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 凰 娱 乐 出 品
图文:秦婉
智利导演佐杜洛夫斯基曾想把“科幻圣经”《沙丘》搬上大荧幕,岂料计划中的这部旷世奇片折在预算问题上,绮丽壮阔、通达星际的构想无法实现,这段经历去年拍成纪录片在戛纳首映,让众多电影人和影迷唏嘘不已。拥有创造力,又有机会、成本将其实现的电影并非没有,姜文新片《一步之遥》便是。相比之下,姜文如此幸运,《一步之遥》几乎在不计成本的情况下拍摄完成,而其中绚烂的美术设计,成为一大亮点。担任该片美术指导的柳青也再次受到关注。
在《一步之遥》上映数日后,柳青接受了凤凰娱乐独家专访。柳青眼中的姜文,是一位热情、阳刚、充满希望与情怀的艺术家。他甚至用毕加索来形容姜文,“所有人都崇拜毕加索,他出一新的画,大家就在这儿看,看不懂也不敢说,为什么呢?太颠覆了,就得想方设法适应他这个风格,你还没适应完,他又变了,一生永远在变,让你永远跟着他,其实他是用这种方法戏谑了整个社会。其实老姜身上也有这种东西,他把创作当成一个游戏。”
对比曾合作过的导演,柳青坦言,姜文在电影化、影像化的艺术境界更高。他详细解释了《一步之遥》中多处超现实手笔的创作缘由,也毫不避讳地谈起了自己对该片的理解。他认为《一步之遥》比《让子弹飞》更具智慧,观众不应该用过去的尺子衡量本片,而姜文的精神气质与他60年代生人的成长背景关系紧密,“他不像第五代导演那样受过文革的摧残,因此他依旧有情怀有希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本文美术设计图均来自柳青独家提供。
柳青对戏剧有难以割舍的爱,早年曾与孟京辉一同合作《等待戈多》《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等戏剧作品,在他看来,当时的戏剧还是“贫困戏剧”“质朴戏剧”,后来戏剧开始走向商业化、媚俗化,不再单纯,他便逐渐将自己的戏剧精神投向了电影。
此次与姜文合作《一步之遥》,则是始于十年前的一次谈话。当年在锣鼓巷的一个酒吧里,柳青遇到了同样毕业于中戏的校友姜文。“实际上他说了一个事,我们都是戏剧学院的,他是从戏剧角度认识表演。往前推,古希腊的戏剧,奠定了西方戏剧的底子,然后悲喜剧,一直到后来的现代主义、荒诞派,这么一脉下来,这个历程有巨大养分。这个养分奠定了我们的创作观念。所以我们比较容易沟通,基础的审美是共通的。”
这番解读很实在,因为姜文总被认为“不好合作”,每次拍戏都要换掉一批工作人员,《让子弹飞》光是美术就换了两茬人,最后不知是承受不住,还是想法沟通不上,后期连美术都没有了。“其实同行们都很优秀,但不见得就合适,跟夫妻似的,如果他的优势跟老姜的优势没有互补,或者没有搭上,或者老姜那种思维意识和风格,不是这个人的特长和强项,就会很痛苦。”
筹拍《一步之遥》之际,制片人马珂打电话给柳青邀请他加盟。柳青与姜文畅聊一番创作思路,很快统一了风格。回想起自己能与姜文顺利合作的原因,柳青表示,姜文很善变,不是光有想法就能实现他的意图,“我最擅长的是在戏剧和电影,舞台和电影之间游离,把戏剧的空间感,跟电影的空间感,融通在这一块儿。我不是一个写实主义者,照猫画虎的,没什么意思。”
在《一步之遥》的整个创作中,柳青花了两年时间,也是最早进入剧组的主要成员。为了建造片中的大上海,他在过去经验的基础上,对旧上海的街道、建筑进行了好几遍地毯式考察。姜文想要打造的上海,追求的是“味道要对”,“不是上海,但胜似上海。”“上海二三十年代的房子,很多都已经是钢筋混凝土了,与世界的建筑是同步的。其实那时的上海一直没有建完,要真是建完了,就难以想象了。我们想要的就是这个,冒险家的乐园。”
为了感受那种纸醉金迷的味道,柳青还专门到澳门待了几天,“在冒险家、赌徒眼里,这个环境肯定就不是正常的。所以你看澳门的建筑,都很夸张,跟贴了金似的,特洋范儿的土豪金。我们把想象力依附在这个上头,从而找到了一个风格。用姜文的话说,得让大家感受到象的腿,才能知道这个楼应该是多高。在世界范围内,外景搭成这个样子,这么壮观的,几乎没有。”
