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岭东：古天乐接戏多全因还人情债

采写/秦婉 摄影/卡卡西

　　林岭东在八九十年代的产量非常高，几乎一年一部电影，“风云三部曲”（《龙虎风云》、《监狱风云》、《学校风云》）令他被誉为香港的黑帮动作片教父，是名副其实的“黑帮大导演”。林岭东善用凌厉的叙事，将主人公推向绝境，最终爆发生死之战，他的作品不仅有邪典武侠片《火烧红莲寺》，也有因海报被PS成劣迹艺人而再度翻红的经典之作《监狱风云》。反映“九七彷徨”的《高度戒备》和《目露凶光》是他导演生涯最后的巅峰，用黑色电影的方式，表现残酷现实逼迫下的扭曲人性。另一方面，他将港式动作片的文化带到好莱坞，多次与尚格-云顿合作。然而，在2003年的《奇逢敌手》和《地狱醒龙》之后，他的工作节奏徒然停滞，之后仅在2007年的《铁三角》与徐克、杜琪峰进行了一次接力合作，直到2014年他才再次出山拍摄《谜城》。

　　宣传《谜城》时，林岭东戴着宽边礼帽和墨镜，一身大佬气派。坐下采访后，他又是那样平静柔和，侃侃而谈。说到自己长达11年的淡出，他陷入了回忆，坦言当时在香港的所见所闻让他生了心病，之所以离开，是为了逃避香港，找回自己，“这十几年，我虽然没有拍电影，但其实我拍了一部人生的电影，这部电影拍了十几年，男主角是我自己，但是它没有记录在胶片上，只是记录在我脑子里面。”这些年他也远离了电影，不看书，不写作，只是观察生活，由于害怕坐飞机，来来回回也只去几个地方，与从未远离电影的杜琪峰、徐克、吴宇森等人聚会时，为免挖他的疮疤，大家往往找一些别的话题，不谈电影不谈政治，就聊聊经济、股市这些不沾边的，开开心心喝酒就好。他承认，这几个攀上高峰的才是好导演，而自己，是最懒惰的。

　　林岭东认为拍《谜城》是一个顺其自然的选择，“时间差不多了，太太也不希望我总待在家里”。这部电影不仅保有了他过去电影的紧张节奏，也主张挖掘金钱社会中人性的力量。影片的结尾，古天乐用戾气逼死了反派张孝全，一旁象征正义与法律的泰美斯女神雕像被生生打掉一块，留下难言的拷问，而在下一分钟，大陆女孩佟丽娅与两个香港人古天乐、余文乐在维多利亚港留下了美好的合影。

自省：老杜老怪老吴都是好导演，我最懒惰

凤凰娱乐：您拍电影一直在说，想把香港记录下来，这部《谜城》想记录下香港的什么？

林岭东：反正呢拍电影，都有收集画面的过程，希望《谜城》能够记录香港这个城市的变化，能记录多少就记录多少。因为过十年以后，可能香港的外貌也会有一个大变，所以我觉得蛮有意思。以前有拍过两部片子，一个是《龙虎风云》，差不多是30年前的电影，还有一部《高度戒备》，差不多20年前的电影，都是已经有一个动机，能够记录到香港的多少就记录多少。

凤凰娱乐：《高度戒备》里，高捷饰演台湾杀手，死了一个兄弟，《谜城》里又有高捷出现，结果高捷死了，张孝全去报仇，为什么会有这样特别相似的一个设置？

林岭东：当我创作《谜城》的时候，基本上没有想过《高度戒备》，《高度戒备》是我在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之前，当时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回归），那个时候我刚刚拍完一部新片，就赶回香港，马上把《高度戒备》完成，是这种心理状态来创作的《高度戒备》。

　　《谜城》是在这么多年没拍戏的情况下，我问，今天的香港有什么题材可以拍呢？我觉得香港已经是一个金钱世界，每天的香港人，睡觉醒来的时候，都是在想钱。他们每一个行动，每天这么忙碌，都是为了钱。这个对我的触动比较大，因为我已经停止拍戏很长时间，《铁三角》（2007年）其实是客串的，我只拍了三分之一，但是我没有对香港的看法放进《铁三角》，我真真正正已经停了差不多十年没有工作了，那么要拍一部新的戏，有这个感受就拍了。

