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时节 宫崎骏说“再见”

9月1日，开学的第一天，在第70届威尼斯电影节上,吉卜力工作室主席念读了一份声明,“我代表宫崎骏先生宣布,宫崎骏将于下周在日本东京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退休一事。他想在这里跟大家说再见。”72岁，这是宫崎骏第五次向影迷们说再见，也因为是72岁，所以大家更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动画界的黑泽明】

宫崎骏在东京大学学的是政治经济学，然而他从小就喜欢漫画，燃起他心中创作火焰的是俄国动画片《雪之女王》：“动画是一个如此纯粹、朴素又可以让我们贯穿想象力来表现的艺术……它的力量不会输给诗、小说或戏剧等其他艺术形式。”1983年宫崎骏制作了《风之谷》，这部电影震惊了观众和电影界，产生了全民性的宫崎骏热，彻底改变了公认的“以儿童为主要观众”的动画片定位。

从1993年制作《幽灵公主》开始，宫崎骏希望借助动画表达更多的主题，他说：“我希望这些有深度的作品能够拯救人类堕落的灵魂。”所以他之后的作品如《千与千寻》、《哈尔的移动城堡》，更加大了环保、人生、战争、生存等主题的描写和批判，他的这份执着不仅令全球影迷共鸣也让日本动画受到全世界的重视。迪士尼把他称为动画界的黑泽明，《花木兰》的两位导演说：“对我们而言，他是上帝。”

关键词：环保

在宫崎骏的电影中，绿色是画面的主色调，树成为反复出现的意象和精神的寄托。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郁郁葱葱的大森林里水光树影相映。宫崎骏通过故事讲述和形象塑造表明不同的历史时期及其文化之间既存在演化进步的合理性，又充满剧烈的撞击与冲突，其中不乏作者对工业文明的深刻忧虑。

《风之谷》中被人类彻底破坏的自然界只能生长释放有毒气体的菌类森林腐海，其中居住着被称为王虫的巨大昆虫，无数人类村庄被毁；《幽灵公主》中三个主人公分别代表三种文明样式，其中代表原始渔猎文明的桑和代表现代工业文明的幻姬之间的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宫崎骏认为，人类对自然进行毁灭式开发的原因是人类贪婪的本性和对欲望的不加节制，比如他在2001年推出的大作《千与千寻》，无节制的欲望是导致人类所生活的环境堕落的最大诱因。

关键词：反战

反战，是宫崎骏作品和他本人一直坚守的母题。宫崎骏所出生的宫崎家族是一个生产飞机部件的军工企业，在二战后期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他们一家却因为与军方的合作过着温饱生活，这让宫崎骏产生了质疑。再加上战后日本国内的反战情绪，宫崎骏不可避免地成长为一名和平主义者。宫崎骏的反战不仅表现在他的作品里，同样体现在他的言行中。2003年当他的动画片《千与千寻》获得奥斯卡奖时，他拒绝前去领奖，理由是“我不想去一个正在轰炸伊拉克的国家”。

战争在宫崎骏的很多作品中留下了痕迹，比如《哈尔的移动城堡》、《天空之城》、《幽灵公主》和《红猪》。这些动画电影虽然是改编自名著和漫画，或者是虚构日本历史神话，看似与日本无关，但实际上是宫崎骏对战争仔细研究后的一种艺术表达，影射战争狂人和野心家，对他们进行批判和警告。在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宫崎骏带去的收官之作《起风了》同样与反战有关。《起风了》讲述的是二战开战前夕设计了零式战斗机的堀越二郎的故事，这部电影和以往的宫崎骏作品相比，风格有了些许转变，被认为少了以往奇幻的想象力，多了一份现实的沉重。

关键词：神灵

宫崎骏的动画塑造了无数的精灵和神怪，《风之谷》的王虫荷母能辨善恶，起死回生，俨然神祇；《龙猫》中的龙猫、猫巴士、黑灰尘；《幽灵公主》中的魔祟神、麒麟兽、野猪神、狼神、树精是自然神；《千与千寻》中来汤屋洗澡的是蔬菜神，汤婆婆是鸟神，孤独的无颜是春日大社祭经常出现的面具神……所有这些非人类的精怪都表现出了神性，这是神道万物有灵思想的具体体现。

