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童：李安小儿子好可爱 交给我调教他放心

谈题材选择：从人出发，不要放很多意识形态

凤凰娱乐：您早期的一些电影经常是在拍摄台湾外省人的思乡之情，身份认同的困惑，但有一段时间你仿佛是告别了这个题材，去尝试其他了，到现在，在这个年代，为何再一次选择拍摄这个题材？

王童：本来是三部曲，我要把台湾近百年的历史拍完，但是有的时候这不是可以规划的，因为变化很大，尤其两岸现在交通很密切。台湾开放以后，每年会来很多人，他们对台湾很好奇，当年这些人去台湾后来他怎么活的，就像当年大陆那段属于毛泽东的时代大陆人怎么活的，现在看都很好啊，你看现在上海变化太大了，吓死人了，可是当年那段是怎么过的，人一定不要忘本嘛，历史是累积出来的，有很多人的努力，或者人的牺牲、人的奉献，才造就现在的富裕跟欢乐，没有悲苦就没有欢乐，但你不要有欢乐忘记了悲苦，这是我的电影一直在重复的事情，有春天就有冬天，这是中国人的哲理。

　　经过这几年的交流，好多人问我这一个问题，大陆的投资方也觉得这种题材很好，那么就找了我们台湾的监制唐在扬、黄志明先生讲，他们想做这么一个故事，那我已经在大学教电影已经十几年了，问我要不要再拍一部这样的电影，我说好啊，但是我不太愿意再拍所谓探亲来这边哭哭啼啼的，那太多了，要扩大。这个时代背景不是个人的问题，风中家族，风一吹，这些人东南西北没有血缘，最后变成一家人，这个感动比直系亲属还要有力量，所以我们就这么开始讲故事，所以讲一个连长跟两个小兵，捡到一个孩子，然后捡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家，再没有钱也要送孩子读大学，这太光明了，那孩子就是不成才，这故事就来了嘛，然后讲到，教育不是打骂，而是无限的关怀。那除了兄弟、父子还有什么？当然有爱情，大陆家里有妻子，在台湾又有爱人。这一切的情感都不是来自血统的，但那是纯真的，人与人之间宝贵的爱。

　　现在路边一个人摔倒，你要不要扶一把？一定要扶的嘛！他跟你什么关系？没关系嘛！但是这个叫什么？怜悯心，是我们中国人非常传统的教育，帮助他人。而现在的社会越来越有距离了，所以这种电影不是教育也不是教化，就是无形中放在里头，让人家看看，感动一下，就是这么简单。

凤凰娱乐：台湾的年轻人可能对于大陆的寻根意识，已经不那么强了。

王童：对对，冲淡了，因为也方便来了。

凤凰娱乐：那么您是否想通过这部电影，唤醒他们这方面的意识？

王童：倒没有这意思，我觉得电影不要有太多的意义在里头，你最重要的是题材好好拍，动人就好了，你不要放很多意识形态。你的目的太清楚，反而模糊了，艺术不能模糊，好好拍一个故事，用你的思想去拍，你拍不好，那是你的能力不够。

凤凰娱乐：您当年是从大陆过去，所以有一个身份认同的思考，而现在台湾本地的这个年轻人，他们的身份认同只在本土了吗？

王童：他们没有在乎，其实台湾的大学生跟北京或者上海的学生没两样。很多大陆学生在台湾念书，变成好朋友了，没有差别，讲话也差不多了，有时讲的都是国际语、英文，在网络上也交流，我觉得没什么差距啊。他们如今更关心世界的问题了，比如说战争或者环保，关注的是经济，关注的是世界性的艺术。比如美术系的学生也会谈到大陆的画家，我也常常跟学生谈到李可染我，或者傅抱石，现在还有贾又福。

　　现在电影的门槛也降低了，我们学校的一些学生用5D2也能拍非常好的电影，在国际上都是非常优秀，就欠缺舞台。北京电影学院也有一批这种年轻人，这更应该交流了。两边年轻人是没有隔阂的，电影在年轻人。

