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冯小刚变成了被革命的对象

一个世纪以来的革命氛围弥漫至今。在一场号称关于文化霸权的争论中，很多人慌不择路地挑边站队，人人争着革命者的帽子。作为中国电影界公认的“国民导演”，冯小刚终于被革命者推到了公判席，这是他随之地位、成就不断攀升后的必然无奈。但须知，有些人拿着革命大棒去攻击冯小刚，何尝不是另一种文化霸权。

《私人定制》上映以来，遭遇了很多影评人的唱衰，尽管这些负面声音并没有直接影响影片的票房成绩，但向来不甘于被他人指点江山的冯小刚，还是按耐不住，连续向影评人开炮，甚至把对手形容成文化纳粹。

这部电影被诟病最多的除却结构上的松散，更重要的是各方价值观上的出入，有评论直指以王朔、冯小刚为首的大院子弟，称影片是这个携带着优越感的群体的最后一次狂欢。其文以《非二》和《私人定制》两部王朔编剧的作品为例，可谓细致全面且立意明确地进行了批判，然而这个评价结果，首先是一种概念上恶意引申。电影欣赏是个人体验，好恶不同评价各异，这些可以理解和讨论，但通过电影去揣度社会群体本身，这首先就失去了电影讨论的前提，分析创作动机也是带着有色眼镜评价的常用套路。

之前，大家对冯小刚的定义是国民导演，这个名号的主要任务是为人民服务的，这就意味着创作者首先要把个人追求给骟了，以群众意志为唯一标准，凡是群众需要的，就得是你乐于奉献的，即所谓的成全别人，恶心自己。而忽然间冯小刚批评了人民，觉得群众中有坏人，这着实伤害了群众脆弱的自尊心，凭什么你说我啊，你和王朔就是一负责娱乐的大众宣传员，批判是人家陈凯歌陈丹青干的活。冯小刚和王朔这次对群众质量的临时抽检，令两人迅速陷入人民斗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可是想反问一句，群众中真的没有坏人吗，要知道我国的刑事犯罪基本都是来自民间，在影院看电影时，打电话、哆嗦腿、吃爆米花吧唧嘴的，不都是群众吗？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有人的地方就分左中右。

《非二》和《私人定制》确实是以王朔意志为主导的电影，部分影评人和文化人对这两部电影的评价都很低，一种说法是电影的故事性不强，剧情薄弱，二是受不了电影中的自怨自爱顾影自怜。王朔是写小说出身的，尽管曾经有过影视圈的王朔年，但编剧毕竟是王朔的第二职业，他写剧本常常带有小说家的自嗨，这是他挥之不去的毛病，同时也是他不可复制的特点，作为创作者，唯一性是至关重要的。当年在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得奖后，王朔写过一篇纪念文章，里面说他看到姜文的改编剧本后，可叹自己混了这么些年，确实有点欺世盗名。这一方面是自谦，另一方面确实也是实话实说，小说与剧本完全是两个行当，王朔的左右开弓，使得也常常是一套拳法。尤其在2006年《我的千岁寒》后，王朔的文学追求也早已不在满足大众的层面，这也使得当初《非二》的出现更显得曲高和寡。但是单一以故事性情节性来评定电影，则是有失公允的，这种粗暴幼稚的划分，某种程度上折射出我们部分影评人的真实水平。我们都知道连小说也分好多种，有以情节取胜的，有以技巧立腕的，故事性只是电影的一个部分。

对王朔来说，冯小刚导演是可以起到个人表达与公众接受之间的纽带作用。因为与王朔不同的是，冯小刚电影中一往贯之的核心只有一个——温情。这种温情源于他的经历他的情怀，即使今天很难被人理解，那也不是表达手段的问题，而是不同人生本身的差距。

王朔和冯小刚尽管常以喜剧示人，但在骨子里，两个人是伤感主义者。这是他们被称为顾影自怜的主要原因。伤感与善意是因果关系，冯小刚电影中一直有善的本能，他试着宣扬美好，但观众认为是说教，尤其在很多适龄人士投入文艺浪潮之中后，我国文艺工作者们追求深刻都快追疯了，以至于出现了好多文艺投机分子，不搞破鞋不乱伦不玩点低级趣味不揭露点历史问题就显不出他有责任感使命感。本来越是这样的人越要提防，可惜在我们这边越是这样的人越受到推崇，我不知道这种风气具体是哪一年形成的，但是这种风气已经严酷地影响到我们的基本的判断力。‘一腔俗血’那段戳中了很多人的腰眼。

《私人定制》单以电影角度来说，绝对算不上佳品，但是里面所传达的意义，是非常有益于当下社会的。我们不是经常批评谁谁谁媚俗吗，我想下一轮我们也该批评下谁谁谁媚雅了，媚雅比媚俗更恶心，媚俗最多是品质低，媚雅不光品质低，还装逼。

至于冯小刚，被革命几乎就是宿命。这一点上，他也不必觉得委屈，这既是革命者的终极归途，又是一个时空转换后不同语境的左右互搏。在享受了国民导演的称号带来的隐性福利之后，冯小刚也不可避免地被绑架、被审判，想必他早有预知。只是可惜了一场又一场关乎霸权的争论，只是交换了审判者和被审判者的体位，却没能将讨论推向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