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写人物]陈正道：我世界观是积极的 能和审查做朋友

凤凰娱乐独家对话《重返20岁》导演陈正道

凤凰网娱乐讯（采写/编导：法兰西胶片 摄像/剪辑：宋如辉）在香港中生代导演逐渐退潮的今天，越来越多台湾导演浮出水面——不仅仅是冒个尖透口气，还能一跃龙门，这条鲤鱼就是陈正道。

眼下，陈正道的新作《重返20岁》再次证明了他运转一部商业电影那一肚子的功力，上映首周票房达到1.24亿人民币，口碑平稳上扬，由此，向来拘谨的杨子姗有了“放得开”的代表作；魔力偶像鹿晗“触电”首秀不必担心重蹈“同类”韩庚的覆辙了；就连多年不动筋骨的王德顺老爷子也都两鬓腮红，焕发第二春。“蒙有乌尔善，台有陈正道”，说的是技能，也是体型。更庆幸的是，陈正道比围观者更清醒，“《重返20岁》没有高深的电影语言，没有那种资深影迷的评论价值。”是的，在陈正道的维度里，拍一部《101次求婚》才换来一部《催眠大师》，那拍了《重返20岁》，尚不敢想他接下来“为所欲为”到何种程度。

倒是有一点可以保证他今后从影路上少了半数荆棘，那就是他积极的世界观，“我相信美好的事，我相信感情会成真，相信有情人会终成眷属，犯的错会被原谅，所以我还能够跟‘审查制度’做朋友。”而你一定无法想象，十年前，他即将被整个台湾制片方“驱逐出省”。

《重返》电影语言不高深 不够影迷评论攀比

凤凰娱乐：知道你总用小号看影评，现在对内地电影评论的心态与质量有什么看法，尤其之于《重返20岁》？

陈正道：我观察很久，我觉得豆瓣不是一个纯粹迷影的地方，它是一个发泄口，他们有的时候骂电影是骂民主性或者是骂一些偏见，他不见得是真正站在看电影的角度去写，譬如说他们就喜欢讲你跟美国电影差几条街，谁跟谁中间差几个谁，我觉得这些是让有些人发泄，你们这些赚了大钱的导演牛轰轰的，我平常日子超不顺，我上豆瓣骂你，有一些是这样的。

但偶然会看到几篇有用的，会看到几个高手的意见。我们《重返20岁》这片其实激不起那种资深影迷的评论价值，因为这片它没有高深的电影语言，喜欢的人也就是想到跟自己亲人的关系，不喜欢的人他本来也不在观影族群，这片的观影年龄偏小，它不像《催眠大师》激起这么多资深影迷进来评比他们自己观影经验的高低，我觉得《重返20岁》就没有那种评论价值。

凤凰娱乐：据说韩国CJ公司为了找你来拍《重返20岁》等了半年，你觉得为什么会受到对方如此高的重视？

陈正道：我不知道，他们中间应该有找过别人，可能也没谈成。他们在找人的时候韩版还没成功，我觉得剧本很好，但不是每个人都瞧得上这个剧本，包括我们找演员，也不是每个演员都觉得剧本很好，是后来还蛮成功的，大家突然就觉得这个剧本好。我觉得我应该是当时第一个觉得剧本好的，但是他跟《催眠大师》撞时间。

张艺谋、阿莫多瓦是我启蒙 《审死官》百看不厌

凤凰娱乐：从迷影时代开始你就很喜欢悬疑类型片，《重返20岁》这部电影还有没有你迷影时代的流痕？

陈正道：我很早就喜欢上电影，小时候看港片，看周星驰，看《家有喜事》，纯粹是觉得好笑好玩。那个时候台湾流行香港贺岁电影，可是我小时候有一个很特别的契机，台湾在我国中、国小的时候开始出现大量艺术片，很妙的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中国导演是张艺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台湾很多片商投资了张艺谋在内地无法上映的电影（特指《活着》），譬如说我是在电影院看《大红灯笼高高挂》的，你要想那个时候，我才上小六、国一，根本不该进电影院看这种主题（的电影），看《活着》这样的片。然后慢慢我国中开始就会去看金马影展（的电影）。

我印象很深刻，我国三的时候看了阿莫多瓦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这部电影对我影响很大，原来这世界上除了周星驰，除了《家有喜事》，还会有这样不同的片。然后紧接着隔年我看了一部美国电影叫《第六感》，最后发现原来他是一个鬼，香港片结局是不会突然有人扇了你耳光，原来电影可以是这样的，我那时候觉得好震撼。其实不是我特别喜欢惊悚片跟悬疑片，是因为我真的很享受电影院那种突然让观众没有想到（的观影感受）。

