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杰：支持安乐死 不想生命结束得太难看

何东：您年轻的时候，学的是畜牧课，而且做过兽医，我很好奇，中医看病“望闻切诊”，人看病能问问，那么动物病了不能说话，您对“问”这个环节怎么去做？

金士杰：不好问，也不好答，还是有交流，我常常跟它们有点像交朋友一样，在它们当中走来走去，然后有时候还很得意，抱抱吉他，坐在它们家的“客厅”，猪圈不是一圈一圈的嘛，门打开，门关上，我来啦，来串门啦，它们看我平常带的是针管，有时候给它们打针，有的时候带的是药物，有的时候带的是吉他，“今天没事儿，我们来玩玩！”，嘀嘀嘎，嘀嘀嘎唱，它们跟我还有点交流，它们不善表达，就用鼻子在我身上拱我，它拱我一下，又拱我一下，一群小猪绕着我转，心想：“呦，他在唱歌呢！”很多猪我都还满认识的，它们从小到大我都盯着。

就是因为这样，跟它们有点感情了，后来跟别人讲过这个故事，我在牧场待了一年半，后来真的有一个情况让我突然罩不住了，要集体把它们赶上车，送上屠宰场。那天晚上我在车旁边望着他们赶，然后他们赶的方式很不人道，很草率，有时候猪不肯上车，板子架在斜坡上，推也推不动，就用手戳它眼，一怕疼就上去了。然后，送到屠宰场之后，屠宰的方式因为没有那么好的高科技，所以满血腥的，那个惨状。我突然觉得我带着吉他去唱歌这些雅兴，一个小知识分子把自己寄在乡下牧场这种小浪漫全破功了，突然觉得“我在干吗？”因为我已经快要是像养宠物一样了，快跟它们很多交上朋友了。所以，心里面突然觉得有点破碎，觉得有点难堪，觉得我现在做的工作我不喜欢了，我后来就咬着牙决定离开了，不玩了。

可是那一年半在我有生之年还是满痛快的，因为一到了都市台北，就得人模人样，可是在牧场你可以穿着破烂短裤，全身打赤膊，光着脚，骑个破烂脚踏车呼啸而过，然后拿水管冲猪洗澡，冲完之后再叫两外一个人帮我冲，水柱好粗，跟消防队员弄水一样，水打在我身上，“哐哐哐哐……”打得我人都快碎了，好舒服啊，大夏天。有时候还带猪去散步，为什么呢？有一种猪叫种猪，因为它的健康关系到许许多多人的幸福，所以它必须很健康，它个儿又特别大，所以它得到特别优待，所以没事儿还带它出去，“来，吃饱了，我们来走走路，跑动跑动！”因为它个儿够大，有的时候双脚一跨，还能把它当马骑。有些猪妈妈太胖了，或者第一次新手妈妈，不太会生孩子，孩子在肚子里挤不出来，手上涂了油，指甲早就剪干净了，整个手进去了，我两手张开有181还是182，这么大的个子，我这只手全进去，它屁股在我这儿，你就知道这条路有多长，抓到它的两条腿了，把它弄出来。通常第一个挡路的都是“胖小子”，它出来之后，后面就咕噜咕噜都出来了。你看，我跟它们的关系很密切吧！（笑）一出来之后，剪脐带，擦干，慢慢一躺，这种睡很好玩，通常妈妈的奶头如果有10个，它就会生10个孩子，如果有15个奶头，通常是双数，假如有16个奶头，它生的孩子刚好和那个孩子是一样的，不一样也差不离。然后，就会选个大个儿的吃旁边，个儿小的吃中间，因为中间乳汁丰富，它们不太费劲就吃到了，个儿大的力气大，吸旁边奶头比较小的，乳汁出来量小的，得多吸出来，那边也就开始涨奶了。所以，有许许多多这一类好玩的动作。

有一家（小猪）要找“奶妈”，这家的奶不太够，拿出来，想到这家来攀点关系，得先做点事情，因为很怪，猪不是那么敏锐的东西，可是它却闻得出来我这一大堆猪里面有一个外来者，它就闻得出来，它就会攻击它。所以，你要把那个小猪先抹一点这些小猪的味道，再去放，那个猪就不察觉，躺在那边，一大堆“小朋友”在那排队吃奶。

我问您一个事儿，您是比较支持有安乐死这个事情的，这跟您当时处理他特别有病的猪、残疾的猪，有没有关系？ 

金士杰：有，有，发生过好几次我去处理它们的死亡，用那种方式，养猪的时候，有一段很奇特的经验发生，就是怎么样处理它们的死亡。其实讲出来就叫安乐死，小猪们，曾经我也跟朋友聊过那个话题，怎么样把这个猪用这个方法弄死、那个方法弄死，哪一个方法更好，这个都实验了，在台湾南部迦南平原上，一望，整个大平原，也是处理那些猪的死亡，带一个大袋子，里面装了很多残缺不全的小猪们，它们要等待报销。处理完的时候，身上有的时候溅的是血，自己在做那个奇怪的行动的时候，太阳日落到平原下面去，那边天是红的，这边身上是奇怪的一些血腥，自言自语，在一个很荒谬的画面里头，画面很深。对生命是不忍心的，我们心中其实讲穿了是一种叫做“慈祥”，一种和平主义，我们不希望让生命受这么无止境的一种苦、折磨，太残忍了，我怎么样提早帮助你结束？这是可以思考的事情。当然，在法律上它还需要一些过程，一些时间，一些办法，我只能说在内心感受上，但愿世界上有一天有更好的办法，也但愿有一天我自己在那个不好的处境当中也可以有一个好一点的办法。实际上说穿了就是我们很想不要把生命搞得太丑、太难堪、太糟糕，谁也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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