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政治话题剧引进内地 赖声川：尖锐的东西被改成笑话

2012年04月11日 20:48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石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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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社会讽刺是很难的。不管是选举的乱象、媒体的乱象，大家看得都太多了。2000年之前，一刀子划下去还能见血。2000年之后，人们已经有些麻木。”赖声川这样解释批评从自己的作品中“退场”的原因。从李登辉时代延续到陈水扁时代的“本土化”运动，也让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赖声川有些失落：“本土化就意味着要‘文化下乡’，好像阿公阿妈跳舞就是很好的本土化，上国际艺术节，就要挑最土的东西去。”

2003年，表坊新戏《全民乱讲》上演，剧中有两处对“民主”的揶揄，让很多观众“不懂”：一个大学班级在毕业的时候，剩下5块钱班费。他们提案、附议、辩论、驳回、选举……程序正义和私下串联都试了一遍，仍然无法决定那5块钱该派作何用。电视报道某候选人拉票，新闻主播、联线记者、受访候选人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三遍：“今天，余弄仁来到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用非常有趣的方式，进行非常有意义的造势活动。”观众不明白，导演为什么把这么无聊的事情编到他的戏里。

赖声川意识到，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2005年，相声剧新篇《这一夜，Women说相声》上演。整出戏的焦点已经从“相声系列”一贯的家国情怀变调为女人在物质世代里的身份政治。

2010年的《那一夜，在旅途中说相声》变得更加“雅皮”：背包客和行必头等舱、住必六星级的奢侈客在南太平洋一个小岛上相遇。恰逢岛上闹革命，交通中断，两人的行程搁浅，只好互侃自己多年的旅途经验作为消遣。满台外国地名飞溅，其中说到台湾留学生乘N次转机、N次绕远、N次加油的“四海包机”负笈海外的艰辛，说到台客在卢浮宫围观蒙娜丽莎疯狂拍照后到高级餐馆大甩“干”字的豪放，说到了“革命”，说到了“慈善”……背包客说他在印度给贫民派饼的时候，必一张张派到每个人手上，奢侈客反唇相讥：陈光标是你什么人？

不疼不痒的“蔡立委”

2012年3月，《十三角关系》在北京上演。

赖声川从制作人处听说，售票公司要从票房中抽取15%的佣金，再算上税，售票成本占了票房收入的20%。他大吃一惊，在台湾，这个数字通常是3%到5%。北京首演之夜，二十多个“黄牛”活跃在保利剧场内外，坐在前排观众席上的明星，在戏开始之前先被观众围观。

台词里的“情妇”本土化成了“小三”，“地铁”却时不时还是叫“捷运”。背景音效中的台湾话变成了唐山话，不过不太地道。大陆演员把当年台湾版演员的口头禅模仿得惟妙惟肖，台湾演员却说一口“标准国语”。谢娜把“台湾国语”、“闽南国语”、普通话、四川话和若干北方语系方言模糊成一片。第一幕，她基本上是1999年版“花姐”、台湾艺人郎祖云的翻版，但很快，真正的谢娜就跑了出来，《快乐大本营》式的豪放把台式幽默的丰富层次冲淡很多。

眼尖的观众看戏之后抱怨：大陆版只是给蔡“立委”贴了一枚“立法委员”的标签。为什么在台湾深刻、尖锐的东西，拿到大陆，就变成不疼不痒的搞笑减压？

大陆版《十三角关系》排演之前，赖声川曾经想把它改成一个大陆的故事。可如果那样，“蔡立委”就要变成“蔡总”。“这个戏就没什么意思了，想想只能放弃。”而台湾版当年语境中每个角色身上的多重身份，此时此地失去意义，“十三角关系”褪色成普通的“三角关系”。

舔不到的批萨

1998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林连昆及一批大陆演员担纲的《红色的天空》在首都剧场上演。这是表演工作坊的作品在大陆第一次正式亮相。《暗恋桃花源》的盗版录像带已经在文艺青年中流传了小十年，表演工作坊的戏还从来没有在大陆剧场公演过。

1995年前后，“表坊”的两支小分队正要启程，目的地是北京、上海和沈阳。《暗恋桃花源》和《红色的天空》的道具已经装进了货柜，演员即将登机，却突然接到通知，行程取消。到现在，赖声川也不知道行程被取消的确切理由。

当时，由于李登辉在母校康奈尔大学的演讲和台湾“解严”之后首次“大选”的临近，台海关系空前紧张。而《暗恋桃花源》又恰好以两岸关系为主题。1993年，电影版《暗恋桃花源》在柏林影展上获奖，评审团的颁奖词中开宗明义：这个电影是一则优美的寓言，其中包含着台湾和大陆之间的冲突……

《红色的天空》大获成功，“表坊”随后开展了一系列“冒进”行动：北京“表坊”在北兵马司剧场挂牌，赖声川把剧场命名为“北剧场”，投资上千万新台币更新了吊杆系统，邀请台湾艺人倪敏然和大陆的年轻演员搬演“表坊”新剧目《千禧夜，我们说相声》、《他和他的两个老婆》，主办两岸三地小剧场邀请展，资助北京大学生戏剧节……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剧场可以形成和社会的良性互动，我们有一套关于戏剧创作和剧场经营的成功理念可以直接‘空降’到北京。”赖声川说。一位台商曾经劝他：大陆是批萨，每个人都想切一块。但是不要忘记，批萨是和铁板连在一起的，切不动。上去咬，搞不好牙就断了。只能舔，能舔到就不错了。那时候，赖声川并不知道这话的确切含义。

2002年春节，表演工作坊受邀在央视春晚上表演只有十分钟“极简版”的《千禧夜，我们来说相声》。春晚曾让无数艺人一夜成名，身价倍增，却没把同样的好运带给“表坊”。

“千禧夜”在除夕夜的23：42上场。十分钟的剧本，修改了14次，“一直是很繁琐的字眼上的修改”。

春晚经历给赖声川上了生动的一课：“中国很大，而春晚的原则就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被伤害到。开玩笑要开到谁都听得懂，那就很难了。我们已经发展成熟的一些很‘雅’的讽刺方式，都不能用。”

台商的话也很快应验：北剧场2002年挂牌，一年后，北京“表坊”从北剧场撤出，因为SARS的冲击，更因为“外资不能经营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