢,愣说成是我说的了,把人家那话给抹了,你问她。我们编剧9个人,我们5个当代表,我一个人说,我觉得不尊重人。
廖一梅:当时那记者问我是15号(首映礼结束之后的一天)的时候,因为我在评论里看到的是情绪,仅仅是一种情绪而已,我没有看到一个人是用安静的态度来探讨一个问题,用一百多个字、不看电影谁都能写出来的话、在任何电影身上都是可以的一个话,来谈论我们用4年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来拍的电影,我觉得是一种情绪化的表达,这就叫不专业。至于专业是哪种,你说想象力那叫专业,起码认真看认真想了,不是说他说的对,而是说他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没随便说话,他在分析,他对这个电影是非常认真的态度,起码是一个尊重的态度。
姜文:这个我觉得可以算专业,起码对电影来说,前边说的情绪化的说什么都行,不看电影的这么说也行,看场足球这么说也行,吃顿饭这么说也行,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情绪是另外一回事。
凤凰娱乐:当时《太阳照常升起》上映后大家也说看不懂,现在《一步之遥》也有些普通观众说弄不明白,这两个片子在这两个时期都被观众说看不懂,在您看来是在说明同一个问题吗?
姜文:这我哪知道,应该不是一波人。从20年前我拍《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有人说看不懂,因为它不是一个线性故事,它是自己制造了一个真实感,再踢翻自己真实感的故事,夏雨杀耿乐,最后又往回转说没这么回事,旁白里也说,到底看没看见米兰?米兰和于北蓓是不是同一个人?当时大家也说为什么,本来挺好的为什么给否定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喜欢或者看。
我是很简单地告诉你,真相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的电影一直在寻找真相,寻找真相的过程中会不断越过一层层的假象,这是我一直拍电影的目的,我觉得电影如果不能促使人对真相挖掘的兴趣,那它就变成一个另外一种东西了。
所以我想跟你说的是,关于看不看得懂这个事,在第一部就有,《让子弹飞》都有,因为看不懂就搞各式各样的解读,我觉得挺好。王天王的戏是最能让观众懂的,因为他不想了解真相,他就说,一个妓女死了,她的相好还在场,肯定是相好把她弄死了,找一个理由就说,你当了总统,你挣钱不给我花,就把你杀了,拿刀砍三次,今天是只杀不奸,明天只奸不杀,后天是又奸又杀,看我的戏得看三遍,他龙虾三吃了,作为营生作为效果,作为大家很容易的“懂”,他做的非常出色,但这种东西对观众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让观众养肥了一个王天王而已,观众在一个事实的面前不但停滞了还倒退了。
凤凰娱乐:然而群众在您的电影里一直是麻痹的。
姜文:王天王不打算打开群众的大门,只是给你一个很舒服的米汤喝,这是个奸杀的戏,不但把奸杀演了,还给你演三天,这种事是容易做的,但这种事对谁有好处呢?
凤凰娱乐:这些群众当中怎么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你这是真的吗?
姜文:马走日跳出来,武六也跳出来,武六开始很坚信他说的,不但坚信还帮他拍成了电影,最后武六发现不是这样。
凤凰娱乐:武六改变的线索是在哪里?她是被感情,被马走日的精神状态打动了吗?
姜文:我觉得事情是这样的,一件事情的促成有复杂的原因,也有武六自己的身世和她自己对社会的认识,也有现场的情况,没有任何事就是我们俩一见面就形成的,你的30年和我的50年都作为积累。
一个人看东西,小孩子为什么很真挚很执着地看一个东西,看一双纯洁的眼睛,是因为他反映到视网膜里面让大脑认识这件事,是通过看到的每个细节,他没有存底,成年人看实际上只看最多30%,70%是迅速能明白的,所以成年人看东西,看着你也可以想着他,已经不专注了。
我想说的是,当武六和马走日碰撞的那一瞬间,可能我们听到的是一句,我能相信你吗,而实际上在他们两个人脑子里边,有各种连接,让他明白侦探经常不是靠逻辑,而是一个灵感告诉他,这个男的一定有问题,然后去推理过去,所以这不是我们这个戏要谈的问题,而是武六和马走日都站在了王天王要麻痹的那件事情的相反点上。
凤凰娱乐:马走日,项飞田,这两个人从名字上看应该是个对立并行的关系,但实际上项飞田总是游离在主线之外,按理说两个人到结尾应该是有对撞的,但又没有,甚至在最后项飞田这个人几乎快消失了,为什么这么处理,为什么葛优戏那么少?