　　我都没有想过两个相似的情节。如果这样讲，其实也把我提醒了。我记得更早的《龙虎风云》最后一幕，周润发死的时候，最后一句对白说，“我是警察”，然后他死掉了。那么这个《谜城》它开场的对白是“我不是一个好的警察”。这也没有计划过，它就是这样自然流露出来的。

　　为什么我觉得这句开场白很有意思？“我不是一个好的警察！”因为他说的时候，我的感觉就是，我不是一个好的导演，因为我已经离开电影超过10年了，我没有把我全部的时间、精力，投进电影，我没有像我的老朋友杜琪峰啊，徐克啊，吴宇森啊，他们全部到目前都没有离开过电影。所以他们都比我好，他们都是好导演，我是最懒惰的导演。

苦楚：不拍电影为逃避香港不聊电影怕揭伤疤

凤凰娱乐：这些年没有拍电影，您都在做些什么呢？

林岭东：没拍电影的时候，希望真的可以离开电影，可以找我自己的另外一面。我想把那个时间留给自己，留给家人，多一点去感受、吸收世界外面的人与物，对我很重要。所以过去这十几年，我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拍电影，其实我拍了一部人生的电影，这部电影拍了十几年，男主角是我自己，但是它没有记录在胶片上，只是记录在我脑子里面。我每一天怎么过，很真实。

凤凰娱乐：您的老朋友们还在拍电影，你有观察他们的状态，或者他们这段时间拍的电影吗？

林岭东：过去的这十几年我很少看电影，电影现在的变化很多，我都没有引起太大的兴趣。我心里边总是说，一年全世界有多少好电影，你可以说五部吗？你拍一部好的电影实在太困难了，拍一部赚钱的电影可能比较容易。好电影哪里找？太难找了，可能几年都没有一部，从我的角度去看。所以很少看电影，也没有去想拍什么东西，我也不看书，不写作，我就是每一天出去看生活，看不同地方的文化，我觉得很有趣。

凤凰娱乐：会去世界各地旅游吗？

林岭东：我来来回回就去几个地方，因为我不喜欢坐飞机，很怕坐飞机，我会回上海，想看看中国的变化，也会去马来西亚，在东马有一个地方叫沙巴洲，那边很绿化的，我还会跑很多地方，比如日本，当然也有回加拿大走一走，看那个世界的变化，逃避香港。

凤凰娱乐：为什么逃避香港？

林岭东：因为香港很多东西我很关心，每天所听所闻，都会把我心里搞得乱七八糟，令我可能很生气，我要避开，我避不开，晚上我睡不着，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病了。那么是什么病？是心病，是心里有病了，所以我要跑远一点，我不想再听到、看到，所以我感觉是一种逃避，逃避的同时，逃避香港就是离开香港的电影圈更远。我到外地也是不看电影的，我看的电影，很多时候我看到一些喜欢的电影，很多不是在电影戏院里面看的，是我在网上乱找的时候找到的。

凤凰娱乐：您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林岭东：我比较喜欢看人性的电影，喜剧我不喜欢看，卡通漫画的我没兴趣，爱情好像应该是30、40年前我追我太太的时候才会看，现在我喜欢看人性的电影，可能很简单，我也没有追什么动作片看。

凤凰娱乐：您想逃避香港，但是您现在又拍了一部要记录香港的电影，这是谁请你出山，打动你再次出来当导演的？

林岭东：第一，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孩子大了，太太也希望我不要常常待在家里，那么没有谁来陪我了，我的朋友都很忙，他们都是攀到高峰之上的大导演了，过去十几年，他们会因为我的出现避开谈电影了，因为我也不拍电影，谈电影，好像在挖我的伤疤，所以呢我们就会找一些另外的话题，经济啊，讲讲那个股票啊，高啊低啊，其实大家都没有炒股票，就是说说而已。股票是最好谈的，明天高还是低，我说高，他说低，没关系的嘛，明天一看，可能都没有机会碰面。我们基本上都不搞的，但是我们就是拿来讲嘛，有话题嘛。大家朋友聚会的时候，聊聊，开开心心喝喝酒。

