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女作《我的父亲母亲》到新作《最爱》间的十多年,难以言尽。
南都:为什么接演这部电影呢?它并不是一部很大制作的商业片。
章子怡:导演从2009年就找到我,我一接到剧本就很喜欢。因为这个戏不光是商琴琴和赵得意的故事,还有那么多精彩的人物。我是被整部戏的主题和电影所关怀的特殊群体吸引。
南都:为什么说琴琴这个角色拯救了你?
章子怡:我在完成琴琴这个角色的过程中是没有自我的,我所想、所说、所呈现出来的都是她的感觉。有一天雯丽姐(注:蒋雯丽)给我发信息说这个角色是我从影以来演得最好的角色,她说她身边好多人都这样认为,她很为我高兴。我自己认为这是我感情投入最多的一个角色,它是跟我的个人情感联系得最紧密,我跟她是在同一轨道上的。
南都:琴琴心里有很多委屈和伤痛,无处可说,是不是你那时的状态也一样,所以才很难抽离?
章子怡:当然和这个有很直接的影响和关联。对我来说,琴琴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这部电影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作品,我想这是一段时间的定格。这段时间里,我的所见所闻所感都像一列火车一样开进我的心中,不管这列火车开到哪里,以什么速度,在白天还是黑夜,它永远都疾驰在我的记忆里。我以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角色,不会那么敏感,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岁数大了(笑),变得很容易感慨,看到美丽的风景、寂静的夜色、令人陶醉的夜空,都会生出很多情绪。
南都:这个角色把你的很多触觉都打开了,让你变得更敏感,更细腻。
章子怡:越来越感性了,这对演员来说其实挺危险的。
南都:不是挺好的吗,“不疯魔,不成活”。
章子怡:对于演技和创造的空间可能(帮助)更大一些,我说的危险是很容易陷得很深。拍完《最爱》之后我一直在开平拍《一代宗师》,最后一天拍的那场戏,我因为太投入而完全崩溃……拍完后我也一直在那个情绪里面,现在变得很难抽离出来。
南都:崩溃的表现是什么?
章子怡:分不清是自己还是角色,我为商琴琴快乐或悲伤,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情绪难以抑制甚至无法自拔……很难用语言去形容。
南都:王家卫导演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好吗?有没有聊过?
章子怡:有,我们聊了很多。那场戏演完后,我一直在哭,停不下来,他就一直安慰我。我们之间的默契只有我和他懂。
南都:可能你以前走得太快,来不及去感受,这段时间沉下来,感受就不一样了。
章子怡:对,我同意。以前我听人说演员进入到角色里会很难抽离,我理解不了,我觉得拍戏的那一刻我是投入的,拍完后我也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但现在很难了。比如前几天我刚到巴黎,对轻拂的晚风特别感慨,有好多感触……这不是我啊,怎么如此女人了?哈哈。
南都:你拍得最难忘的一场戏是什么?听说拍水缸的那场拍了几十条,当时很冷。
章子怡:对。那个辛苦我觉得都是正常的,拍戏本来就是辛苦的。很多戏我都印象很深,比如有一场,我回家去取夏天的衣服,演婆婆的演员戴着一双白手套,因为她嫌弃我。关上我的箱子时她是用脚来关的。当时拍两个人的全景,拍她怎么关箱子、不愿意碰我的东西。她踹箱子时,琴琴多难受啊!那时她刚结婚没多久,婆婆就这样对她,那一脚不是踢在那箱子上的,而是踢在我心口上的,比踹在我的肉体上还疼……我当时就在那里流泪,但其实那个场景是没有必要哭的,因为全景拍不到我的脸,但我的眼圈还是忍不住红了……拍完后老演员有点紧张,一停机就过来说:“子怡,我没碰到你吧?”她担心是箱子撞到我了,我蛮不好意思的。其实那不是我在难受,而是琴琴在难受。我觉得琴琴那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南都:也有你自己的委屈在里面吧?
章子怡:我完全没有想自己,没有留空间给自己去惆怅。我的感觉很奇特,好像真有那么一个人,真有一个叫商琴琴的女孩在那个村子里活了三个月,那里留下了她很多欢乐和哀愁。我真的觉得可以找到这样的女孩,只是她现在没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