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亲解《山河故人》：没有政治隐喻

【《山河故人》释疑】目前无需为审查规避

凤凰娱乐：《天注定》过审却没有上映，有没有对《山河故人》产生影响？

贾樟柯：《山河故人》已经通过审查，《天注定》也是通过审查的。《天注定》没有顺利公演，那我就继续拍电影，因为这个《山河故人》一早签了合约就是要拍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也非常顺利。

凤凰娱乐：需要在审查方面进行一些规避吗？有没有收到修改意见？

贾樟柯：我目前阶段根本不需要规避什么。没有意见，从原始的剧本到完成片都没有意见。

凤凰娱乐：国内的档期目前有安排了吗？

贾樟柯：国内还没有，因为我们是刚刚完成，国内的片商，发行商还没有机会看，我们大概这个月底会在国内给目标的几个发行公司看，然后我们来讨论发行的事情，寻找一个相对合适的档期投放市场。

凤凰娱乐：这次的拍摄过程，跟《天注定》一样，都挺秘密的，这是您一向的一个习惯吗？

贾樟柯：我不想拍摄的时候被人打扰，因为你知道，一宣布自己拍了，你在哪儿拍，然后各种各样的朋友要来探班，要看，媒体也会希望了解一些情况，我觉得这对导演对演员都是一种打搅，拍摄就是生产，就是要默默地劳动，拍就行了。

凤凰娱乐：在微博上说开面馆，其实在拍电影，所以是一个烟雾弹吗？

贾樟柯：没有没有，我真的在开面馆。我在享受面馆，打理由很多朋友一起来弄。

提“马航事件”没有政治隐喻，为呈现生活味道

凤凰娱乐：《天注定》的冲击力比较强，但这次用了一个比较温柔的方式讲故事，为什么？

贾樟柯：不是，《山河故人》在《天注定》之前就想拍了，因为一直想拍一个情感故事，想拍一个单纯情感故事，因为过去我的电影，都是关于个人的，跟社会变革有冲突的个人，情感只是诸多问题中的一个，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特别想拍一个完全聚焦在情感上的影片，是一个个人的需要，因为我自己已经四十五岁，开始拥有一些记忆跟经验，回过头来再看过去的日子，会有很多反思，会有很多对时间的理解，那我一直就想拍给自己，拍一个带有某种私密的情感体验的电影。拍完《天注定》就决定拍摄，去年就决定了。

凤凰娱乐：您一直在说私密的情感体验，是不是有您个人的一些经历在这个故事里面？

贾樟柯：当然有。不一定是真实的经历吧，是一种感悟跟体察，是一种生命之味的获得，比如我们说人生苦短，其实你年轻的时候怎么可能体会到苦涩，体会不到，年轻充满了精力，对世界一无所知，高高兴兴的，什么都是甜蜜的，就像电影1999年的部分一样，好像看起来是一个纯粹的爱情甜蜜的故事，但是时间进入到2014年，人到中年之后，所有的东西在改变，那个味道也从甜蜜变成苦涩了，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这些，这是生活到45岁一个非常强烈的感受，那我对电影中的时间性又非常着迷，我觉得应该把这种很体己的感受拍出来，有些电影应该是跟自己的身体，跟自己的经验结合紧一些的。

凤凰娱乐：前两段故事，情节不是特别的离奇，是不是有意选择这种更具有普遍性的经历？

贾樟柯：对，所以这不是情节剧，所谓情节剧就是要在情节编排上有很多出人意料离奇的东西，但是《山河故人》不是，我觉得《山河故人》总体上剧本结构，还是按照一个自然的生命流动，在生命的过程中我们自然要遇到的，经历的一些事情，你年轻时候要恋爱，恋爱有结婚的问题，有选择的问题，小孩出生之后，有家庭的问题，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命的问题就都出来了，生老病死。所以整个剧本的结构就是非常简单地按照一个人自然的生命过程遇到的这些情感，一路过来，它是非常时间性的一个东西，它不是建立在情节的一个彼此的主观设计上产生的，我觉得它是一种身体代入，体感代入的东西，很简单很简单。我觉得有时候大家会把我的电影看复杂，其实非常简单，你仔细一想是不是，就是人生命过程中一路的一个履历。

凤凰娱乐：您经常说，不喜欢做那些隐喻，但是大家喜欢联想，确实有一些里面的所谓闲笔，大家一定会去思考是不是有隐喻在里面，是不是跟您说的有一些矛盾呢？

贾樟柯：没有矛盾，因为对我来说很多东西就是触动自我的一种诗意，你比如说为什么1999年会有一个飞机撞山了。因为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些同学是飞行员的儿子，我们旁边有空军的基地，每年都有同学失去父亲，那个撞山就像恶梦一样。

