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 凰 娱 乐 出 品
采写/芥末蘸酱
15岁考上少年班,却毅然放弃颇有“钱”途的建筑专业,出国学习编导;当在中央电视台工作数年之后,因为觉得没有创造性,果断辞职跳出来创业;“中国第一商业剪辑”当得好好的,因为心中的导演梦,在憧憬了多年之后,终于拿起导筒执导了处女作《少年班》。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都没能做到其中的任何一件,肖洋这前半辈子都干了个遍。人生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肖洋已经享受到比常人多得多的绮丽风景。
作为国内剪辑届导演水平最高的人,肖洋心中的导演梦是因大学时代为了追女生而起,不过有意思的是,当他为电影所痴迷之后,却忘了原本真正打算做的事——追女生了。
而作为内地导演中剪辑技术最好的人,肖洋在这几年的电影生涯中,遇见过太多贵人的提携和帮助,陈国富、冯小刚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都曾直接或间接地指点过他,运气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但俗话说,强者运强,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着肖洋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努力。一个不得志时接拍婚礼摄像都会想着用上最新拍摄技术的人,怎么会不发光呢?
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拿来做励志教材案例的人,接受凤凰娱乐独家专访时却坦言自己是个反鸡汤主义者,拍摄《少年班》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观众:鸡汤特别害人!现实生活中根本没那么多励志的事情。
凤凰娱乐:您一开始是少年班学建筑,后来转行做CCTV的编导,再然后又去转行做剪辑,现在做导演,你的跨度一直都是特别大。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进入电影这一行?
肖洋:因为上的是的工科大学,那时候泡妞其实挺难的,尤其对于我这种颜值不高的人更难了。班上男女比例有5比1,想要一个姑娘能够对你另眼相看的话,身上没点活怎么行。
那时候玩乐队,混到校园十大歌手,但还是没什么用。后来就觉得姑娘们都特别喜欢看电影,所以我就去看电影了。后来看着看着就喜欢上了电影,最后连泡妞的事也忘了。
那个时候十七八岁,正好那个时候是好莱坞电影的黄金时代。1994年出了很多厉害的片子。我觉得要是能像那样把故事讲给全世界听的话,会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后来就去德国留学了。
回国之后,因为根本没有经验,不可能有一个现成的导演职位留给我。家里面也没有干这行的,没有什么关系,到北京就两眼一抹黑。那时候有个机会,进了中央电视台,干了两年之后,感觉这样完全就只是一颗螺丝钉,总是机械地重复,不需要创意,所以我就辞职了。
现在的天工映画董事长常松,这个人执行力特别强。我跟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十年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一下就蒙了,说我没有想过。我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将来是要当导演的,我觉得你可以当我的制片人。我准备辞职,要不然咱们一块干。第二天他就辞职了,我俩一起创业去了。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接,拍拍短片也都是好的。
凤凰娱乐:积累经验。