对于神灵的执着描述，宫崎骏是受了日本传统文化的影响。很多亚洲国家都有着“天人合一”的信仰，例如人们膜拜祭祀树灵、土地公公等，这些生灵与我们人类一样，是生存在大自然中的“魂灵”之一。

【生活中的零分爸爸】

父亲的形象，很少成为宫崎骏动画中的主人翁，有人说那是因为宫崎骏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也有人说，因为宫崎骏在生活中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宫崎骏曾经被描述为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他绘制动画的最大动力就是逗儿子开心。他早年绘制的《熊猫家族》、《阿尔卑斯山的少女》，都让儿子吾朗十分陶醉。宫崎吾朗自幼就显露出绘画才能。读高中时，他萌发了从事动画行业的想法，但母亲对此的回答是：“这是一个要求才能的残酷世界。”被宫崎吾朗评价为“零分父亲”的宫崎骏可能从来不知道儿子有这样的梦想，因为工作，他在儿子的生活中已经消失了很久。那时，他在事业上收获了越来越多的成功，执导了广受好评的《风之谷》、《天空之城》，还创办了吉卜力工作室。

意识到父亲的名声会给自己带来压力之后，宫崎吾朗选择远离父亲的世界，成为一名建筑师。起初，宫崎吾朗以自己的设计专长帮助建造了吉卜力美术馆。之后，在电影《地海战记》的策划会上，他的素描作品与滔滔不绝的演讲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由于原定的导演突然请辞，担任制片人的铃木敏夫问宫崎吾朗，要不要试试当导演？这一年，宫崎吾朗38岁，少年时的梦想突然近在眼前。但宫崎骏坚决反对这一决定，还私下鼓动工作人员罢工，父子俩为此大吵一架，近两年没有说话。

或许因为这段经历，宫崎吾朗最初将《虞美人盛开的山坡》的女主角阿海设定为一种忧郁的形象。虽然原著中的阿海个性活泼，但宫崎吾朗相信，她从小失去父亲的陪伴，就算自以为已完全适应了，也会在性格上有很深的影响。对此，宫崎骏感到很不安，一度开口向“导演大人”要台本，但宫崎吾朗撑着两手坐在凳子上，不置可否地听着父亲说话。“什么都按他说的去做……或许他认为那样会更好，但我觉得不是。”宫崎吾朗说。 

最终，宫崎骏托工作人员给儿子带去一张自己手绘的画稿。画里只有阿海的背影，这个小女孩迈着大步走在街上，身体前倾，扬起两条俏皮的小辫子，充满自信，生气勃勃。这张画稿胜过了所有言辞，宫崎吾朗一下领悟了阿海的个性，创作顺利进行。但他坚持改变父亲在剧本中设定的某个细节。在宫崎骏笔下，阿海和心仪的男孩阿俊一起去船上找人，阿俊跳上了晃动的舷梯，对阿海伸出了手。在阿海朝阿俊跃过去的时候，宫崎吾朗让阿俊伸出手抱住阿海。“很想紧紧抱住她，因为自己是那么喜欢她，就像为人父的心情一样。”画好了这一幕，宫崎吾朗对着媒体镜头这样解释，眼泪不断落下来。

《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后来成为2011年日本本土影片的票房冠军。尽管彼时尚无人能预见到这部影片上映之后受观众喜爱的场面，但得知人物设定上的改变后，宫崎骏明显安心了许多。面对记者的采访，宫崎骏说：“我不打算介入这部电影，只是想让他们利用一下我的智慧。”

【这一次，为什么退休？】

宫崎骏此前曾4次宣布退休，但每次都食言复出。而这一次，宫崎骏似乎动了真格。他所在的吉卜力工作室不仅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公开宣布了此事，近日还会为此在日本举行一次专门的新闻发布会。72岁，为什么宫崎骏会选在此时退休？

原因一：儿子终于可以接班了

2011年，宫崎骏大儿子宫崎吾郎执导的动画电影《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在日本取得本土电影票房冠军，这个成绩终于让一直反对儿子从事动漫工作的宫崎骏放下心来。因为在此之前，宫崎吾郎的第一部动画长片《地海战记》让他很不喜欢，当时在试映过程中，宫崎骏只坐了半小时便离开了影院，他形容：“我感觉像坐在那三个小时了！”《虞美人盛开的山坡》的成功让宫崎吾郎得到父亲的信任。