回到《重返20岁》来讲。就说《催眠大师》一定是我第一次走向我自己喜欢的类型，悬疑的，观众猜不到的，可是我为什么又回到（浪漫喜剧的）老路？其实我觉得《重返20岁》不是回到老路，我看剧本的时候，一个老奶奶一下变成20岁，我猜都猜得到她最后一定要变回来，每一部电影都是这样子，可是我猜不到她是用捐血的方式变回来，就是有的时候看到哭得稀里哗啦的，重新给她孙子一次生命，她就说我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做，我觉得这个了不起，就是我明明猜得到不管一个老头子变回18岁还是一个女人变回20岁，这片子绕了一大圈她最后就是变回去，梦醒，可是我没有想到他想到了一个流血可以变老（的情节），他最后为自己的孙子捐血。

所以我为什么在《催眠大师》后重新选择爱情喜剧类型，我觉得它给了我一个想不到的剧本。你想想当时你看韩国版的时候，是不是所有老套的笑点都表现好之后，最厉害是收尾的方式。所以我觉得这是我选择点比较大的原因。

凤凰娱乐：说到港片，你有百看不厌的港片吗？

陈正道：周星驰的《审死官》，台词、情节、结局各个方面我是猜不到的，猜不到他可以这样翻案。我就讲实话，我要提到《我的野蛮女友》，那个时候《审死官》不止是剧本好，梅艳芳跟周星驰的关系当时很震撼我，你看那个年代有多少女强男弱的组合，很少对不对？《我的野蛮女友》很厉害，其实你看那个时候梅艳芳可狠了，对不对，对周星驰那个态度。到现在为止，电视台播《审死官》我都还能坐下来把它从头到尾看一次，它在我心中的周星驰作品里是超过《大话西游》那些的。《喜剧之王》我也喜欢，我最喜欢的（周星驰电影）前三名是《审死官》、《喜剧之王》，再来是《济公》。很妙，《济公》是个悲剧，不管你多努力，你是改变不了人的本性，妓女是妓女，乞丐是乞丐，坏人是坏人，他最后的结果也不算救赎。

凤凰娱乐：哪部电影让你突然发现电影要有作者性的？

陈正道：阿莫多瓦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我自己最喜欢两部应该是《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跟萨姆-门德斯的《美国丽人》。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是《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在我还在青春期时感到他的电影很包容，里面有讲到很多话题：变性人、HIV，然后各种妓女、修女，各种边缘的东西，但是他又用很包容的方式把他演完了。我现在还记得那部电影演完的时候当时我感觉。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做电影导演这件事很特别，电影很特别，它可以有《家有喜事》，也可以有《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更妙的是《美国丽人》开始让我告诉自己我不要做作者性的导演。

凤凰娱乐：可是《美国丽人》是一部作者性电影啊。

陈正道：是作者性的电影，但你看大家都觉得《美国丽人》是一个作者性的导演，请问萨姆-门德斯最后变成一个作者性的导演吗？

凤凰娱乐：他后来拍《007天幕杀机》还是带着作者想法。

陈正道：这就是我追求的，我想拍类型片，然后让人家觉得好像有一点点陈正道的风格，也许每一次都还不是很成功，可是至少我的电影是处于我为观众着想，在看《美国丽人》那个年代我看了大量的艺术片，我看蔡敏亮，所有影史上的经典电影我都追，但是看那些艺术片我需要努力，坐在电影院里我需要调整心态听他们讲道理，就是我今天是来看蔡敏亮的电影，我今天是来看侯孝贤的电影，我今天是来看特吕弗的，我是来看戈达尔的，可是萨姆-门德斯做到很重要一点是你不用调整，你坐下，我娱乐你，该笑的时候让你笑，紧张的地方让你紧张，魔幻的地方让你觉得魔幻，但最后他带给我的电影能量不亚于任何的艺术片，包含《革命之路》，还有保罗-托马斯-安德森也是这种风格。

所以我后来做了一个选择，我想成为这样的导演是，你坐下，我拍《催眠大师》给你看，我没有要你看艺术片，我从头到尾还是让你紧张，扮鬼吓你，或是像《重返20岁》，我逗你笑，但我最后还是向你传达我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救赎很重要，自己要原谅自己，虽然现在是中国最好的时代，但你要懂得尊重你的长辈，他们牺牲了很多，所以我觉得这个是更大的原因。

