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映片《小金同志想要飞》剧照
在今天,台湾金马奖已经超出最早的电影奖范围,而成为一个事实上的电影节。“金马奖”、“金马影展”、“金马电影学院”和“金马创投会议”,分别指向评奖、展映、教育、投资四个方面。再加上主办城市的一系列配套活动,如此规模的电影盛事,如果只是聚焦于最后的获奖名单,无疑会忽略掉一些重要的信息。
比如,金马奖的文化格局。我们还能将其仅仅视为一个地方性的电影奖吗?
从“天下”到“世界”
从文化地域角度看,金马评奖和影展中“华语电影世界”的环节隐约契合了中国传统的“天下”观念,而金马的电影展映活动则彰显了现代的“世界”意识。
本届电影节影展的丰富程度惊人。“影迷嘉年华”部分里,以地域和文化属性建立双向坐标,吸纳世界各地的影片和影人参与进来,其中“亚洲争鸣”单元13部,“非洲心声”3部,“欧洲速写”16部,“极光掠影”5部,“逐梦美国”4部,“拉丁狂热”9部。
这些影片的到来足以看出金马主办方的诚意和努力,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它们都代表了所在文化区域的电影成就。仅就“亚洲争鸣”单元来看,地处东亚文化圈的日本影片4部,韩国1部,看似不成比例,但也可看出日本电影人在艺术电影的探索方面投注了更多的热情。南亚印度影片5部,而且都在一定程度上“非宝莱坞化”,这提醒我们,对印度电影人超越本土、走向国际的趋势要给予足够的注意和认识了。其余3部影片特别应该提及:朝鲜和比利时、英国合拍的影片《小金同志想要飞》因为涉及了神秘而敏感的题材和出人意料的制片方式引起国际范围高度兴趣;克什米尔地区与美国合拍片《湖心荡漾三人行》Valley of Saints未被归为印度出品,显示了对现实、更是对文化归属的充分尊重;同理,影片《闪亮三人行》The Sapphires虽为澳大利亚出品,但因为反映的是越南的社会人生,也被归入这个单元。
欧洲影片仍然来势汹汹,传统的电影强国法、德比例最高,如果把合拍因素考虑在内,比例还会更高。“极光掠影”单元实际上是北欧电影展,大概是为了凸显欧洲内部的文化版图疆界,同时也不使欧洲单元一家独大,金马对它们做了小小的切分。
“非洲心声”影片最少,主创也主要来自非洲以外的加拿大、法国。非洲电影的弱小实际上也是非洲经济文化的缩影,那片大陆的心声不得不借力其他人呼喊出来。
“逐梦美国”单元数量不多,其作者也多名不见经传,在好莱坞大片的强大光环之下,美国独立电影却自有其锋芒。
最能反映出文化多元融合的则为“拉丁狂热”单元。9部影片在数量上便很惹眼(原因之一或许是拉美与台湾传统上关系密切),实际上只有3部是拉丁美洲国家独立出品,其余均为合拍,特别是与欧洲合拍。
透过这几个单元,几乎可以勾勒出近几年世界电影变迁的轮廓了。而这个轮廓又无疑会成为金马参赛影片影人以及华语电影的重要参照。
台湾一直被批评的一点就是缺乏国际视野。看来金马电影展映正在改变这种局面。即便这种改变是电影人和文化人有意为之,对于走进世界的任务而言,这都是必须迈出的一步。
(文/左衡)
焦点影人之安哲罗普洛斯
焦点影人之克里斯马克
电影史的另类书写
此次金马影展中,“名家飨宴”“经典影事”“焦点影人”分属不同活动版块,但在对艺术电影追求上则异曲同工。三个单元,隐隐然分别对应了完成时、现在时和未来时的电影史。
“名家飨宴”是电影大家近作单元。15部影片中包括了让-吕克-戈达尔的《电影社会主义》、阿伦-雷乃的《好戏还在后头》、贝尔托鲁奇的《我和你》、托马斯-温特伯格的《谎言的烙印》等,也有乔-怀特的《安娜-卡列尼娜》和三池崇史的《爱与诚》。在未来,这些影片未必都能走进电影史,但在今天,它们的作者却已经为电影史接受。这个单元的译名特意用了法语的Viva Auteur(作者万岁),用意正在于此。
“经典影事”单元对有考据癖的资深影迷肯定最有吸引力。一边是电影史上5部经典影片的复映,一边是与其中两部相呼应的两部纪录片:考察库布里克《鬼店》The Shining的《鬼店之237房间》,回溯新浪潮名家罗西里尼情事的《英格丽-褒曼VS.安娜-麦兰妮》。还有《基努李维之数位任务》,虽然本身品质有争议,但片中卡梅隆、大卫-芬奇、斯科塞斯、诺兰等一众大腕对影迷已经有足够的号召力。
“焦点影人”单元的4位。首先是今年离世的两位大师:希腊电影之父安哲罗普洛斯作品9部,新浪潮先驱克里斯-马克作品7部。这样隆重的安排,不但为了纪念和致敬,也再次将金马影展的水准提升到世界最高级别。其间滋味,令人不无伤感,又给人相当慰藉和暖意。
两位无可置疑的大师之外,新锐影人菲律宾导演布里兰特-曼多萨作品7部,日本导演荻上直子作品5部,前者“粗粝生猛”,后者冲淡温和,显示了金马影展对影坛新生力量的充分关注。配合4位影人的作品展映,主办方更特别请了学人撰文介绍,以帮助观众更好地接近这些电影作者。
电影节往往会有经典影片的展映,但未必都有自觉而宏观的电影史意识,更极少照顾到大众对阳春白雪的接受效果,这些细节决定了影片的选择和安排是否高明。从这个意义上讲,所谓“经典影事”不啻于一次另类的电影史书写。
本届金马的终身成就奖颁给了台湾著名影人石隽,并特别放映胡金铨导演名作《大轮回》。这些名字曾经显耀着台湾电影辉煌,也曾经被蔡明亮在影片《不见》里拿来映衬台湾电影一度的恓惶,如今终于见到新一轮高潮掀起的势头,不知道主办方选《大轮回》一片,是有意还是无意?