凤凰娱乐：那个飞行员是军队里的飞行员？

贾樟柯：对对，军队里面的。但是我们的这个是撒农药的那种飞机。我说我真实的生命体验是同学老遇到这种意外，生老病死是常态，但生命的意外也很多，不一定是自己经历，但是我们能看到，就跟马航一样，马航发生在去年，我们谈论了那么久，最触动的就是人的无常，生命的无常，它没有任何政治的指涉或者说时事的编辑，没有。我们讨论了一年，我在2014年的时候，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当然这是一个非常触动人心的意外，它是出现在生活中一个很自然的存在而已。

凤凰娱乐：有一个人挤人的镜头，就让人想起了上海的踩踏事故。

贾樟柯：这个电影里头有很多镜头是十五年前拍的，有一部分镜头是三年前拍的，十五年前拍的一些主要出现在99年，那个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就是我们过去的生活经验，就是聚众，现在哪儿还能聚起这么多人在露天看演出，那属于99年的人际关系，人挨人人挤人。怎么会有踩踏事件出现呢？这个就是过度联想。

凤凰娱乐：所以，那些跟主线剧情无关的画面，造成一些联想，但您只是想把一些触动到你的东西放进去。

贾樟柯：其实这个触动，就是生活的味道，生活是丰富多元的，电影的结构，一部电影的肌理跟肢体应该是多元的，否则就太枯燥了。

同性恋忘年恋冲破法则值得崇敬

凤凰娱乐：在忘年恋的处理上面，大家可能一开始只是觉得两个人有点暧昧，但是床戏出现之后，比较出乎大家的意料，当时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走到这一步呢？

贾樟柯：我本人是个异性恋者，但是我觉得同性恋很牛逼，因为我觉得他们拥有一种自由的精神，能够冲破世俗约定的法则，而高龄反差的恋爱也很值得我们崇敬。因为我觉得他们都是比我们自由的人，这个影片涉及到了这一代（2025年的海外青年），看起来是自由的，但是往往实际上每个人都还有一些束缚，还有一些制约，最终当人家以为他们是母子的时候，他还是有一些犹豫，有一些痛苦。我觉得可能那一刹那他已经变成一个不自由的人，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在谈论自我，自己的一个内心世界真正开放的话题，就是说，我们每天在追求个人的自由，实际上最主要束缚的是你自己。

画幅变化为还原时代，变形镜头对应内心抒情

凤凰娱乐：张译有段台词“自由是个屁”，全场都在笑，觉得特别讽刺，他过去想买枪，现在有了枪之后又没有人可以打，这是怎么想到的？

贾樟柯：不知道，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因为我觉得以他的思维逻辑，认为能为所欲为就是自由。

凤凰娱乐：所以他后来觉得自由很荒诞。

贾樟柯：对，他觉得也实现不了。

凤凰娱乐：电影里有一些比较扭曲的镜头，据说是您之前拍的纪录片里的镜头？

贾樟柯：对，那是变形镜头。因为我觉得它具有一种抒情性，它的色彩还有它的那种印象扭曲的感觉，它能对应我们内心一种抒情性，特别是配合音乐的时候，非常美。但很抽象化、很形式化。

凤凰娱乐：画幅三次不同变化，是在暗示现在世界越来越大吗？

贾樟柯：这也是过度解读。有的导演可能会这么创作，但是这个电影的画幅是因为，99年的部分我要用到我十五年前拍的纪录，那时候用迷你DV，迷你DV的画幅都是1：1.33，当时的构图是按这个来拍的，那么这几年再看的时候，特别喜欢里面的一些东西，电影里面有很多段是那个时代拍的，我就决定把新拍的剧情部分全部统一到这个1：1.33，因为它带有那个时代痕迹，两个影像要融合，我不想修改我过去的影像，其实用剪裁的方法也可以统一，但我不想也不愿意。然后2014年的部分是同样的方法，我在三年前漫无目的地带演员拍了一次，主要是梁子在邯郸的那一段，在矿区的生活，包括矿区的这种气氛，那些素材我很喜欢。当时是用1：1.85，就是俗称的16：9，那部分我也想用到这个片子里。所以它已经有两种画幅，那就干脆未来就用第三种画幅，它是一个个人影像的历史，就是它启发这个电影，过去的影像决定了现在这种形态。

