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伟：当年要拍《一代宗师》时我还很年轻

梁朝伟

“其实杀青前一个月，我就已经挺不住了”

新快报：电影拍摄了三年，很想知道在杀青的那一刻，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梁朝伟：我记得最后那天拍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连摄影师都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也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因为记得以前拍王家卫的电影，忘了是《2046》还是《花样年华》，在泰国最后一日杀青的时候很激动，“哇，拍完了！”所以我以为这次我会很兴奋，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还没有完。虽然拍摄阶段完毕了，但后期的配音、旁白、宣传还有很长的一条路，整件事只是完成了一个阶段，所以那一刻我并不是特别兴奋。导演当时还过来跟我握手、拥抱，好像对我很陌生一样。反而我回到香港的几天轻松了很多。

新快报：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拍的时候很有压力？

梁朝伟：是，其实一个月前我已经跟导演讲：“我真的挺不住了。”我拍戏这么多年，很少跟导演讲说我挺不住了。但那时候完全是因为身体和意志力都挺不住了，很累，简直是透支完了。人在现场完全没有体能、意志力，只有躯壳在死撑。

新快报：为什么？

梁朝伟：可能因为这次对体能要求太高，或者是时间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很累。可能是因为大家年龄都大了，不是当年那么年轻了。平时我拍戏有很大的压力，拍动作片的时候很多东西都需要配合，不是像打擂台一样打几下就算了。我们可能要打二十次、三十次，还有很多客观因素要考虑。譬如正在下雨会滑、或者这个镜头在动作能不能配合到、整件事做得是否完美……很大压力。动作戏有压力，文戏也有压力，有时拍一场戏我会担心很久。回来才感觉到那种轻松是无法言语，真的很轻松，每天都很开心，完全没有了那种压力。新快报：我想知道王家卫最初是怎么和你描述这个电影以及这个角色的？

梁朝伟：真的不记得了，因为很久了。他说要拍《一代宗师》的时候，可能是在拍《花样年华》。我还记得在旺角的咏春拳馆开幕的时候，我跟他都有去，看回相片那时候还很年轻（笑）。当时都没有坐下很详细地讲究竟是做一些什么，我们的创作方式是一路在做。真的到了四五年前开始学功夫的时候，他才给很多资料书我看，都是看一大堆北方宗师以及李小龙的书，反而叶问本身不是讨论得很多。

新快报：在你看来，叶问是一个怎样的人？李小龙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梁朝伟：叶问给我的感觉是，他很不像功夫人。我觉得他很斯文，他有一种气质叫儒雅、优雅。他是一个大少，在一个大家庭里面长大的，四十岁之前也是丰衣足食、无忧无虑。而李小龙那一面，我小时候看李小龙简直是神！战神！没得顶！我觉得他很有魅力、很外露、很自信。所以叶问在打功夫的时候或者跟人比武的时候，就有李小龙那种魅力放出来，平时就很优雅。有时候也会觉得叶问就是两个人，以前的高手都是这样。但从资料中看到的叶问，跟我自己觉得的不一样。

他的一生跌宕很大，但只要有一口气他都不会认输。他冬天连一张被子都没有，年初一的时候只有一张报纸——你想一想，如果是你六七十岁的时候这样……

练功·受伤

“师傅在的时候就勤劳，师傅不在的时候会偷懒”

新快报：说到练功，其实演员本身是不是高手这一点我们在电影院里并不一定能完全看到，所以为什么还要练那么久？

梁朝伟：其实观众看不到不关我的事，但如果我不经过那个过程我没有办法体会到。我没办法在文字里知道那些宗师的感受，必须要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从体能和意志上去体验。为什么练功会像是佛学、禅修一样？为什么李小龙会讲道家的思想？怎样可以在打架的时候没有欲望、情绪？我不去练没有办法体会到。我不是很聪明，所以需要三四年时间。四年前如果让我演，根本不像。如果只有个靓仔的样子，怎么演一代宗师啊大哥？而现在看会觉得开始有些味道，那些味道要经过时间的磨炼，像是一朵花一样慢慢长。

新快报：那次受伤是怎么回事？

梁朝伟：那次是意外，大家都不想。平时我们练完基本功之后都会对打的，虽然是对打，但他就穿上护具，很硬。那次我没在意他的脚踢上我的手，因为他的护甲很硬，恰巧碰到。当时很痛，我就知道凶多吉少，因为那种痛不是平时撞到的那种，而是痛到入心想吐的那种。这个小子还说：“不怕不怕，我们练另外一种。”想把我的注意力转移，我说：“还转移，先转移到医院吧。”到医院照X光，医生说：“恭喜你，裂了。”我就可以歇一下。

新快报：你怎么能坚持得下来？

梁朝伟：我们练功夫很辛苦，都不知道练了多少的夏天、冬天。放弃也想过，但没有这样的条件。你没有ABC可以选的，只有A，就是要拍，没有选择B放弃。其实我断过两次手，第一次是练得最好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天天练，一直练了九个月左右，但突然断了手，停四到五个月等于全部给回我师父，没有了。好了之后就要从头再来，觉得很不甘心。那时候断手还不够一两个礼拜，我就扎着手去跑步，康复得不好，但我不知道。到了拍第一天，我打了三个钟、打六个武师，结果“啪”一下我当时就“哇，好痛。”本来想歇一歇吃完饭再来，我就说好像不是很对劲。王家卫很聪明，跟我这么多年朋友，他走过来跟我讲：“不行就回香港看医生，不要硬着来。”终于回去看医生。我第一次断的时候是“头发丝骨裂”，很细。第二次从开平回到香港进医院，大概是晚上两点，医生一看说：“你好厉害啊，断成这样子。”他说我第一次伤口合得不好，“你做手术吧”。我说“哇，做手术！”我打针都害怕，你叫我做手术不如叫我去死？我说“好吧，我先回家吧。”后来看了很多医生，请了很多专家，后面碰到一个很好的医生，他说不用动手术，不过要休息，不能动！那一次我就很听话了，真的不敢再动了。

新快报：那次休息了有多久？

梁朝伟：那次隔一个月就要照X光，不知道照过多少次，还有什么磁力共振，每个月都照，看愈合的情况怎么样。我已经不记得多少个月，所以剧组就要被迫先拍章子怡在东北的戏份，他们去了东北拍摄，那时候我就休息。我大约休息了四五个月，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只要一开工不要打就好了。但是其实一开工还是打了，幸运的是康复得很好。

新快报：你知道张震的八极拳拿了全国一等奖吗？

梁朝伟：我看到报纸，我跟他说：“哇，恭喜，好样的，得冠军！”他谦虚地说：“不要笑我。”他确实练得很辛苦，因为他师傅天天在旁边，每天早上在郊区六个小时。我不是，我哪有那么傻，我师父天天都不在，整天跟着我的都是师傅的儿子，多一会就会协商说：“不如去吃寿司、看电影？”“这么热，明天再练吧？不在乎一天，练多一天也不会进步多少。”（笑）很多时候我会偷懒。师傅在的时候就勤劳，师傅不在的时候会偷懒。练功夫很辛苦，要很努力很有意志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