《一步之遥》的“上海”外景地是在中影基地里搭建一个超大摄影棚,还包下了首钢的一间厂房制作道具。对于该片美术上的耗资,柳青并不清楚,但他感觉到没有上限,在中国电影中实属罕见,“如果说我们省钱省哪儿了,都省在一个速度上。”据悉,《一步之遥》总共拍摄了一百天,后补拍两场戏又花了三四十天,剧组成员无数,光是摄影、特技、3D、IMAX就有好几个部门,拍摄现场摆满了各种监视器,而由于演员档期难调,往往拍摄计划需要经常调整,剧组成员压力不小。
柳青表示,IMAX和3D拍摄的出现,从美术角度来讲,整个场景的幅度都需要更大更深,“这个很花钱,两台机器,两个眼睛看,幅度、深度不一样,深度不够它的空间感不够,动起来的空间也不够,环境就得变大,加上3D会消掉一半的亮度,灯亮也得增加,这都是钱。”
《一步之遥》成片中给人留下印象的很多道具,实际上都经过反复的修改,柳青将这个过程称之为“磨”,“费了劲了。得找感觉,用电影的方式外化。”比如马走日和完颜英抽鸦片的工具,一排彩色的试管,下面是脚踏缝纫机,“一开始都不知道怎么弄,这个动力从哪儿来?突然间有人出了个缝纫机的概念,拿过来!可能又有一个什么汽缸的概念,拿过来!磨磨磨,就磨到了那个样子。再加上工人在制作的时候又有发挥,这都是创作过程。一只到开拍的时候才定下来。”
片尾山坡上的大红风车象征着马走日和武六的情感归宿,柳青透露,风车是在首钢的厂房里边先制作出来,然后拆掉,到内蒙古的外景地再组装起来的。“我们选的那个山头很高,所有材料都得扛上去。爬上去得二十分钟。”不过这场华美的高潮戏,还是留下了遗憾,搭景时天气尚好,但拍摄时却下雨了。“可惜好天气没赶上,你想想,在内蒙,那个大朵大朵棉花一样的白云,蓝色的天,夕阳的光,红色的风车上面还反射着金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境啊!如果要真是拍到了这个,光看这个场景,说任何台词都那么合情合理,这才是享受。”
对于姜文的种种构想,柳青无不赞叹,他认为电影就是一个造梦空间,没有梦幻感,绝对不过瘾。而姜文要的意象风格,游离在电影和非电影之间,带有很强的假定性。“因为他是戏剧学院出来的,所以他的处理方法很舞台化,舞台里边那种间离感的东西,他能做到,别的导演做不到。”说到此处,柳青着重提到武六的书房,“这是本片很精彩的一个场景,她的书房,被弄成一个火车车厢,为什么?因为那时候她在火车上,见到了马走日。火车又一下幻化成一个浪漫的心情,仿佛在一个地中海、亚得里亚海的金色沙滩上,暖洋洋的,情感是恣意流淌的,灿烂的,这是姜文对于情感世界的想象。”为了实现片中的金色,他们尝试了沙子、小米,最后用的是玉米碴子。
姜文曾在采访中表示,艺术创造一定要集权。在他与柳青的合作过程中,反复提要求的情况不可避免会发生。柳青对此保持了一种好心态,并认为姜文是一个称职的掌舵人,“最起码他没跟我‘暴君’。技术上的冲突总会有的,但你得看什么态度了。如果我认为这种改动是好的,我会克服困难,竭尽全力给他达成,即使达不到‘十’,我达到‘八’,但是这个‘八’自成一体,也不会留遗憾。”
在柳青的眼中,姜文的电影都是张扬了他理想主义的情怀,“阎瑞生的故事本来特灰暗,但他就拍成了一个闪着金光的电影。”这样的创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嘻笑怒骂都会有,“他的开心在于有一堆人一块儿把这个营造出来,他的孤独在于没有人理解,眼看着天色已晚,最佳的时间就要过去,但灿烂的东西并没有达到他心里面的劲儿,那真是孤独啊,这是可以急的,你有权利急。”
除了与姜文合作,柳青还做过陈凯歌的《梅兰芳》和《赵氏孤儿》以及崔健的《蓝色骨头》。谈起这三位导演的不同点,柳青认为,某种程度上更High、更艺术的是姜文,“我说的艺术并不是学术的,是艺术化的人生,是自由、开朗、开放和豪爽,就是人的解放和摸高的交汇点。”
而陈凯歌是教授型的艺术家,有很深的学术背景和造诣,“像一个图书馆,你可以查阅、索取。所以他的电影,时常都要带一些典故。”柳青认为,第五代导演的历史背景决定了他们是以现实主义的思路,最多是批判现实主义的思路创作,文学性非常强,所以在做美术设计时,他时常会考虑其中的文学分量,用写实主义的方式,把细节放大。“比如一个木头,我去做旧,得做得像哈气哈上去的旧,这个戏楼里的木头上是名伶的脂粉气和端茶倒水的哈气,和饭馆里油烟弄旧的木头不一样,这就是它的质感。”