凤凰娱乐：您在片中也表现了一些自然环境的破坏，在三个故事里面那个文峰塔一直都在，这个塔对您来说是有自己的一些故事在里面？

贾樟柯：每个地方都有一个地标吧，汾阳对我来说就是那个塔。

凤凰娱乐：好像周围看起来想要建设，但是实际上一直都没有。

贾樟柯：没有，也没有那个意思，没有那个意思，我觉得就像北京人看到故宫的角楼一样，我们汾阳人看到那个塔就是回家了，这是我的家，跟建设没关系。

没有植入广告，老爷车是我不希望消失的东西

凤凰娱乐：电影里有没有植入广告？大家都看到了某航空公司的飞机logo，还有一些车牌

贾樟柯：那就太好了，我应该跟他们去说。

凤凰娱乐：其实是没有？

贾樟柯：没有，你很难回避，那这个人他买了一辆新车，你不能虚构一个牌子。

凤凰娱乐：第一个部分是桑塔纳，然后第二部分是奥迪，最后那辆老爷车是？

贾樟柯：那是澳洲特产的一种车。在五六十年代的澳洲特别流行。

凤凰娱乐：所以等于说未来的流行又是复古的。

贾樟柯：有两个，一个是老爷车，一个是黑胶唱片，这两个是我不希望消失的东西，所以出现在未来里。

【回应争议】构建不了长片？已厌倦封闭叙事

凤凰娱乐：您近几年拍电影基本上都是分段式的叙事，有一些质疑认为您没有再去构建一个完整长片的能力，一定要拍分段式的，对于这种质疑你怎么回应？

贾樟柯：我觉得这个我没法回应，每个人在叙事中有自己的一个喜好，我可能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者，或者一个解构主义者，我非常讨厌封闭式叙事，封闭叙事我也写腻了，我大学写了四年电视剧，都是封闭叙事，《小武》也是封闭式的叙事，《站台》也是封闭式的叙事，《任逍遥》也是封闭式的叙事，都是一组人物一个封闭式的叙事，我已经不喜欢这种，它不够开放，它不能够把我更复杂的情感体验放进去。

凤凰娱乐：在以后的那种创作中，您也会坚持不再用封闭式叙事吗？

贾樟柯：也不一定，就看题材，看人物所处的时代，比如说我要拍清代，拍民国，可能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生活状态，那时空是非常缓慢固定的，自身生活就是一种封闭的，我不觉得这种方法是好的方法。但是我一直在拍当代，当代的生活越来越呈现这种特点，我觉得那种封闭式的叙事传达出来的封闭感是没有办法把更多的当代生活的准确感受呈现出来的。

凤凰娱乐：赵涛这次的演出有非常大的发挥空间，是您刻意为之的吗？对她冲击影后有信心吗？

贾樟柯：没有给她留出来，是她遇上的。真的没有想过得奖，这个电影节我做评委也有很多次，偶然性太多了，想这些是庸人自扰没必要。一千八百多部电影有十九部提名，哪有一部不是优秀的？

凤凰娱乐：侯孝贤导演是您求学时期的偶像，现在跟他同场竞技，感觉怎么样？

贾樟柯：感觉……说实话其实也有一些伤感，因为我觉得没有更年轻一代的跟我同台竞技，这个是非常遗憾的，那天我一个朋友帮我算了一下，2002年是我第一次入围戛纳，这之后没有比我更年轻的中国导演入围过。我觉得真的好遗憾，你看2002年到现在多少年了，13年了，这个是很遗憾的。

【新计划】《在清朝》将扩展武侠片美学

凤凰娱乐：您的《在清朝》是武侠片，会加入什么样的创作方法？

贾樟柯：这个很难用语言讲，但是大的目标肯定是希望中国武侠片能继续往前走，类型能够继续拓展，能够有新的类型经验出来，就是我自己觉得我对于《在清朝》有很多想象是可以扩展武侠片的类型特点和经验的，在美学上一定会有很大的功效，所以这是个大方向。

凤凰娱乐：昨天您公布要成立一个新的公司，拍摄商业片，这个计划准备多久了？

贾樟柯：这个没准备多久，去年就是人家来谈，要不要投资这家公司，就觉得他们的想法特别高，就投资呗，这是一个投资项目，我跟这个公司的关系是投资的关系。

凤凰娱乐：据说要改编东野圭吾的小说，导致大家以为您要拍东野圭吾的小说了。

贾樟柯：没有，我就是看到那个报告，说要买一个东野圭吾的小说，要付钱，我们公司把该付的钱付过去，买哪个小说都不知道。主要是公司的人在操作这些事，而当时我正在弄自己的片子，我不是亲自管理这个公司，王宏是亲自管理这个公司，我只是出钱的人，放心让这个职业经理人他们好好干。

凤凰娱乐：这是不是标志着您要更深入地投入中国的商业片市场？

贾樟柯：是我第一次投资商业电影公司，因为之前的投资项目都是别的行业，这是第一次在自己熟悉的行业里做公司的投资，以前顶多是投资一部电影什么的。

凤凰娱乐：那么对于商业片的投资和市场您一定需要研究吧。

贾樟柯：那我肯定是一个专家，肯定是这方面的专家。

凤凰娱乐：那么对于《山河故人》上映时，排片空间的问题，您会去研究并做一些准备吗？

贾樟柯：这些肯定会有我的建议跟意见，也会有我的人脉，有我的资源，但具体操作还是发行公司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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