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影评《利维坦》：对抗国家机器的人没有好下场

电影《利维坦》剧照

电影信息

导演：安德烈-萨金塞夫

编剧：安德烈-萨金塞夫/Oleg Negin

类型：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俄罗斯

片长：130分钟

评分：8分（满分：10分）

得奖预测：

金棕榈奖、评审团大奖、最佳导演奖

《利维坦》在主题上的厚重，导演风格上的大气，都会成为大家预测金棕榈的重要选择，不过，女性评委操控的评审团内部，恐怕依旧有变数。

观影反应：

尽管放映到了倒数第二天，记者的观影热情已经锐减，但结束时掌声还是非常热烈。《卫报》评价该片是金棕榈强有力的竞争者，融合了霍布斯、契科夫和《圣经》,影像表现力宏伟非凡。《综艺》则认为，这位俄罗斯大师令人惊讶，胆敢对自己的家乡进行讽刺，并质疑国家是否配获取人民的利益。《好莱坞报道者》指出，这部黑色的社会喜剧呈现了表面光鲜的普金政权背后的强盗事实。

电影剧情：

Kolia住在俄罗斯北部巴伦支海的一个小镇上，他拥有自己的汽车修理店，他与他年轻的妻子Lilya以及前妻留下的儿子Roma生活在一起，尽管Roma对后妈很排斥，但基本上生活还算幸福。市长Vadim想要收回他的产业、房子和土地，但Kolia不想失去这一切，因为他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他找来身在莫斯科的律师朋友Dmitri帮助自己，不过官司还是输了，土地要被收回，换成一座公寓，Dmitri掌握了Vadim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去要挟，Vadim恼羞成怒，决定对他们进行报复。

另一方面，某次出游，Dmitri和Lilya的奸情被撞破，Kolia恼羞成怒暴打了两人，但他内心仍然希望维持原状，和Lilya在一起，出于性的需求，他还强暴了Lilya，看见二人做爱的Roma暴怒，再次对Lilya进行了强烈的抵制，这让Lilya一个人走向了海边……第二天警察发现了Lilya的尸体，随后逮捕了Kolia，说他是杀人凶手，并且证据确凿，Kolia无法辩驳，被判刑15年。Vadim对此很满意。

影片评论：

安德烈-萨金瑟夫是俄罗斯最具希望的中生代导演，他的电影是传统俄罗斯电影精气神的再现，同时又敢于直面苏联的消亡，进行当代性的批判。他的惊世处女作、政治寓言电影《回归》获得了威尼斯金狮奖和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奖，探究了苏联解体之后，父权的回归与消逝，表达俄罗斯人对前苏联极权主义时代的反思和隐忧。虽然此后，《将爱放逐》和《伊莲娜》两部作品并未再创辉煌，但他和锡兰一样，都是本届戛纳最被看好冲击金棕榈的导演之一。

《利维坦》的主题似乎探讨的正是《回归》之后的问题，国家是否有资格无条件获取人民的土地、房屋等一切财富？是否只要有国家的框架，人就永远不可能获得自由？而在导演看来，当代俄罗斯的普金政权下，贪婪阴险的官员与警察、崩坏腐败的教会，已经影响到了看似还在正常生活的人民，而被国家体系下的道德、法律等绑架的百姓，是否还能拥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包容？当然，拿着俄罗斯文化部的电影基金赞助，却拍出一部讽刺政府的电影，恐怕萨金瑟夫的勇气会受到更大的表扬。

利维坦在《圣经》中是象征邪恶的一种海怪，并被冠以七宗罪之一的“嫉妒”，通常被描述为鲸鱼、海豚或鳄鱼的形状，在《约伯记》中，它被描述为，拥有坚硬的鳞甲，锋利的牙齿，口鼻喷火，腹下有尖刺，令人生畏。

著名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给“利维坦”建立了一种引申含义，在霍布斯看来，“国家就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利维坦，它的身体由所有的人民所组成，它的生命则起源于人们对于一个公民政府的需求，否则社会便会陷入因人性求生本能而不断动乱的原始状态。国家对人在精神上的力量是无穷的，人们总得用自由来交换安全。”

