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张艺谋：避拍文革？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艺谋：我们不想拍去世，我们就想拍到现在这个地方，我觉得挺好。电影需要找到他的动作，不能是一个完全的文学的拷贝，你看这个电影它的动作是什么，它的动作就是“去火车站接”，当时我们就想，你一定要拍这个“去火车站接”，当然我觉得这个动作是“接一辈子”的，但是我们要想的是，在电影中要“接几次”，接的时候是下雨还是刮风，所以我们定好了这个，因为太多也不行太少也不行，差不多最后就是接三四次。

这是一开始就考虑的，在电影中你要找一个外化的动作，你做任何的坚守任何的思念任何的企盼任何的陪伴，当你把这些名词变成电影动作的时候，是需要外化的，是需要让动作呈现出来的，所以这就是电影动作。

这个电影的动作我们就选择了“去火车站接人”，那么你会看到，早上起来，老太太打扮照镜子，看纸条，然后拿牌子，出门坐车，到那等，等完了问，还有人吗，关铁门，还要再等一会儿再走，这一套都是电影动作，它在反复的重复着，就放大了你所要的这些内涵，这当然是一个电影式的结尾。

凤凰娱乐：看到您好几部电影里，都有一个女人眺望远方的镜头，都有一个苦等男人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您爱情观的一种展现？

张艺谋：我小时候听过望夫石的故事，就觉得很生动，就觉得在大海边一个女人默默守望的背影变成了一块石头，任凭风水浪打那个石头还在，那个美丽的传说，给我留下一种印象，而这种印象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精神，就是一种女性对于爱情的态度。其实我们看到，所有跟时代有关的电影，这种守望和期盼，都是人类共通的情感，不管是一战的题材、二战的题材还是中国文革的题材等等等等，甚至还有未来的题材都是这样子，你包括《地心引力》，一个人在茫茫太空中，她想的是回家，“你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回来”，等等。我觉得中国传统的美学方向是特别有意思，所以我在所有的电影中，几乎都要寻找这样的一种精神，也就是说寻找到这样的一种动作去重复它，你可以看作是《秋菊打官司》，一次一次地去，很像《归来》里，一次一次地等待一样，我很喜欢这种重复，因为在重复中就会放大，就会有力量。

凤凰娱乐：为什么对女儿的角色有一个比较大的改编？尤其是举报父亲的行为。

张艺谋：只是希望在那个时代中选择最普通的故事，在文革的时代，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特别的普遍，前一段报纸上还有文革的学生领袖宋彬彬向文革受害者忏悔、道歉的事，让我们又重提文革的许多道歉的话题，我们会看到当年的伤害比比皆是，所以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典型情节来架构，我觉得就有意思，就会对后边这个故事的重建和宽容理解有很好的一种反应。

凤凰娱乐：也是为了加强戏剧性。

张艺谋：当然，你要找情节找故事。

谈叙事处理：先浓墨重彩再内敛节制是有意为之

凤凰娱乐：《归来》的第一场火车站的戏，在时空的调度上面很精彩，在拍摄的时候是不是也花了很大的精力？

张艺谋：对，拍了很多天，道明都吐了，给他累的，因为人穿着棉袄，天气很热，上上下下地跑，他都累吐了，演员都付出了很多，这场戏是我们一个浓墨重彩的离别，我们是想让这个离别撕心裂肺一点，她获得的企盼会更让人心酸一点。

凤凰娱乐：这个地方是浓墨重彩的，那后面的焉识归来之后，情节就趋向缓和，您会不会担心在观赏性上有不足？

张艺谋：不见得，你不能把观众固定，我相信观众的判断力和口味，我也对中国人民有充足的自信，我们在很多情况下有各种类型的东西，只要你做好，他们就愿意看，所以从离别戛然而止开始，他回来的时候就，这个故事走向了一种平实，走向了一种内敛和节制，这是我们有意而为之，反倒这种内敛和节制当中，曾经的波澜壮阔，曾经那种漫长的历史感会浓缩进去，所以其实后边一点儿都不淡，我自己觉得，它只是表面平实，里边一点儿都不淡，会越走越凝重，越厚重，所以就选择了这样的一个方式。

凤凰娱乐：陆焉识在试图恢复他妻子的记忆的这个过程中，他在这里面所做的一些事情是递进还是并列的？

张艺谋：是递进的，直到最后他跟妻子弹钢琴，我们也看过很多资料，音乐的唤醒是最有效的，另外道明弹琴也弹得好，又有知识分子背景，所以后来两位演员都跟我讲，原剧本中没有写这一段，但我们需要有一段关于夫妻两个的音乐的故事，因为首先，音乐的唤醒是最有效的。其次，他们两个既是知识分子又是教授，在那个年代一定跟音乐有关系。所以我们就选了这一段，而且把这一段故事编了好几版，后来呈现出来的处理我很喜欢，两个演员在整场戏中没有一个字，没有一句话，但是全部在其中了，包括弹什么曲子，因为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能接触很多外来的曲子，名曲，他们完全可以弹。还是陈道明建议说，就弹《渔光曲》，我觉得好，我听了《渔光曲》的旋律，觉得很有味，也有中国风，也是中国的代表，就很喜欢。我很喜欢这场戏中的两个镜头，一个是冯婉喻走到门口看家庭的环境，炉子上还有水，陆焉识弹钢琴的背影，就很像她下班回来，生活中的一个瞬间，我觉得那个很感人，其次就是冯婉喻慢慢慢慢的伸出那只手，搭在陆焉识的肩上，我觉得那个距离很遥远，很感人。

凤凰娱乐：这部片子有一个印象很深的镜头，女儿看到旅行包在地上，有一个急速推向那个包的镜头。为什么这样用？

张艺谋：那当然，那个就是婉喻准备去看焉识，给他准备的东西。因为那时候要去冒险会一个逃犯，你给他准备的一定是吃的和穿的，因为冬天很冷，蒸了很多馒头，还准备了一床被子，她就给他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是大逆不道，是包庇窝藏，所以用了这种推进的镜头。

谈与好莱坞合作：不懂法语的导演拍法语片还得了奥斯卡

凤凰娱乐：您之后要与好莱坞合作新片，您提过《雪国列车》就做得很成功，其实奉俊昊导演也是不懂英文的，但那个电影里面有六个国家的演员在，您在与好莱坞合作的时候，语言还算是最大障碍吗？

张艺谋：他一点英文都不懂？（凤凰娱乐：对。）那他跟我一个起点，我还以为他懂一点，我有半部电影的经验，就是《金陵十三钗》的经验，我觉得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当然没有母语从容，但是有充足的准备和沟通。如果演员都是好演员，就没有太大问题，当然你要做更多的功课，你要克服更多的障碍，你要准确的判断和把握都是有难度的，但是通过努力可以完成，好莱坞的制片人还给我举过很多例子，有一个导演是法文一句都不懂，导的法文片也得奥斯卡。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当然这种例子少，都是很有难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