姜文:他就那么少。我记得我看过一个电影叫《暴力史》(大卫-柯南伯格导演作品,2005年),我一般不记得导演叫什么名,那才是一个好电影,特别有意思。开始俩杀手,特别酷,一看以为像《低俗小说》一样,结果到咖啡馆打劫,一进去“乒乓”几下被咖啡馆的老板全干死了,觉得铺垫这么多,这俩什么也不是,都死了,其实这挺好玩的。
哪儿有套路啊!哪儿有常规啊!我跟我们的演员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们没有主角,没有配角,我们所有的包括群众演员都当主角来拍,我们每个群众演员,从服装造型到各方面,跟主角一样。生活中也是这样,一个故事本身是主角,故事传达的东西是主角,至于谁在里边走了,长了短了,我觉得这个反倒给我带来惊喜。
凤凰娱乐:这部电影的美术也像一个主角,这是您特别重要的一个表达吗?
姜文:我觉得我们电影里边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道具,都是经过选择的。美术是柳青,服装是张叔平,这些人都是顶级的,很厉害的。
凤凰娱乐:很好奇您在美术上投入了多少?
姜文:这不是我掌握的事了,得问制片人。你关心花了多少钱?我都不关心多少钱,爱多少钱多少钱呗。
马珂:其实特别简单的一个道理,因为他是个年代片,他所有布景、美术道具到服装,这些东西都是现在没有的,所有的东西都要做,做的话就自然有一个体量。所谓的高和低是根据故事本身来去测定,你要具体说多少钱,我回去再查查,反正是不便宜,在当时那样的一个场景,来的都是达官贵人,都是社会名流,穿的都不差。
凤凰娱乐:不便宜?有上亿这么夸张的数字吗?
马珂:那不可能花这么多,一件衣服能花多少钱?有些很多是租的,从巴黎租,包括LV箱子都是LV提供的,那几十个箱子可能没价。
凤凰娱乐:武六那台摄影机器人,突然蹦出三只猴子,猴子在控制机器,而隔壁又是项飞田被武大帅拘在那儿,武大帅让他退化成一只猴子,这两个戏挨得很紧,就有联想,是不是在嘲讽我们现代人的某种状态?
孙睿:也不是嘲讽,现在很多发烧友,买一好几万音响,武六也是一个电影发烧友,只要能让她实现电影梦的,她都会去买,电影里她需要移动轨,就需要这个机器。所以这是武六自己想的。她是纨绔子弟,爱玩,爱玩就各种玩吧。
凤凰娱乐:这个机器一圈都是摄影机,拍出来的不就是全景摄影吗?
孙睿:那你不能这么想,这么想那后边的戏都没法看了,奔月什么的都没法看了,它就是一电影。
凤凰娱乐:那不一样,奔月有超现实的意义。
姜文:很多现在实现的东西,实际上五百年前就已经想到了。
凤凰娱乐:为什么武大帅家里吃饭前要唱“不能装”?
孙悦:那是我们中戏的故事,一些外地的学生普通话不好,表演课老师要求他们每天早上在楼下起晨功练普通话,练的是白话《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得念成“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装”。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姜老听。
姜文:她把这个故事说了之后,我们觉得表演得真像山东口音,正好山东大帅家里要练家训就用上了。
凤凰娱乐:一个困扰了所有观众的问题:葛优最后为什么会穿婚纱?
于彦琳:这个编剧组里女的多,我们后来就决定这个片子只有女的能开枪,马走日是例外,但是因为项飞田又必须要开一枪,打跟他一块儿走的那人,那怎么办?折中一下,最后让他穿婚纱,其他男的没法摸枪。
凤凰娱乐:这个弯绕得太大了,观众怎么可能明白这一点呢?
于彦琳:看着好玩就行,葛大爷穿婚纱什么时候见过?
姜文:我能跟你说一事儿吗?这话或许可以加强你对他的“懂”。
有这么一个饭馆,实际上是以饭馆为伪装,里边有别的特殊服务,晚上呢,就有人饿了,比如你吧,你老婆不在,自己不会做饭,就去买方便面去了。到那说“来包方便面”,老板说“要东北的吗?”你说“我就要方便面就行。”老板说“东莞的?”你就奇怪了,“方便面!”老板又问“澳门的?”你说“我要包方便面”,那老板说“对不起,你话太黑我听不懂。”
他为什么听不懂人家买方便面?他心里想他这是一鸡店,后边好多各地来的鸡,但是皮儿上写的是小超市,不是说买方便面这事不懂,是他想的太多了,想复杂了,老想着自己那一摊儿,这俩反正是岔了,就是个方便面的事。也许是买只鸡。
凤凰娱乐:他要是想买只鸡,那就可以直接上楼了。
姜文:那个人就说,“嘘,我就是”。都是这种事,脑子里装的太多。
廖一梅:这是真事,我们去新加坡演出,两个演员一高一胖,说想吃榴莲,半夜从旅馆出来打了一车,说我们要吃榴莲,(司机)一看俩男的,一高一矮的,半夜出来要吃榴莲,直接拉红灯区去了,说这就是吃榴莲的地儿,给搁那儿了。每个人都是以自己的脑子来想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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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胶片 秦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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