肖洋:对。一千多块钱一个的短片,那时候还没有高清摄像机,都是照相机拍摄,就这么干了一年多,中间还拍了很多婚庆视频,剪一些小广告,都是为了过日子。但是这期间我们还是不断在拍有剧情的小短片,哪怕不赚钱。即使是拍婚庆,几个哥们都会讨论怎么样把片子拍的更牛逼,怎样运用最新潮的摄影方式。后来就是因为剪了《李米的猜想》的预告片,被华谊发现了。剪完了以后,陈国富就约我见面,他问我有没有剪过长片,愿不愿意剪。那时候我的长片剪辑经验还是零,我很高兴,这是我真正的和电影打上交道,可没想到第一部就让我剪冯小刚的《非诚勿扰》。那是2008年,从那开始就做了电影剪辑,一直跟着陈导学后面。在剪《风声》的过程中,我从一个电影发烧友,成为了一个专业的电影人,学习了很多电影行业的标准。后来跟着陈国富导演后面做了很多项目,包括冯小刚导演的大多数电影都是我剪的,还有《狄仁杰》系列、《中国合伙人》、《后会无期》等等。我在这些项目里面不仅仅是剪辑,也会参与剧本的讨论,到现场去看拍摄过程,包括特效指导,去熟悉这些流程。这段时间里,我见识了很多华语大片的拍摄方式和手段,以及圈内工业程度的现状。
其实这么舒舒服服地一直当剪辑师,到最后可能会成为国内商业片剪辑的佼佼者。不过我觉得还是得拍电影,不拍不行。有时候我碰到陈国富,跟他说我要拍电影,他就说等我觉得你可以拍电影的时候自然会让你拍。
到2013年的时候,我觉得关于拍电影的内容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陈国富说你要拍电影可以,但是得告诉我你要拍什么。你要能想一个只有你能拍、别人拍不了的东西,而且是你自己最相信的东西。我就跟他讲少年班的故事,他说这个不错,然后就告诉我应该怎么样准备。我们找了张冀一起弄剧本,我来提供材料,陈导在这中间给我们改,拉盘子、请演员等等,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队伍。
凤凰娱乐:所以说《少年班》这部电影,在你脑海当中一直有这个概念,而不是因为青春片非常的火才上马的项目。
肖洋:如果真的是按照商业的标准来看的话,我认为青春片的已经在走下坡了。坦白地说,我一开始接这个片子的时候是比较犹豫的,因为我知道青春片的这股热潮一定会过去。但我觉得自己也不用害怕,只要电影本身质量过硬,是可以超越类型的。对于观众来说,现在的好片子真是太少了。
凤凰娱乐:您也说观众现在挺逆反这些商业青春片,总和堕胎啊、狗血啊结合在一起,您做了什么努力让《少年班》区别于现有的青春片。
肖洋:我觉得国内的青春片并没有达到这个类型的核心。你看国外有很多很好看的青春片,比如《伴我同行》。就即使是讲堕胎,《朱诺》提名了奥斯卡。他们都是在借青春探讨成长的问题,以及人生中其它很多无法回避的问题。
凤凰娱乐:包括家庭关系。
肖洋:对,当然国外也有纯粹娱乐的青春片,比如《美国派》。青春片在国外是个大类型,但主要是在探讨成长,而不是像国内的青春片,有一点沉溺,或是说麻醉观众。就是美化过去,刻意夸大那种残酷和伤痕。让他们产生一种自己好像曾经经历过,“我的青春就是这样”的感觉。但这些电影对成长问题都是回避的,可能它们也讲不清楚。就是不停地说“青春多美好,现实多残酷“、“我要能回到当时该有多好”。但如果电影真的要承担一些责任的话,还是要讲讲成长的主题。
在成长的过程中, 大家都说你一定要这样做要那样做才能成功,但很少有人问过我们:你快乐吗?你幸福吗?你喜欢什么东西?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我有很多大学同学搞建筑有了钱,买车买房,开事务所,移民,娶妻生子。可当一切都看起来很美好的时候,他们突然陷入到一种空虚的状态,不知道该做什么。这其实是一种人生悲剧,在中国当代是普遍存在的。
有很多时候我们的青春面临着一些非常困窘的局面。没有别人聪明,没别人有钱,也没有别人长得帅,却喜欢着那个最漂亮的姑娘。那该怎么办呢?难道就指望导演用非常多的巧合来帮助你完成心愿吗?其实不是的这样的,有的时候我们并不清楚拿什么东西来判断成长。在我看来,成长其实就是我们一定要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真正的自己,最终承认自己的平凡。努力就能成功,有梦就去追,这不是我想表达的。我想拍《少年班》就是想通过这几个孩子告诉人们,不要成为别人希望的你,要成为自己喜欢的你。
凤凰娱乐:所以说这部电影是您对过去那段少年班经历的反思,可以这么说吗?是您对这种教育体制的反思。
肖洋:全国高峰时期有二十多个少年班,现在只剩两所。现在想想,这也许不是体制问题。这些孩子分散在人群中,可能没有那么令人注目。可是当他们聚到一起,并冠以“少年班”的名义,周围所有人必然都会以异样的眼光去看他们,他们一定会承受这些压力。这是一个生物学的顶端优势,和少年班没有什么关系。
凤凰娱乐:《少年班》讲述的是90年代末的故事,您怎么在美术上去还原那个时代的特征?最后的效果达到预期了吗?
