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学者叶月瑜：王家卫回归中国主流大片

电影学者叶月瑜解读《一代宗师》

凤凰网娱乐讯 《一代宗师》上映以来，社会对该片的讨论愈演愈烈，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各成一派。针对这部毁誉参半的电影，凤凰娱乐独家专访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教授叶月瑜，从专业电影学者的角度，谈谈她眼中的王家卫和《一代宗师》。

1月12日，凤凰娱乐邀请众位影评人汇聚北京凤凰网，共议王家卫新片《一代宗师》，此

次活动主题为“民国态度，电影江湖”凤凰娱乐《一代宗师》武林大会。对于该活动的举办，叶月瑜表示，“这是不错的活动，可以引起各种不同的声音，也让网民对这个电影产生更多兴趣。问题在于，不是常常有这样的具有一定丰富性，足够的讨论空间和文艺参考点电影供大家讨论。”

【谈电影】影像和故事是平行的

凤凰娱乐：您怎么看待《一代宗师》？它的亮点和缺点在哪里？

叶月瑜：《一代宗师》是继《旺角卡门》后最容易看懂的王家卫电影。王家卫并不是一个常拍卖座电影的导演，但在这部片子里，能看出王家卫对市场的考量，尤其对内地观众的考量。这个片子相对他过往的作品而言，剧情、选角和所呈现的主题意识都较符合内地观众对商业大片的预期和口味，这是王的大转变。

就我个人而言，该片的缺点不突出。我偏好这部电影的视觉风格，十分优秀。此片有种深厚的历史感和强烈的国家意识，这是王此前的电影没有的。

凤凰娱乐：就之前走访影院的情况看，香港观众对此片也是比较认可的。

叶月瑜：这部影片讲的是叶问，叶问是香港人很认同的角色，是一种代表香港的符号，也是李小龙的溯源。相比起其他由香港人员主创的国内商业大片，如《血滴子》和《赤壁》，《一代宗师》保持了和香港历史的连接。

凤凰娱乐：有影评人认为《一代宗师》叙事散乱，没把故事讲圆，有人则认为王家卫属于散点抒情的模式？

叶月瑜：这是从主流商业电影的模式去看王家卫，而王并非这种类型的导演，我更愿意换个角度来看。王家卫在华语影坛可谓独一无二。他十分讲究媒体艺术，在他的电影中，影像和故事是平行的，并没有以过多篇幅交代故事的来龙去脉，而倾向于用影像表达。

凤凰娱乐：有人认为影片风格大于内容，形式大于内容。

叶月瑜：我认为风格、形式和内容不能拆开讨论。王家卫重视媒体艺术，他从艺术家的角度拍电影，像画家有多种方式作画，电影也可以多种方式呈现在银幕上。电影中有许多没有人物的衔接镜头，一种浮动的影像，是他很突出的地方，也是电影的亮点。

王在思考如何对突破电影的影像性，比如电影中的一些对白镜头，王选择用特写而不是远景和中景，放弃了一般电影追求的有层次的景深效果，使人物呈现出肖像画的效果。人物本身便是发挥影像极致性的物件。

凤凰娱乐：有人认为电影体现出写意风气，有大量留白，需要观众自己的认识去缝合叙事。也有人认为影片该假设观众一无所知？

叶月瑜：假设观众一无所知，然后啰啰嗦嗦讲很多，那就不是王家卫电影了。我不认为有留白，而是填满了，只是观众期待填满的内容是动作和情节，而王家卫给予的是一种流动的影像。这种“留白”可能并不要求观众自己诠释或联想，有点像侯孝贤的《海上花》，不把每一场戏背景清楚地呈现，而是希望表达它的“气”。

凤凰娱乐：您认为王家卫想传达一种什么讯息？

叶月瑜：电影里有一句话反复出现，“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对的，站着，错的，倒下。”但王家卫最后表达的却和这句话相悖，故事的结局和发展都在讲一件相反的事情，这是很有趣的。