凤凰娱乐：你们不聊政治、环境？

林岭东：政治我没太大兴趣，我也要避免，我不想谈政治。

凤凰娱乐：您不会在电影里面放入政治隐喻？

林岭东：没有故意。

评人：古天乐接戏多全因人情佟丽娅不赚钱

凤凰娱乐：这个电影里面，佟丽娅是内地过来的，还有台湾过来的杀手张孝全，跟香港人古天乐，他们两岸三地的人有一个周旋。

林岭东：最大的动机是，现在电影演员实在很缺，不够，你知道中国的演员每一个都很忙，没有档期，我出来拍片，根本很难找演员。那么两岸三地加起来，香港的演员比较认识我，找他们很容易，想到台湾，台湾也有很多很好的演员，就会放在故事里。这里的人，可以从大陆过来，可以从台湾过来，可以从马来西亚过来，那么有时候我就会迁就各地的演员。

　　你看佟丽娅拍电视都赚这么多钱，拍电影，她不赚钱的，她来帮我演出这个人物，其实她亏本了，花去几个月，能够赚多少钱？

凤凰娱乐：其实片酬没有那么高？

林岭东：当然没有了，如果人家拍电视，她赚很多钱，三个月，可能好几倍的钱，你们都知道。所以作为一个香港导演，台前幕后的人员都很缺，很不够，光是搞那个团队已经很头痛。因为中国很多电影电视，他们会把香港的很多团队拉进来拍，那么香港就真空了，真的会真空。

　　拍戏团队很难找，幕前的演员也很难找，找古天乐，跟他碰，他说我有六部戏在手，好啊，拍吧，没的选择。古天乐很好，但是每一部戏都找他，他也不想拍这么多，没办法。香港演员这么少，古天乐要支持香港制作的电影，中国市场愿意，很多投资者愿意付钱，他不管古天乐拍多少片，你有古天乐，你就有这个钱去拍。那么每部片子，只要古天乐肯支援，那么古天乐怎么推呢？他从出道拍电视到现在，在这上面很多人情债要还，这个导演找我拍了好了，这个导演找我拍。人在江湖没办法，如果他说不拍，那么可能影响这一个制作不能拍，如果他说拍，就有很大的好处啦，可以制造就业的机会，12部，其实他是帮香港电影圈，出了12部戏，那12部戏赚了不少钱，加起来这个数字，不是他全部放进口袋的，他有请团队啊，请演员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古天乐是香港电影的中坚分子，他帮了很多。

　　但从观众的角度看，会觉得为什么又是古天乐？我跟古天乐说，不要拍这么多，他说我很多人情债，那么要拍林岭东的戏是不是人情债？也算，因为他刚出道的时候，就是拍我的《极度重犯》。

凤凰娱乐：像周润发、刘青云、梁家辉在您电影里，都有非常精彩的演出，那些角色是有光环的。但说到古仔，大家都觉得他很好，但总觉得差那么一点点。

林岭东：《谜城》的古天乐，其实演得很好，但是你第一次不会看到他的好，这个很奇怪，怎么会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好？因为古仔一年有十几部戏，如果我作为观众，又是古天乐，你看多了嘛，第一你看多了。第二，在人物的设定上面，他不像那个余文乐，余文乐这个人物很靠近观众，这个人物像在街上面，你随意找一个年轻人过来，就是这个想法，就是很靠近的，很靠拢的。古天乐不是，他有他的想法，他在人生上面已经经历过跑过，他的理想本来是做警察的，他不做了，他现在去搞这个酒吧，可以赚钱糊口的生活，但是从他的眼里面看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他不是一般的人物，容易让观众去看得到，但是我跟他讲的时候，说天明这个人物是一个学习对象，他站得住脚，在这个金钱世界里，他站得住脚。余文乐站不住脚，佟丽娅站不住脚，我们需要一些这样可能是有点笨的古天乐这一种人，这个是我学习的对象。

　　所以戏拍完，我跟他讲，我如果有一个哥哥，我希望你当我哥哥。他不只保护我，他会引导我，走一个应该走的位置，但是这个位置很难走。所以古天乐的演出，其实我很满意，不过人物的设定，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只有英雄，他们的行事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所以我说你这样演下去，但是你演12部戏，另外11部都是捞钱的电影，而你的形象一部电影就可以改造过来。我看日本片，我很希望看高仓健的，你就是演高仓健，是值得佩服的人，时间拉长下去的时候，只有高仓健可以站得住脚，其它的都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