凤凰娱乐：那在娱乐类型片里，你觉得你的世界观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陈正道：我觉得我是积极的，我相信美好的事，我相信感情会成真，有情人会终成眷属，犯的错会被原谅，所以我还能够跟“审查制度”做朋友。我跟你说诺兰也是积极的（《星际穿越》），父爱、邪不胜正、自我克服，所以诺兰还是站在商业线的另外一边。另外还有一些导演，譬如奥利弗-斯通，比如昆汀-塔伦蒂诺，他们的商业价值是远不如诺兰的，为什么，因为他们有的时候是站在有情人是不终成眷属的，邪不见得胜正的，还有科恩兄弟，这世界上就是有不公平的（事），就是有真正坏人坏到骨子里去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是天生的。

 

陈正道未来的电影之路不可限量

处女作对抗教育体制 代表台湾“80后”一代

凤凰娱乐：一般一个重度迷影患者开始做导演，第一部作品都是比较自负的，你的《狂放》是不是这样？

陈正道：其实拍《狂放》时候的自己还比较懵懂，讲的东西很多，同性恋，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堕胎……我们上学的时候充斥着这些东西，因为是艺术学校，所以那个电影中讲的是对抗体制，你觉得大人很讨厌，老师很讨厌。我以前拍过五月天一个音乐电影，有一个老师在课堂上骂学生说你现在都不好好读书，将来想做什么？他回答我将来做老师。老师最不用努力，老师最能够说什么是什么。我觉得那一段台词总结了我25岁以前所有的创作作品，就是我觉得我明明很聪明，但学校对我不好，明明考试都考得过，但因为我没有出席率就不够学分，所以我对体制有一种对抗。

凤凰娱乐：《狂放》当年去了威尼斯电影节，当时是不是骄傲爆了？

陈正道：有，我当时很骄傲，23岁，很小，五年前我应该还是威尼斯国际影片中最年轻的入围者，后来被伊朗一个19岁的小女孩取代。

凤凰娱乐：可《狂放》当年在威尼斯反响不太好，据说非常失落？

陈正道：其实那个片子口碑不太好，但毕竟当年22岁、23岁拍出来也有些问题，那个故事重新给我拍一次我可以拍得很好。

凤凰娱乐：你觉得重新拍一次它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陈正道：我觉得它很重要，我觉得它能够表达台湾“80后”一代很重要的一段情感。你看台湾为什么那么多电影探讨性向，那么多电影探讨青春，“80后”那一代，就是现在内地的“00后”，父母非常有钱，能够送我们出国，不要求我们赚钱养家，读书读你想要读的学校，你的人生就只剩下情感爱恨纠缠，再来一次我觉得我可用拍得很好。

凤凰娱乐：那年去威尼斯，有没有偷偷去膜拜一些电影大师？

陈正道：没有，我就没想到侯孝贤在那边竟然这么受欢迎。

成名后心气高“息影”六年 得罪全台湾片方

凤凰娱乐：处女作后，《宅变》和《盛夏光年》的成功曾让你心气一度高到失控，涣散了六年都没拍电影？

陈正道：对，当时很严重，当时很骄傲，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你能拍类型片，你也能拍青春片，跟谁工作你都不太理他们，有时候签的约你会违约，有的时候跟工作人员合作就是该承诺人家的事也没做到，这样的事好像很多。后来六年就整个消沉。

凤凰娱乐：这样不就得罪了很多台湾片方？

陈正道：非常多，整个台湾吧。

凤凰娱乐：当时台湾老一辈影人会对你指指点点吗？

陈正道：会，我觉得会，台湾应该蛮多长辈者对我这个小孩子没得救了。应该是，到现在还会有台湾的电影人说我坏话。就我当时做的不好吧。

凤凰娱乐：听说当时家父都和你翻脸？

陈正道：他就说我太目中无人。但父亲还对我很好，当时不管得罪谁爸爸都帮我去处理，违约了，违约金他都出来付，欠人家钱他都出来还，所以我父亲整体还是非常的支持我，虽然态度上不支持，但实际上很支持我。

凤凰娱乐：后来你如何从这种自我麻痹中走出来？

陈正道：我试着去拍MV、拍广告，试着去做设计，我发现我只想拍电影，我可能一定要逼自己成为一个职业电影导演，不然我这一生会不太快乐。我非常讨厌拍广告，在拍广告的时候，每天拍着产品，我就觉得这关我什么事；我拍音乐录影带的时候，如果不是拍剧情类的，我就不高兴，我就觉得拍得不好；然后我去做设计，我接了案子做完了，做得很好，也不开心，那个时候已经五六年没有拍电影了。