肖洋:究竟要呈现给观众一个什么样的效果,是类似于纪录片式的,还是经过提炼的?我并不想勾起观众的怀旧情绪,所以最后决定还是要展现一个经过提炼的90年代。整个片子的色调,都稍稍地偏向蓝色,而不是那种暖色,这是为了让电影有一种理性的光芒,在非常诚恳的状态下去探讨成长的问题。而不是说先把观众弄晕,电影说什么都行。
凤凰娱乐:您跟很多青春片的导演差别还是挺大的。之前有青春片的导演说过,他的想法就是要让观众去做梦,到电影院里面跟着导演一起做梦。
肖洋:这也是另外一种想法,但是我觉得要做梦的话,首先你得建造出一个梦境吧,你不能观众睡觉了就叫做梦。
凤凰娱乐:但是在《少年班》里,也有挺多梦幻的要素,比如说夏天跳舞的那场戏。
肖洋:我们看到的夏天跳舞其实是主观想像的。也许并没有那么美,也许只是看到她一块非常白嫩的皮肤。当时你脑袋里面最大的东西,就是自己的想像。所以当时我们用了很多非常主观的镜头来拍这段戏,其实就是少年的想像。他们看到一个女孩坐在那,只要长得好看,他们能把她的一生都想出来。
凤凰娱乐:像夏天的那场戏,很明显地借鉴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肖洋:对!《西西里》中小孩在偷窥美女的时候也是用的这种拍摄方式。影片并没有用一个上帝视角把所有东西都交代清楚,连全景都不需要。
凤凰娱乐:一般来说,新导演的第一部电影,都会有一些迷影的成分在里面。像发射火箭的戏,就很像《再见列宁》;像孙红雷广播的那场戏,比较像《肖申克的救赎》,这些都是故意为之的吗?
肖洋:我从小就看这些电影长大的,它们是我的营养。我觉得好的手法是可以拿来借鉴的,但是它一定要和整个片子的调子符合,不能让人觉得跳。
像火箭这个东西,其实在原来的剧本里面它是飞碟,后来因为具体操作的原因换成了火箭。火箭是一个图腾,它像理工科男生内心中的一种欲望。其实《再见列宁》的政治隐喻非常浓厚,我可能还是属于浪漫主义。火箭其实是代表我们年轻时候的那些勇气和理想,到最后的时候终究会和这个世界融合在一起。
凤凰娱乐:您刚才说火箭象征着男性的欲望,结合到夏天的戏份,是不是暗示一些他们的成长当中的性冲动呢?
肖洋:性冲动是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要去面对的。因为这是一个人从少年变为成年的标志,只有完成这些,才可以称之为成长吧。但孙红雷最后在广播室的那场戏,真的是拍完了之后才发现,跟《肖申克的救赎》非常相似。
凤凰娱乐:所以当时拍摄的时候没想到?
肖洋:拍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原来的想法不是关在屋子里面,而是在某个天台上,他要站在那说,那样的话画面可能会更美。可惜找不到适合的景,就只好在广播室拍那场戏了。
凤凰娱乐:您有没有担心过孙红雷老师会跟其他几个小演员不在一个表演系统里面?
肖洋:刚开始肯定担心,因为不了解他嘛。但是在拍戏的过程中,会慢慢发现孙红雷是一个非常有表演魅力的演员,他有着自己的表演方法,能够用他自己的能量把小演员们全都带进他的气场里面。无论从表演技巧、魅力,还是情感的运用,都是国内最顶级的。
他是一位非常仔细的演员,为了周知庸这个角色,他记了厚厚一打笔记,一点一点跟我分析这是以个什么样的人,应该怎么样演,甚至有些地方他想得比我还要细致。
凤凰娱乐:张冀老师对于整个故事有什么样的帮助呢?
肖洋:张冀给整个故事打了个底子,他告诉我说这个故事千万不要做成像中国的X战警,说中国市场对那种类型的接受度还停留在精英阶层。《少年班》最开始的结构就是组团打怪,搜罗很多人,介入到学校攻克难题,期间有各种纠葛的问题,是一个非常类型化的结构。
张冀写着写着,说可以把这个类型结构稍微破一破。因为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是在人身上,而不是情节上的。我们并不要看一个中国的X战警。
凤凰娱乐:《少年班》前半段的节奏,就让人以为会成为《X战警》的模式。
肖洋:组团打怪是吧?女孩出来不就是白骨精嘛,孙红雷演的钟老师就是牛魔王,那个国际难题就像火焰山,这么一说像不像《西游记》?这就是经典的中国式类型片结构。这个结构搭好了之后,我们尽量弱化情节上的东西,而且把每个人物都放到重要的位置,加强他们的情感部分,让影片成为所谓的失败者的颂歌。
故事最后并没有按照传统做成闭合式的大团圆结局,而是尊重现实,这反而让人感觉更有力量。我们把真实原形的照片都整理起来,放到最后。当然我们有拍过一个结尾,后来被剪掉了,就是冯绍峰出镜的那个。