电影中有一场经典的南北功夫对决，宫老先生问叶问能否把他手中的饼分成两半，然后开始比试，最后叶问掰下了一小块说，其实天下可以不一分为二，可以由很多块组合起来。功夫实际上并不如同那句话所说，不是站着便是倒下，不该只为拼一个输赢一个对错。天下何其之大，不只有你和我。影片最后讲到叶问到香港传授咏春拳，使功夫能够一代代传承下去，遍及天下。天下是世界的，并不只有中国，从过去限于中国狭隘的南北相争，发展到现在功夫流传世界，才是王家卫想辩证地表达的东西。

【谈角色】时代的精神不单靠叶问诠释

凤凰娱乐：片中哪一个角色的塑造值得探讨？

叶月瑜：我特别喜欢宫二的角色，这是章子怡的巅峰之作。一代宗师，许多观众自然而然认为是叶问，然而看完后却有疑问，一代宗师真的只是叶问吗？天下并非一分为二，可以有许多组合形成，宗师讲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这电影就像那块饼一样，讲述的是那个时代的精神，这种精神不能单靠叶问一个人诠释，还有宫老先生、丁连山等。

凤凰娱乐：叶问属于电影的主线人物吗？张震的“失踪”是电影的不足吗？

叶月瑜：王家卫电影里总是有多组人物，在不同的时刻有一定的组合，有命运的相遇，也有命运的分离。他是一个概念型的导演，述说着共同的人生经验，比如你一定会跟人相逢，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一线天的失踪属于王的一向手法。你可以说叶问是主线人物，因为这是叶问的故事，但又仿佛不是。作为一个以中国基础拍摄的电影，《一代宗师》的结局非常完整和正路，透过梁朝伟的旁白，把故事交代得很清楚。再比如宫二对叶问的表白，电影通过对白说得非常清楚，而过去的王家卫则惯于用行为和影像刻画人物感情，并不利用言语直接表达。对我来说甚至有点过于清楚，这是非常不王家卫的做法，使得结局和前面一些和导演的印迹相符的情节不统一，算它的一个缺点。

【谈王家卫】文艺电影代表人物

凤凰娱乐：有影评人认为，如果导演长期被风格束缚，风格会成为其监牢，王家卫也需要越狱。

叶月瑜：我并不同意。王家卫本身就是一个品牌。电影受观众欢迎有两种方式，一是跟着方式走，比如哈利波特、007电影等，观众自然会观看续集；另一种是跟着导演走，观众会倾向选择某一个导演的影片，但导演们拍片子的间隔不会太长。

王上一部华语电影《2046》上映是八年前，如今观影的主流是年轻人，八年前便看王家卫的太少。过去看王家卫电影的人，或许已经成为父母亲，生活压力大，到影院观影多了许多不便。粉丝存在，但对比看哈利波特的人也不多。作为一个以个人风格著称的导演，王家卫很久才拍一部电影，这对于他是风险很大的。在这个电影里，可以看出王家卫对国家这种“大主题”作出了思考。他过去考虑更多的是普世经验，而非主题。

凤凰娱乐：您之前在研讨会上谈论过文艺电影，何谓文艺电影？《一代宗师》属于文艺片还是武侠片？

叶月瑜：文艺电影原始的定义是由文艺作品改编的电影，衍生的定义是具有浓厚文学性的电影。文艺电影中的文学性并非指文学作品性，而是探讨人性，人生的意义，人和世界的关系等哲学方面问题。《一代宗师》属于文艺武侠，像《卧虎藏龙》和《东邪西毒》。这次王家卫明显有意识地把国家和历史带入电影，虽然《花样年华》、《2046》等电影也有带入香港历史，但相对含蓄。

凤凰娱乐：王家卫是华语文艺电影的代表吗？他在华语影坛处于何种地位？

叶月瑜：王家卫绝对属于华语文艺电影的代表人物，我认为他一直在讲述香港的历史，如《花样年华》代表的60年代，《旺角卡门》的80年代，《堕落天使》的80、90年代，《一代宗师》填补了一些空白，也就是50年代的香港。他把香港和内地连接起来，当时南北人都汇聚香港，香港成为了逃生口，也成为南北共融的交汇处。

他的电影有深刻的历史意义，这一点是非常厉害的。我可以理解王为什么要拍那么久，因为这不是“我爱你你爱我”式随随便便可以拍完的电影，他努力地将大叙事融入自己的电影中，让人了解王也是能够处理大叙事的。因为有王家卫的独一无二，华语电影丰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