凤凰娱乐：您自己有没有考虑过拍一些当代生活的题材？比如揭示一些当代的社会问题？

王童：不太会拍。年纪大了，年轻人的事情我哪懂。其实不是题材，是故事，要看故事有没有讲到打动人心的东西，不是虚无的标签。

凤凰娱乐：所以您拍电影都是从人出发的。

王童：当然了，电影是给人看的嘛。

谈改名：尊重片方决定，内地台湾版本一致

凤凰娱乐：内地上映把《风中家族》改为《对风说爱你》，这个过程是怎么样的？

王童：我尊重，因为改得还不错。

凤凰娱乐：是不是因为《风中家族》像个史诗片，而《对风说爱你》就有一点像台湾小清新？

王童：我想也有这种考虑吧。这两者加起来都好，我觉得唯一的缺点是那个字写得不太好看，我原来的书法字写得多好看。

凤凰娱乐：内地在宣传的时候把它宣传成一个青春类型片，您会介意吗？

王童：我尊重，导演尊重每个专业，我管不了。导演就是一个好的厨师，认真做厨师，你们把菜买好，你不要做了一半没菜了，怎么卖这个菜也是你们的事情，你们没必要票房不好就说导演不好，而是你们不好，大家分工合作嘛。这个事上我也不懂，你们本身就是专家，在大陆做那么久的电影，都是大公司，你们对一个宣传都没信心怎么行？这个我相信他们，我要尊重他们。有的导演会超预算，我不会的，我永远是遵守制片人的钱，我觉得一个导演成功不是把老板拍赔钱的，我尽力不给你浪费钱，我还是讲态度。

凤凰娱乐：这部电影投资多大？

王童：1.6亿到1.7亿新台币左右，宣发费我就没过问了，可能还要加吧。

凤凰娱乐：在投资方面在您的电影里面算比较大的吗？

王童：是我拍最大的，最花钱的，因为现在什么物价都涨了。

凤凰娱乐：它在台湾上映的版本跟内地一样吗？

王童：一模一样。就片名字幕不一样。

凤凰娱乐：电影里有一部分是在大陆取景的？

王童：对呀，南浔嘛，这故事很有意思。最后那个小马都变成老马，老马受了伤，大家以为他死了，国军就撤了，他没被带走，最后被解放军救了。那我们就要选一个地方，查历史发现，国民党撤了已经过了江，一直下去就到了浙江，有人推荐南浔，我一看太好了，那个景点里面有一个老花园很大，就是当年解放军的战地医院，啊，那么巧，老天爷有安排。我们就决心让老马被救后落户南浔了。

凤凰娱乐：那么台湾当地的部分呢？

王童：那个是真实的。全部是我们搭景，因为当年的景已经全都没有了，还好我是个做美术的，搭的很像。我们在台湾试片，大作家白先勇看了，感动到不行。

谈演员：李淳有潜力，李安放心交给我

凤凰娱乐：电影之前的片名叫《海峡》嘛，当时公布的是任贤齐出演的？

王童：他太忙，兜不拢，而且这个戏拖太久了。

凤凰娱乐：最后是更换了现在的这批演员。

王童：很好啊。我本身是反对的，我说这都是偶像剧演员，结果他们真的好，态度认真。

凤凰娱乐：其实是投资方想要这些演员？

王童：他们想要，一开始我很怕，最后我尊重投资方，因为他有他的想法，我们这里也不是说导演最伟大，没有这个意思，合作要有互信。我说好啊，你给我没关系，我能不能把他拍出来，那就是我的本事了。偶像剧演员是可以训练的，结果看过的观众都觉得他们演的很好，这次最满足的是演员。

凤凰娱乐：杨佑宁以前也没有演过这种跨度的电影，尤其是后期，怎么让他有这个年龄感？

王童：慢慢磨吧，导演跟演员不是到现场就拍，就是互相沟通嘛，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就是信任、沟通、态度，就这三件事情。

凤凰娱乐：有没有哪个演员，现场做不到的？

王童：没有，没有。我在现场还蛮凶的。

凤凰娱乐：那他们会怎么做功课，你有观察到吗？

王童：剧本放一边，让我们先喝杯咖啡，喝杯茶，你体会，就体会，我不教你演戏，我只是说的很清楚，前面是什么，来龙去脉，你跟他什么关系，你现在什么一个状态，这一场戏到哪一场应该有什么想法。演员都是非常聪明的，但你不要讲究你的帅，穿破一点不要在乎，他们就觉得能进入。还有是把布景、场景先做好，把那个空间给他，他就进去了。这是我的方法。

