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部穿影政治篇16：《联合赤军实录》

《联合赤军实录：通向浅间山庄之路》海报

联合赤军里，被自己人整死的，大概有十人之多

在组织的威胁下，远山美枝子殴打自己的脸部以示悔过，并表明自己对革命的坚定信念

近年来，西方世界对已故的若松孝二的研究比较深入，甚至有人称他是戈达尔一样，是电影论文式导演。在若松孝二的高峰期，他的电影几乎全是黑白影像，沉迷于将性与政治捆绑在一起。老实说，那些年轻而富有弹性的身体也不能提供太多的可看性。但他这部于2007年完成的奇作《联合赤军实录：通向浅间山庄之路》，三小时的片长却并不枯闷。坚实有力的叙述，既带有极强的个人色彩，又能串联起很多人不堪回首，但热血奔涌的青年时代。假如你是个老实孩子，你依然能被震慑：集体无意识是如何强奸你到欲哭无泪直至体无完肤，并生命终结。我粗算了一下，联合赤军里，被自己人整死的，大概有十人之多。

《联合赤军实录：通向浅间山庄之路》分为三个段落，第一段以纪录片的方式，讲述1960年日本学运给整个日本带来的巨大震荡，其根结主要是《日美安保条约》。简明扼要的解说词配合着不断晃动的真实影像，有着青春之火在燃烧时所特有的灼痛感。第二段，是联合赤军成立后，对内部成员所进行的一种为了纯洁而纯洁，为了主义而主义，一种极其变态和残忍的所谓“清洁”运动。这也是全片最主要的部分。若松孝二早年和赤军骨干分子过从甚密，并为他们拍摄过不少纪录片。如今古稀之年，按鲁迅的说法是要把自己的灵魂揪出来，鞭苔一顿。兄弟相残、情人送命、自毁容颜仍难逃劫数，就连孕妇，也在深挖思想根源的历程中失去了性命。武斗的伤其皮肉、文攻的触及灵魂。都展现的淋漓尽致到不忍卒读的地步。这是全片最重要的章节，其冷澈到骨枯血干的整风运动，让那所赤军队员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小屋，宛若人间地狱。这种杀人可以见血，也不可以不见血的行径，其对人心的撞击和撕扯，在瓦依达的近作《卡廷惨案》中也有异曲同工的叙述。人与人之间，是可以做到视对方灵肉如无物这一步的，更可怖的是，那些简单却绝对令人发指的暴行，却打着“拯救灵魂”的旗号。

一般人看这部电影，会联到“革命”的虚无，但这何尝不是人生的虚无呢？当假想敌最后只剩下自己，你只会对“自身产生深深的憎恶，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绝望”。（影片中最后的台词就是这句，我擅自修改了一下。）人生最大的悲剧也不过如此呀。而真正的自虐，是对自我的彻底否定，连自欺欺人这最后一段关口，也变地松脆易垮。这让我曾经反复强调的，实现自我和谐的首要，需认识本我的定义产生了动摇。我们到底有多么善良、多么奋不顾身，又或者，我们到底需不需要这些？这应当是比一时的“革命”更重要的事情。

说说第三段吧，六名赤色分子被警察发现后，他们匿身于浅间山庄的一别墅里，挟持一女主人，继续与警方负隅顽抗。这一段在音效上极其出色，霰弹枪击在防护盾，木头、房顶、雪地上的声场均层次清晰，有着一种身临其境的现场感。虽然双方对峙，但影片并没有出现1600多机动警察围攻别墅的实地场景，我估计若松老先生资金不够，只能通过沉闷有力的枪击声来处理。更大的可能是，2002年原田真人根据这一真实事件拍摄了《突入，武士山庄人质事件》，影片也属质量上乘，但其视角全来自警方，这曾让若松孝二极为不满，这也促使若松君以赤军的目光去回溯那段痛彻心扉的历史。于是我们只看到六名赤军的困兽犹斗，却看不到警方的布防排阵，好像这六名赤军在打一场游戏般的“虚拟”歼灭战，所带来的虚无感却无比真实。这是日本近代史上的著名事件，死了三名警察，伤27名。而六位赤军，全部生擒。“浅间山庄事件”从某种程度上宣告了日本联合赤军的完结。

在十天的围困期内，赤军内部仍不忘批评和自我批评，起因只是因为一名赤军吃了几块饼干，就险些造成火并的惨剧。一个有趣的事实是，赤军们通过电视，看到尼克松访华的新闻，极度纠结的一腔热血顿时就冷却了。可他们还是端起了枪，与催泪瓦斯和高压水龙头进行最后的决战。同时，还要与警察请来的家人“作战”。母亲在呼唤儿子，姐姐在哀求弟弟。我们这些头脑中装满“革命”的赤军们仍含着热泪，为表明“革命到底”的心志抠动了扳机。虚无所带来的直接后果，也就是孤绝了。

把荷尔蒙发作误以为愤怒的青年们，因民族自卑而激扬起来的爱国者们，都应当看看这部电影。《联合赤军实录：通向浅间山庄之路》其实没有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却告诉了我们不应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