不过让柳青感到遗憾的是,《梅兰芳》等片现场的美术效果比最终呈现出来要好。“这是技术问题,第五代坚持的就是这种现实主义,甚至带有古典色彩,造型的重要性并没有提到他电影风格的高度上,美术只是电影里人物的环境。”
与崔健合作《蓝色骨头》,则使柳青对崔健有了特殊的认识。“他是搞摇滚的,一开始我们都劝他别考虑文学性,考虑直觉,这才是他的特别,但他不是。我突然发现,那一代人为什么搞摇滚?是因为他对那个时代,对那个政治有自己的一套反叛和态度。为什么这么多年下来,崔健依然站着?原因就是他内在的这种文学和哲学的底子,他仍然在思考。他是敏感的,他仍然是有战斗性的,这是我喜欢的。”
凤凰娱乐:好多人对《一步之遥》不满,是因为故事不够好看。
柳青:那就看电视剧就完了,坐在家里看多舒服。看电影,这个仪式让你跑到电影院,它就应该是你生活里边没有的,到这里去展开的一个想象。电影不是陪着你生活的。
凤凰娱乐:《让子弹飞》是观众喜欢的,但是这次,他们的期待没有达到,所以才会有不一样的评论出来。
柳青:我觉得你不能拿一个过去的尺子看电影这个东西,如果你不试图理解艺术家是怎么回事,都没看懂呢,你就开始说你不喜欢。你没看懂那是你的问题,我还告诉你,这个东西应该看得懂,没看懂看第二遍、第三遍。
像姜文这样的艺术家,他有自己的独立态度,他是那样一个精神性的理想主义者,对那种阳光,对那种爱,那个承诺,有那样炽烈的情怀。这种情怀有谁有?多少人有?现在电影里阎瑞生那个故事,还重要吗?不重要了。要是换成冯小刚拍,可能成一个追杀的戏,玩儿情节的。要是让陈凯歌拍,你想象不出来什么样子。每个人一定会不一样,所以你要拿着这个东西去套有意义吗?
凤凰娱乐:您看完这个电影之后,您觉得在讲什么?
柳青:根本上,第一我认为他是完成了一个国内不太好完成的事儿,他拍了一个电影,用电影的方式去想象,营造了一个只有电影影像才能编织出来的世界,这个世界是疯狂的,绚丽的。
再一个,这个片子实际上讲的是爱情,他在不断描绘他心里边的光芒,跳跃在感情和爱情之间,有很多的讨论。老姜是一个明朗的人,属于那种阳气很盛的,里边对爱情的戏谑、调侃都有,又在于承认与不承认之间,不想承认,但实际上又是心重的,这个东西都跃然纸上。
凤凰娱乐:洪晃也评论这个电影,说这是个披着爱情外衣的社会批评片。
柳青:这个片子是有一定的现实性,你说的社会批评是对的。现在到处是真人秀,选秀,到处选美,全都在制造一个浮华的社会,制造喧哗、躁动,其实背后全是操作的。这个事情居然在80年前就已经有了,那些人真是太有想象力了!姜文选择这件事,应该是有他一定的指向,是想让大家警醒,别随波逐流,用了黑色幽默的手法。
姜文就是姜文,当你选择了给他投资,你就得做这个准备,要不然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承认,甭管他任不任性,人家拍一个经典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新中国的童年,《鬼子来了》甭说了,《太阳照常升起》有争议,但那是最浪漫的电影,你能想象第五代能拍出这个来吗?他就是很有诗意,用电影的方式,写了一首长诗,已经超越了叙事,表现大于叙事,已经成为他的风格,《让子弹飞》你仔细看,开始显露出对于社会的态度。《一步之遥》在延续这个,变得更加智慧了。
我们拍过很多作品,自己都忘掉了,不疼不痒,不见惊起,不见波澜,你说有什么意思呢?这个时间就那么过去了,相当于把一段生命搁在那了,这个生命本身不放光,我觉得白过。
凤凰娱乐:第五代有政治烙印在那,姜文呢?
柳青:第五代导演多数是50年代生人,他们经历的跟上山下乡有关,而且他们参与了文革,心灵受过摧残。而60年代的人只赶上文革的尾巴,却眼见了各种风向变化,后来又经历了改革开放,经历时代的转折,文艺的思潮,他得学会自己去思考判断。老姜就是这样,他的心灵没有遭到过多的摧残,所以他有情怀有希望,对于女人、对于情感、对于希望、对于阳光是有想象的。而且那个年代阳刚气十足,姜文身上有一种阳刚气、英雄气。不像日本的北野武,对人是不寄予希望的,才要把人性撕碎了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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