凤凰娱乐：您觉得哪个演员是比较有潜力的。

王童：我觉得李淳已经有潜力，胡宇威有潜力，郭采洁有潜力。

凤凰娱乐：李淳是李安导演的儿子，当时为什么会选到他呢？

王童：他也在问我，我就讲了一个故事，什么事情都有故事，我和李安当然是朋友，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我是他学长，他有成就我们都替他高兴。有一次他参加奥斯卡，带了全家去，电视上放出来，我就觉得他那个小儿子好可爱，那小孩很快就长大了，在纽约大学学表演学电影，我还说能不能让他去做表演呢？当初我也没有电影拍，我在教书。这次开拍，我就想到他儿子。

凤凰娱乐：李安有没有一些表演上的指导给他？

王童：没有没有没有，他没管。他交给我他就没管了，这就是好朋友嘛。李淳真的态度太好，我觉得这个小孩子就会成功，做人守时，我在拍别人，他坐我旁边不讲话，他在观察，学习态度特别好。拍摄前几天就把台词背得很清楚，因为他在美国出生长大，有美国味道，所以我们请个老师训练他，还没开拍的时候，他就先到台北住他奶奶家，用半年去学语言，每天去学中文写字，他非常认真，他说导演你不要改太多台词，你一改我就不会了，他就一直练自己，对自己很有要求的一个孩子，所以他的潜力很大。

凤凰娱乐：大家都知道杨佑宁跟郭采洁拍戏时是恋人关系，为什么不让他们两个演一辈的情侣，反而是差辈的？

王童：这个很简单，因为我觉得郭采洁她可以演很小的孩子，她很聪明，几乎她是最不用人说的，拍的时候一直问导演我要怎样，我对她很放心，她进入状况里太容易了。

谈当代台湾电影：魏德圣钮承泽仍缺厚度

凤凰娱乐：内地现在票房的繁荣景象，对于台湾电影人有没有什么样的刺激影响？

王童：大陆是一个很有市场潜力的地方，但是我觉得大陆电影现在一窝蜂拍一种电影是最可怕的，就又回到台湾早期，70年代一窝蜂，一下就垮了，不到五年全部垮光，观众不要看，但是大陆没问题，大陆市场太大，你不看另外一省会看。

凤凰娱乐：所以还是挺乐观的。

王童：它（垮）的时间会拉长。

凤凰娱乐：大家现在都很担心好莱坞电影的冲击。

王童：这个要考虑，我们眼光要放大，我们太局限，什么戏卖钱大家都跟风拍，你没有替一个电影整体的工业、产业考虑问题。电影是一个产业，也是艺术也是文化，很复杂，你要把一个文化面做大的话，需要很厉害的产业力量。

　　比如技术人员，我们不要都是导演伟大，你像好莱坞可不只有导演，他们的制作人都懂电影，制作人都可以做导演，非常专业，而且有一个专业的团体在研究市场，而且把十年后的电影市场都研究过，什么时候出什么片子，别家公司出什么我跟他不一样，而我们是别家出什么片子我们就跟他出一样的，跟风会让电影垮掉。而且他们的技术很强，拍战争片，国防部都要帮他忙的，高科技也是这样，是一个电影工业大国。美国电影也是美国文化，我们都是读好莱坞的三幕剧经典电影长大的，所以我们的电影很西化。但我们应该想想中国爱什么，华人爱什么，对不对？

　　我们在台湾拍片，当初也不了解大陆，所以尽量为台湾发声，就台湾的历史发声，一个作家一定是跟土地有关系，你跟土地生根你的艺术才有生命。我小时候6岁、7岁到台湾，我当然要拍台湾，我最了解台湾，因为那个土地跟我太有情感，人民跟我有情感。侯孝贤也是广东去的，我们都是外省二代，我们拍《稻草人》多好看，因为你关心那个时代那些人，那些作家，当然要跟土地结合，像我这个片子就是，两边（两岸）都关注。

凤凰娱乐：台湾电影工业弱了之后，当地政府做了很大的扶植。您觉得目前影响如何？

王童：很大力的支持。台湾政府对电影是重视的，给了很多资金，当然人家拍电影永远是不满足的，这个也不太公平。政府很有心想做，这点我是很敬佩，可是方法要注意，你给了这么多的机会，结果呢？你要做一个反省，有的事情不是给钱就是最重要。