凤凰娱乐:对,据看过最初版本的人说有冯绍峰。
肖洋:那个版本是满足类型片结构的,可是我总觉得结尾泄了劲。前面把这群孩子们的故事描述得很动人,可能会有人希望看到“大家都很好啊”这样哄人的结局。但我觉得真实的东西出来反而会更加地打动人。
凤凰娱乐:但是按照经验来说,普通观众可能会更接受冯绍峰演的的那个大团圆结尾。
肖洋:我们对加上冯绍峰版本的结尾做过一次试片,78%的观众不喜欢那个结尾。观众们都说这个电影很不错,但都说不喜欢那个结局。我就思考到底是为什么?我觉得因为前面观众建立起了一种情绪,如果是一个刻意编造的结局,可能会不能完成最重要的情感抒发。后来我们就把那个结尾剪掉,换成现在的结尾再去试片,结果所有观众都非常的喜欢。
有的时候我们会错误地估计观众,他们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low。
凤凰娱乐:电影里面的天才都是一些小人物,或者来自贫穷的地方,这里面有没有一些社会意义上深层次的考虑。
肖洋:仇富心态吗?其实并没有,你看那些天才里面,方厚正家里并不穷,然后麦克也是普通人家庭。
凤凰娱乐:但他是问题少年。
肖洋:他是问题少年,但这跟他的家庭并没有关系,只有王大法是农村来的。我想表达的是,这个影片并不强调阶级,这些孩子都来自于跟我们一样的普通家庭,可能这种共鸣是这一代年轻人的主旋律。
其实。仇富这种东西的话,其实电影里并没有。电影里的富二代好像很讨厌,可是我们仔细想一想,他天天在那站岗、送花、献殷勤,又那么关注夏天,家里条件又好,为什么人家不能谈恋爱?为什么夏天一定要跟这些小孩谈恋爱?就因为他们是主角吗?这个问题摆出来就是要观众自己去思考的。
我们不能出于情感,就去抹杀世界运行规则。我们可以同情这些小孩,可是说白了,一切不都是他们自己作的吗?这就是成长,成长是伴随着疼痛的。如果说《少年班》中,最后题目解出来了,周兰跟吴未好了,麦克也追到夏天,这是什么?这是做梦!
凤凰娱乐:所以说您拍这部电影是有一种反类型片的成分?
肖洋:我不敢说反类型,只是想在这个类型上面开个小口。我是想让让观众去面对现实,也许喜欢的人你永远都追不到,无论多努力也追不到;也许你想挣的钱,这辈子都没办法挣到。这都没有关系,这些都不是真正能让人幸福的方式。
生活中有太多心灵鸡汤了,我觉得鸡汤特别害人。与其说是反类型,还不如说我是反鸡汤呢。根本没有那么多励志的事情!
凤凰娱乐:现在有很多演员、作家转做导演,那剪辑做导演的很少。您觉得从剪辑来跨行做导演有没有优势?
肖洋:吴宇森就是从剪辑转做导演的。剪辑做导演的优势在于,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在片场的时候,脑袋里已经有好几种分镜方案,这样就不需要从头到尾把所有可能性都拍下来,会比较节约,也有效率,可以把精力放在其它地方,在有限的资源里面完成更多的事。我认为有剪辑思维对于当导演是非常有帮助的。
凤凰娱乐:您接下来有什么想要想做的项目呢?导演和剪辑的工作会怎样分配?
肖洋:剪辑方面还是会做,就是帮一些朋友剪。比如说叫兽易小星的《万万没想到》大电影,我会帮他剪,韩寒的下一部作品也会是我剪。我觉得年轻人一定要团结,只有大家联合起来,才能把中国电影越做越好。中国电影还是很有前途的。我欢迎所有的人都过来合作,有意思的片子我非常愿意去剪,不会说我当导演就不做剪辑了。
凤凰娱乐:有什么题材是特别感兴趣的吗?
肖洋:我自己更偏爱一些能够展现人物关系的题材,比方说人的情感和成长。对于大场面的东西,其实不是很有兴趣。自己在准备的项目也都是和成长有关。手上现在有好几个项目,其中最喜欢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年轻但是有时间跨度,是个现实题材。
凤凰娱乐:谈一谈对《少年班》的市场期待吧。
肖洋:其实我不太懂市场,因为我以前都是搞技术的。不过《杀破狼2》的类型和《少年班》不同嘛,观众群也不太一样。不会因为说要看《杀破狼2》就不能看《少年班》。
我觉得拍电影就跟交朋友一样。如果我的电影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就跟交了很多新朋友一样。但如果电影无人问津,可能说明我是个比较垃圾的人,没人愿意和我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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