后来我来内地拍《幸福额度》前我拍了个微电影（指的是《四夜奇谭》系列之《假戏真作》、《谎言大作战》、《爱在微博蔓延时》三部短片，该系列另外一部短片是曾国祥与尹志文合导的《指甲刀人魔》，四部短片均属于彭浩翔监制的“4+1”电影计划），在拍微电影的过程中，我就觉得这其实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说故事，用电影的方式。但是如果彭浩翔当时没有找我拍微电影，我觉得我的人生不会搞清楚，其实我只想拍电影，我到现在为止在内地拍片，我很乖，或者是说我应该算一个高产的资优生，我都是在预算时间内完成，然后达到一定的回报、一定的精致度，我现在这么乖的主要原因是我想要拍电影过完这辈子，所以我不想让人家觉得我不认真，没有做好或者不尊重电影，因为我做过一次，我觉得那六年不拍电影的代价太大。

凤凰娱乐：如今你在内地拍戏越来越多，你会拿出多少时间寻找本地素材、观察北京？

陈正道：我都住在这儿，我这边很多朋友。其实很多人问我怎么接地气，我根本没特别去接个地气，我后来发现，我跟这边的朋友越来越好，这边有越来越多好朋友、好伙伴之后，大家对爱情、对亲情、对于恐惧，对于很多事情关注是一样的，有的时候只差于音调。但我后来发现，其实你一天到晚去讲一些音调上的事情，我说怎么样，其实大家也别扭，那我发现我就算用台湾腔很诚恳地跟他们说，“我很在意，我想听听您怎么想”，他一样觉得被尊重。

最近回台湾有人问我如果在内地发展怎么接地气？我觉得不用接地气，首先你得学会尊重这边的观众，他在意什么，他关心什么，他们其实没有那么在意你说话要像北京人说话要像东北人，他们在意的是你拍电影的时候有没有意图让他们觉得好看。

凤凰娱乐：现在一般回台湾都做些什么呢？

陈正道：休息，骑脚踏车。

凤凰娱乐：一年有多长时间留在台湾？

陈正道：三分之一。一年三分之一内地，三分之一旅游，三分之一台湾。

指导植入广告快递员合理表演 这是尊重观众

凤凰娱乐：在内地拍戏热钱很多，比方说拍《催眠大师》有万达支撑，你怎么看这种土豪片方？

陈正道：我特别感谢他们是土豪，他们完全不干涉创作，对你绝对的尊重。他们唯一做的就是当你电影完成的时候他们用所有的资源去帮你推电影。

凤凰娱乐：你怎么得到这份信任的？

陈正道：这要问制片人了，这个不是我故意避答这个问题，我特别喜欢万达，只是他们在剧本阶段不给予多余的意见，他觉得导演你想这样表达，我们支持。他不会像有些公司他觉得他懂，有时候“土豪”这个词反义面来讲我更讨厌装“专业”——这个剧本我特别懂，你怎么改，你怎么改，你剪接你怎么改，你怎么改……万达没有这回事，剧本为什么会这样写？我说因为这样这样，啊！原来如此；导演你剪接为什么要这样接？我说因为这样，他说啊！原来如此；我拍完问你们喜欢吗？我们觉得不错，我们会努力推广。他们答应努力做就是砸预算、砸院线，努力帮你把电影做好，跟这样的公司合作你只需要告诉自己把电影拍好，我觉得这是跟他们合作很愉快的地方。

凤凰娱乐：跟王思聪有没有交流？

陈正道：（笑）没有，王思聪跟万达影业有关系吗，他没写过我的电影，如果他写过，有人会跟我说。

凤凰娱乐：其实，投钱越多来的商业产品就越多，从《撒娇女人》、《匆匆那年》、《早更女友》再到《重返20岁》，快递广告越来越多，但“快递哥”的演技在成长，《重返20岁》里“快递哥”竟然转头看了眼女演员，你可能都没有发现。

陈正道：我让他转头的。

凤凰娱乐：……

陈正道：我觉得他转头合理，他必须看他一下他们在干嘛。我觉得刚刚四部片中我们是植入做得最尊重观众的，你不得否认。四部片中都已经出现伤害电影的植入。这次希杰对我最尊重的是，那个快递是原来剧本中本来就有，我才让他出现。至于蒙牛酸酸乳喝两口要讲话、要嚼，要像《闺蜜》那个样子，我们后来没有做，所以我觉得是电影公司尊重我，我也尊重观众。

凤凰娱乐：因为有了这一个回头，他已经不完全是植入了，因为他有人格了。

陈正道：而且那个快递员角色是我选的，我觉得他演得还挺好的。因为我要一个表现熟练一点的，我不想他只是过场，而且我有跟他说，你这样送快递，有一个女的气呼呼的把你挤开，你一定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