　　我常常讲电影不是钱的问题，几方面，第一钱财是重要的，没有钱什么事不能做，第二人才是重要的，没有人才也不能，第三器材是重要的，第四还有个题材，现在我们在大陆有很多东西不可以拍，所以这个题材、人才、钱财、器材这“四材”加在一起我觉得才行，好莱坞是具备的。你说有钱，人才不行，就从外国去请，英国被好莱坞吸收了多少人才啊，对不对？甚至李安都去了，对不对？开放，胆子大，不要拒绝别人，台湾现在就是需要这个。

凤凰娱乐：您觉得像魏德圣、钮承泽他们能够撑起如今的台湾电影吗？

王童：他们很好。我是他们前辈，比较严厉一点，他们有这个志向，也有这样的能力，我是支持的。我觉得他们还要磨炼，会成才的。魏德圣是一个很专注的人，我很敬佩。他就是要拍电影，卖房子也要拍，当年我们80年代也是这样的。

凤凰娱乐：刚才说他们需要磨炼，缺乏的是什么呢？

王童：缺的就是厚度。魏德圣正在研究历史，钮承泽也研究历史。可是我觉得那个厚度是对人的关怀。

凤凰娱乐：应该在人性方面再升华一些？

王童：对，再深入一点。他们态度很好，可还要提升一点。当然电影无止境，我们都永远学不完，都差很远。

谈从影历史：台湾电影依然是过去的那些

凤凰娱乐：您是当年台湾新电影运动里重要的人物，如今再回头看有什么评价？

王童：台湾电影70年代最鼎盛，整个东南亚都是我们台湾电影的市场，琼瑶爱情片，拍什么赚什么，但就是没有反省，因为你拍我也拍，大家都是一类，结果很现实，观众不要了，整个垮掉了，而且无意义的电影太多，赚多了，就在数钱，电影的本质忘了，太容易了，所以电影走太容易的路，一定是失败的，因为不动脑了，艺术走容易的路绝对是不行的，走习惯了，所以垮掉了。

　　 我们80年代的年轻朋友当时都在电影圈做基层的工作人员，我在做美术，侯导大概在做场记，杨德昌刚刚回来，很多美国朋友，觉得这个情况不行，所以想要拍自己的故事，讲跟台湾有关系的电影，受台湾文学影响很大的。当然也受到西方电影法国新浪潮，二战后的意大利新写实主义影响，所以才有我们的80年代。

凤凰娱乐：但是台湾的电影工业在那个时候慢慢没有了。

王童：也是这么说，因为我们不太用摄影棚，也不太用大明星，但造就了六年的风光，也造就了台湾电影被世界瞩目，大明星外国人也不认识，而靠电影的本质，故事美学想法反而被国际重视，所以台湾的80年代一直在国际上被拿来谈，跨了一步。这些人都是无意，也没有开过会，每个人都同时想拍电影，这一大步跨得很好。虽然后来也没有票房，但是我刚刚讲过，没有绝对的快乐跟悲惨，你跨过去是很悲惨的一步，可是后来台湾电影的各方面都进步了，年轻人对电影的认知美学都不一样了。我们的电影得到了五年的好评，现在你翻开台湾电影还是在谈我们那几部，侯孝贤的《童年往事》，还有杨德昌的，都是很好看的电影。

凤凰娱乐：您一度转去拍了一部《红孩儿大话火焰山》的动画片。当时是怎么想到的呢？

王童：我这个人有一点好奇，华人电影到了饱和的时候，有一个发展方向就是动画，我哥哥也是一个做动画的。所以我在研究这个东西，我发现动画没有国际，可以画出任何人。但没想到动画是非常花钱耗力的。大家不要以为3D来了就能怎样，那都是一个技术，中心思想还是故事，回归到一个影像上来还是需要感动的。

凤凰娱乐：但后来台湾的的动画片又没有了，包括金马奖连续空缺。

王童：那是没有办法的，因为支撑太贵。动画只有两个国家在支撑市场，日本和美国，当然欧洲也有那种实验性的艺术动画片。

凤凰娱乐：您早期其实拍过《策马入林》那样的武侠片，至今还有武侠的梦想吗？

王童：有，中国人的武侠片最好看，我想呀，但是想是想，又是三个钱财、人才和机器的问题。我常常问学生，你不是冲动，你拍什么？另外，你为什么拍，享受什么？你怎么执行？这都是现实的问题，不是靠我想，就能做的，但是你想说什么故事这点蛮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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