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师》前瞻：看王家卫如何为香港导演赢回面子

《一代宗师》梁朝伟剧照

缘起：16年叶问夙愿，对中国符号追本溯源

王家卫本人在采访中透露，《一代宗师》的最初灵感源于1996年。当时他在阿根廷拍摄《春光乍泄》，在一个通俗报刊亭上，他看到了两个中国人的肖像，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李小龙。在地球的另一端，恰恰是这两位被当成了遥远中国的符号，被广泛认知并奉为偶像，这让他颇受触动。关于李小龙的电影作品已经不少，他于是由徒弟推及到了师傅，想到了叶问——这个在当年并不怎么被人熟知的名字。他想，能培养出李小龙的，必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宗师级人物。灵感一旦生根，就成了多年的夙愿，中间虽有诸多插曲，但这一功夫情结终于在多年后开花结果。

前作：《东邪西毒》借金庸外壳，做时间的诗人

每一位电影大导心中都有着一个武侠梦，王家卫亦不能免俗。对于武侠/功夫片这种深植于民族文化脉络的类型，胡金铨、徐克、张艺谋、李安等导演都做出了自己的诠释，并将这种相对通俗廉价的类型提高到了新的艺术高度与国际地位。王家卫也并非初次涉猎武侠类型，他的《东邪西毒》（1994）甫一出世即给观众带来石破天惊的意外。他假借金庸的名义，将金大师武侠世界中众所周知的人物完全幻化成了自己内心世界的江湖。一群武艺高强的宗师泰斗成为了伤痕累累的情感逃兵和行尸走肉，沙漠成了一道抽象和虚拟的背景。

利用剪辑、升格降格等呈现的动作和武打场面变成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奇观效应，而真正的核心依然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疏离、拒绝、错爱……《东邪西毒》表现出高度的作者性，但又不失港片的本土特色。围绕影片虽然颇多争议和不解，但时至今日却无法否定它的经典地位。借由这样一部武侠片，王家卫更巩固了自己“时间的诗人”的雅号。有西方学者评价，他“将黑泽明与阿伦•雷乃扯在一起，拍出一部《七侠四义在马里昂巴德》”。

《一代宗师》前瞻之内容：收集资料，对细节极尽挑剔

《东邪西毒》王家卫呈现的是一个抽离时代背景的虚拟江湖，而这次《一代宗师》他的野心却是重现民国时代的武林生态，重现那些武术名家的行轨和民国时代的风仪。这个变化看起来由虚而实，转型巨大。“功夫，就是时间。”这是他的诠释，为此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辗转内地九个省份，拜访了一百多位尚且存世的当今武林高人，收集了关于九大功夫门派的传承和武学要义。一些练家子谈起他，说他虽不会武功，但却熟知各路武功的门道，谁也蒙不了他。编剧之一的邹静之对此也佩服不已，称赞他非常重视资料的收集与整理，认真仔细如同一个精研学问的学者。

他对当时武术比赛的规则架势都了然于胸，对道具、服装等细节也是要求极高。有一场“金楼”（妓院）武林人物聚首的重头戏，大到整个建筑环境，小到窗棂的雕镂、桌布的样式和做工，以及当时的高等妓女接客陪客的禁忌，都极尽挑剔。王家卫对演员的要求也极高，他显然不满足以往功夫片中的那些套招，主演都必须苦练武功，梁朝伟苦练咏春拳，章子怡苦练八卦掌，而张震的八极拳更是打得虎虎生风，在正宗武术比赛中获奖而成为热点新闻。在一个快餐和抢钱的时代，从前期筹备到2009年影片正式开机，王家卫和他的团队用多年的时间践行着“宗师之路”。而他自己也乐此不疲，认为“这条路实在太迷人”。让人想起戏里章子怡扮演的宫二“唱戏能成名角，出家能成高僧，因为我会迷”。不抄近道，从心所爱、享受过程，这也是我认为王家卫有别于许多节节败退的香港导演、值得这个时代抑或市场尊重之处。当然，一切最终还要作品来定度。

《一代宗师》前瞻之形式：去除写实主义，用功夫捕捉人性人情

邹静之赞王家卫“接地气”，但我觉得王氏作品绝不会表现出一板一眼的“写实主义”。他做详尽而具体的武林生态寻踪、考据和调查，并不意味着他会如实还原民国时期的一草一木。在我看来，他的前期探索只为做到心中有数，使作品更富底蕴，然后运用他的“化功大法”，捕捉内在人性人情的风致，将关于“功夫”的一切都烙上鲜明的王氏烙印，将民国时代的江湖织成自己的情感网络。演员的出招或许有迹可寻、各派宗师的命运沉浮或许有源可考。但王家卫的武侠/功夫情结，绝不是在具体而繁琐的技术层面。

在表现功夫上，王家卫和胡金铨颇为相似，他们都强调对武功的艺术化和舞蹈化处理。胡在《侠女》和《忠烈图》中的影像实验，靠得都不是功夫，而是剪辑；同样，在《一代宗师》预告片里所展示的，也是更多依靠剪辑来表现武术的力度与美感。从影像的构图、剪辑处理中彰显风格，是王家卫艺术个性的重要体现。

王家卫电影中让人最印象深刻的始终是暧昧不清的情感，以及他所营造的颇具时尚感的味道和情调，他是一个最注重“电影化”的导演。就像《宗师》预告片呈现的功夫，“不是招，是意”。他所呈现的江湖也或许是最“电影化”的江湖。他的作品最感人之处，甚至不在于叙事，而是以灿烂醉人的技法，如运用电影音乐与蒙太奇的组合，运用服装、道具、灯光、自然环境等，表达最丰富的感情。他始终是一个感情强于理性，情调胜于情节的导演。这在《宗师》预告片里已经初现端倪，王家卫的功夫世界，依然离不开风霜雨雪，离不开昏暗街灯，离不开怀旧风情和古典又现代的情韵。

《一代宗师》前瞻之类型：改造武侠功夫片，谱出大格局时代心灵曲

如今，武侠/功夫片已发展到了一个衰落的境地，亟需墨镜王这样的导演来对这个本土化的重要类型作出推动和创新。《东邪西毒》之后，王家卫再度对武侠/功夫类型的涉足，会给这一类型赋予什么样的个人化改造？以往，他导筒之下的“类型”总是令人大跌眼镜，警匪爱情片《重庆森林》、公路片《春光乍泄》、悬疑爱情片《花样年华》，都是不按常理出牌。

《东邪西毒》折射出艺术实践与类型观众观影期望的巨大落差，而《一代宗师》的悬念也一直保持到了最后。如果说前者所呈现的江湖是王家卫最自我，最执迷不悔的一次创作，是艺术家最沉溺放纵、最不通情达理的表达，那么《一代宗师》会不会是一种格局更大、面向大众的时代心灵曲？两部电影王家卫都尽力追求极致，期待《一代宗师》带来不一样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