显然，萨金瑟夫创作的基础就是这种定义。片中的海边有一具巨鲸的骸骨，如同利维坦一样，庞大而突兀地横躺在沙滩上，而最终投海的女主角，也在临死前看到了远处海面上跳动的利维坦，随后被邪恶卷走。利维坦真正的象征则是由市长、法院、警察所代表的国家体系，国家可以是罪恶本源，市长为达目的可以操纵一切机构，甚至如黑帮分子一样使用暴力恐吓；国家也可以掌管人民生活的一切，当Kolia被判刑，儿子Roma无人照顾时，警察告诉Kolia，“不用担心，国家会帮你管儿子的。”而在这种局面下，教会也逐渐成了只图自己利益的帮凶，尽管神父宣扬教义时告诉人们“上帝会看到你们所做的一切”，然而他也同时只为既得利益者服务。

电影中的喜剧元素让人看到萨金瑟夫一定程度上的转变：Kolia与朋友一起出游进行射击比赛时，拿出了俄国几代领导人的肖像作为靶子；Kolia的朋友可以在酒后驾车，只因为他是个交通警察；女法官两次用机关枪式的语调宣读判决结果，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在俄语的饶舌表现力下，显得非常荒诞。

《利维坦》在叙事方面从缓慢到加速，循序渐进，前一个小时讲述Kolia与市长建立的矛盾，但观众恐怕在此时还摸不着头脑，更摸不着头脑的是，接下来的情节转移到了Kolia的家庭生活，就如同国家一样，这个表面稳定的家庭，内部的混乱失序逐渐爆发了出来，到了影片的最后，观众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前一个小时铺垫下的结果。对抗政府的人有什么下场呢？看看Kolia吧！市长对此得意地说道：“这会教他知道自己应该待在什么位置上！”

该片的视听语言很容易让人看到萨金瑟夫从《回归》以来三部电影的逐渐演变，固定镜头和少数移动缓慢的运动镜头大多运用在自然风光镜头中，彰显出凝重、肃杀的效果，开场的惊涛拍岸、岩石耸立，结尾的白雪皑皑、湖水静默，都形象地隐喻了社会内部的暗涌。电影的色调是清冷的，拍摄时间往往在黄昏或凌晨，难见阳光，这让人物与空间的关系也显得非常冷峻。菲利普-格拉斯的沉重音乐也成为影片俄式风格的一部分。

结尾，Kolia在海边的二层小屋已经人去楼空，土地归还期已到，拆除房屋的铲车将破碎锤伸入房间，将所有东西撞破、夹碎，小屋瞬间成为废墟。而在一组组自然意象之后，海中出现一个漂浮的红箱子，似乎又在暗示着什么……

萨金瑟夫俄罗斯式的哲学思辨和厚重的表现形态，以及对社会的深刻观察，会让他在电影创作之路上走得更远，也在无形中高出了其他创作者一个台阶，不过，影片还是略有冗长的问题，当然这与呼之欲出的主题比起来，是瑕不掩瑜了。

附：导演安德烈-萨金塞夫自述

人与国家艰难的联合在俄罗斯一直是生活的主题

编译/水手说

当一个人因为需求和不确定性而感到焦虑的压迫，当一个人因为未来的模糊影像而不知所措，因为爱的人而感到害怕失去、害怕死亡，那除了放弃他的自由身和自由意志，并把这些宝贵的财富主动上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以换取一个欺骗性的承诺（涵盖个人安全，社会保障，甚至一个虚幻的社会）之外，他还能怎么办？

托马斯-霍布斯对国家的看法就像一个哲学家看待与魔鬼做交易的人：他把这看成是人类为了阻止“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 创造出来的怪兽，也同样来源于一种很好理解的意愿：用人类唯一的真正的财产——自由来交换安全。

正如我们出生时都被标记着原罪一样，我们都出生于一个“国家”。而国家作用于人之上的精神力量是无穷的。

人与国家之间艰难的联合在俄罗斯一直是生活的主题。但如果我的电影是根植于俄罗斯这块土地，那只是因为我与其他一切事物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遗传联系。而且我深信无论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哪个社会，无论是最发达的还是最古老的，我们都终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选择：像奴隶一样地活着，还是像个自由人一样活着。若我们天真地认为终会有一种国家力量把我们从那个选择中解放出来，我们都大错特错了。每一个人在其生命里都会遇到要面对体系、面对世界的时候，他必须为他的正义感，为他感知到的地球上的上帝而挺身而出。

在今天，我们依然可以向观众提出这些问题，然后在我们的土地上找到一个悲剧的英雄，一个“上帝之子”，一个从远古时代就是悲剧性的人物，这也正是对我和对所有制作了这部电影的人来说，我的祖国尚未失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