原因二：最终章已经能画句号

对很多导演来说，把毕生所有想拍的题材都拍完，哪怕票房不好，哪怕力排众议，只要是完成自己的梦想，就是时候说再见了。把《起风了》作为宫崎骏导演生涯的最终章，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零式战斗机引出的故事，关于反战、关于少年的梦想、关于飞翔的冲动，最重要的是，这是一部极其写实的动画长片，有些类似吉卜力工作室之前的反战作品《再见萤火虫》。当一个老人在动漫王国里做了一辈子梦，退休前他也许想体验脚踏实地的感觉，用这部现实意味极强的电影去总结他的创作生涯。

原因三：新人已然得到了信任

1997年，宫崎骏计划在《幽灵公主》后就退休。不过两件事打乱了他的计划：一是被当成接班人培养的近藤喜文过劳死，二是高畑勋（宫崎骏的合作伙伴）导演的《我的邻居山田君》）票房失败，宫崎骏只好再次出山。如今，吉卜力工作室似乎已经为宫崎骏准备好接班人，他就是《新世纪福音战士》（剧场版）的导演庵野秀明。吉卜力的电影制作人铃木敏夫谈及宫崎骏和庵野秀明时称：“现在‘电影’已经越来越边缘化了，越来越难以成为社会现象。在这些电影中，最努力的就是庵野秀明的《EVA新剧场版》系列。今后十年将是庵野秀明的时代。”

【带你走进吉卜力工作室】

熟悉宫崎骏的人都知道吉卜力工作室，工作室成立于1985年中旬，位于东京都近郊的小金井市，由宫崎骏及高畑勋、铃木敏夫等一起统筹。德间书店当时是吉卜力工作室的母公司。“吉卜力”由宫崎骏命名，意思是在撒哈拉沙漠上吹着的热风（Ghibli）。吉卜力工作室从2003年开始发行的杂志名字也叫《热风》。此外“ghibli”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意大利的一种侦察机名字。工作室的标志来自于《龙猫》。

吉卜力工作室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团体，因为它原则上只制作由原著改编、供剧场放映的动画。1974年，宫崎骏与高畑勋在制作TV动画《阿尔卑斯山的少女》时逐渐领悟到，通过电视版这种制作时间和成本都大受限制的动画形式，没有办法表现他们心中追求的境界。这种信念正是他们在《风之谷》成功之后，毅然成立“吉卜力工作室”的动机。他们的理想是将全部精力都灌注在每一部作品之中，绝不因为有限的时间和预算而牺牲品质。每一部作品都由宫崎骏和高畑勋制作及导演，一切指示都由导演来下达，导演拥有最高的决定权。

宫崎骏语录

●为什么很少拍电视动漫作品？

“在我三十岁以前，动漫界只有电视，所以我做的都是电视。但电视一般一周就得放一次，这就像总有一个魔鬼在身后缠着你。一周一次的频率，与质量之间是一个很大的矛盾。当然你可以分散给其他人做，但这样品质难以保证。这是我不喜欢的，所以我后来就只做电影了。我感觉，电视就像一个大怪兽，你总得给它喂食，但它总是吃不饱，总得喂。”

●怎么让作品在全世界范围受欢迎？

“我想民族性可能才是国际性的。如果你一开始就抱着想打国际市场的想法，那么你在创作时就会变形，变成不是你所希望的东西。比如我的作品里也有一些欧美背景的，因为意识到欧美人也会看，这时就会很紧张。我想观众并不是因为你以什么为背景就会喜欢。我们自己创作时，不会特别考虑到这一点。”

●为什么坚持传统手绘的动画制作方式？

“（CG技术制作的动画）就像是在用自己的双眼目睹事物之前，事物的形象已经被输入到你的大脑里。这让我非常困扰。也许我的想法是过时的，但我依然想要用自己的双眼去观察这个世界，并用自己的双手描绘它。世界动画正向高科技的方向发展，但我的动画公司——吉卜力工作室依然如扬帆的木船一般，在动画的海洋中航行。当然，我们可能会沉没。”

●为什么从来不拍续集？

“有些作品，如《龙猫》、《魔女宅急便》，我们完全可以做第二部第三部。但如果这样一做，大家就会集中去分析你前面的作品，这并不是向上的、积极的。而且这样的话，大家也会觉得你的工作室是没有生气的，所以我们从来不做续集。我自己没有兴趣执导《风之谷》的续集，不过如果庵野秀明想拍的话，那就让他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