(文/左衡)
电影的别样面孔
金马电影展在文案上相当考究,多有别出心裁之笔。作为影展重要部分的“次文化派对”在英译名上玩了个小把戏,叫作FILM CULT(RURE),CULT(邪典)居然一变成为CULTURE(文化)的组成部分,不但有趣,而且有理。
在“次文化”的概念下,主办方放入了“性别越界”(同性恋题材)“变奏青春”(青少年问题)“午夜禁地”(恐怖片)“音乐启示录”(音乐人生活纪录片)“传奇人生”(艺术家传记片)“动画王国”等单元,有趣的是,前面讲到的“经典影事”单元也在其中。
显然,这里的“次文化”是相对“主流电影”而言的,分众化的电影制作如恐怖片、小众化的如青少年问题、边缘化的如同性恋题材、非剧情的纪录片等等都可以视为主流电影的对应物。乍看起来杂乱,实际上却充分呈现出电影文化的多元。
对于大众而言,这些来自世界各地、同时也是来自社会和人类精神各个层面的影片无异会是非常另类的观影体验和观念冲击。这甚至比文化地域的差异更加有挑战性,许多影片的观看甚至需要服从当地的电影分级制度。但在另一方面,它们的到来又空前开阔了本土的电影文化视野。
当大众面对诸如《雷鬼教父巴布马利》《约翰蓝侬纽约城瞬间》这些名称茫然无感时,特定的人群却会血脉贲张、趋之若鹜。我们完全不必担心大众和小众之间会冲突起来(虽然难免小小争吵)。在一个充分开放、自由、民主的公共文化空间里,大家最终会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大众不必义愤填膺地指摘小众电影诲淫诲盗,小众也无需轻视和贬低大众电影千孔一面。
我们更在意的是,民风古朴的宜兰将接受这一波现代电影的文化冲击,而台湾则用这种放开怀抱、迎受世界冲击的方式投入全球化的洪流。
最后不得不再说一句:200余部影片展映,不可能饕餮一尽的视听盛宴——金马影展的影迷真是幸福。
宜兰电影风景及题外话
可以想见,金马影展与宜兰风物将共同构成这个秋冬之交的风景。
两位人士为此次金马影展作序,龙应台,侯孝贤。二人各有一重与金马奖有关的官方身份,也题在了文章落款处。但我们得承认,即便去掉那些头衔,两篇文章仍然精彩、漂亮。龙文起首便是:“文化是一个国家软实力的基础,而在文化创意产业中,电影就像火车头一样,牵动着其他艺文产业。”这样的电影观念,清晰,有力,充满自信。侯文更贴近电影内涵,用寥寥数语就点出了本届影展的几大重点,而文中闪过安哲罗普洛斯的名字,更令人想起两位大家之间的君子之交。
针对宜兰特色,金马影展特别设计了露天放映的“星空电影院”和巡回各乡镇的“移动电影院”,金马影展执行长闻天祥带头,举行多场校园讲座,开办电影教师研习营,以期“电影美学扎根在地环境”(龙应台语)。
另一方面,配合金马影展,宜兰推出“跟着金马去旅行”项目,包括“换工假期”和“宜兰散策(意为“散步漫步”)”两种方案,使前来的电影观众能在追逐影展之余体味宜兰当地生活和文化。
先有金马电影节,后有2012宜兰主场。宜兰搭台,金马唱戏。一旦宜兰金马开跑,宜兰就必须全力以赴帮助金马跑好。金马跑得越好,宜兰得分越高。反之,如果电影的戏没唱好,那么宜兰的台也就塌了。这是无比坚硬的常识,无比简单的道理。
到底谁在唱戏?文化,还是经济政治?从长远看,经济政治当然也要唱戏。但在文化的领域里,文化无疑是第一小提琴手,经济政治必须谦卑隐身于其后。这才是真正的人文精神。
显然,这里有个大的前提,那就是电影已然成为整个社会公认的重要文化存在,也就是说:它不止获得公众喜好,更为整个社会所了解和尊重。
这些话不是对宜兰或者台湾说的。因为在2012年,这些问题对宜兰、对台湾已经不成为问题,至少不成为主要的问题。这真是幸运。
金马是大马
很多朋友对金马今年的获奖影片有种种猜测和预料。除非特别幸运和巧合,这些预料不可能全中。这很正常。同样正常的是,最终的获奖名单里仍然会有些让我们大跌眼镜或是小小不以为然的作品和人物。金马奖会犯错误,以往就犯过。但话说回来,大家都犯过。尽管尴尬,还是不能不承认。
但评奖并非电影节的全部。2012年宜兰金马影展及一系列电影学术活动在评奖之外铺展开厚重的底色,即便最终评奖结果不尽如人意,却足以帮助华语电影清醒地看到自己在世界电影版图中的位置,不至于坐井观天,抱残守阙。2012金马奖展现出的文化格局和大家气度才是最值得我们注目与喝彩的。
金马已经跨越了地域的和文化心态的藩篱,即将驰骋千里。这个当口,又要马儿不犯错,又要马儿跑得快,那倒真的近乎空想与苛责了。在金马努力奔腾的当口,所有的批评都应该抱持足够善意才好。是以最后要赞一句:
大哉,金马!
(文/左衡)
电影学博士,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副教授,《艺术学基础知识》电影学部分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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