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 凰 娱 乐 出 品
采写/秦婉 摄影/卡卡西
杜琪峰自认，当年与张艾嘉合作《阿郎的故事》，颇有互补的作用，二十多年来两人时常相见，却迟迟没有找到促成再度合作的剧本。直到张艾嘉编剧并主演的舞台剧《华丽上班族之生存与生活》的出现，这对老友才终于有了在电影创作上的碰撞。
颇具勇气的是，杜琪峰选择了用舞台化场景和全透明的空间调度来拍摄《华丽上班族》这部电影，并且融入了歌舞片元素，让演员边唱边演。而在十年的时间里，华语歌舞片这个类型里仿佛只有陈可辛的《如果爱》获得了较大的成功。这也导致许多人对《华丽上班族》的票房并不看好，对此，杜sir拿出的是身为创作者和艺术家的尊严，他预见到观众不容易接受，但他不会被观众的喜好影响。
《华丽上班族》的拍摄难度从电影里便可一览无遗，种种遗憾和疑点也难免被记者提及。杜琪峰表示，要实现心中百分之百的构想，比如歌舞部分、比如空间再扩大，恐怕还需要更多的资金、时间和精力，他笑言，如果真要拍到完美，恐怕这时候都还没拍完，要面对现实，不可以无穷无尽地索取投资。他告诉记者：“其实拍每部电影的过程中能得到一点点成就感，你就赚到啦！尽力去做事，做好这部电影，然后，就让它走吧。”这或许也是他始终保持创作力的原因吧。
凤凰娱乐：您和张艾嘉的关系一直很好，但是在这些年里都没有合作，是因为她更加专注于文艺片领域吗？
杜琪峰：我自己很欣赏张艾嘉，我们合作《阿郎的故事》，她当时是我前辈，见过很多不同导演，当时我们年轻，都是30多岁，一般来说讲理由，我只会讲兴不兴奋，有“点”无“线”，而她会讲好几个层次，她的作品就很有铺排，很有情绪。无论是一部文艺片、动作片或者喜剧片，在不同类型里面总可以做到一个水准，但因为不同的导演有不同的思想，才会产生不同的风格。
过去二十几年来我一直找张艾嘉写剧本，但她一直忙，一直没时间，她自己也有其他电影在拍。结果讲了一年又一年，二十几年来我们的友情很长，一直在见面，但不想想合作就能合作。她想到一个故事但她可能知道我并不会喜欢，或者我喜欢一个故事而她又需要时间去想。
凤凰娱乐：您个人的观点而言，您觉得张艾嘉在文艺电影的创作上最值得认可、你最欣赏的部分是什么？
杜琪峰：她对女人的理解，不论是爱情片、青春片、成熟女性的电影，她都能做到很细腻，而这些是我不懂的。我的电影里好多女人戏其实都不太实，比如《孤男寡女》、《单身男女》，大多用的是喜剧表现，实际生活里的事我是很少拍，因为我不太了解女人的世界。
凤凰娱乐：所以你们的合作是一种互补的关系吗？
杜琪峰：应该是的。当年写《阿郎的故事》，当中女人的戏份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写，要张艾嘉来才能搞定，反正她也要演嘛，而男人发仔的部分我知道该怎样。小女孩的戏我也差点，幸好当时写的是个小男孩，我就还可以。这个没办法，我一直都比较爱看男人戏，比如西部牛仔片、战争片，包括看小说也是。现在年纪大了经历了人生，对女人的了解多一点了。但基本上我对描写女人没有太大兴趣。文艺片也不是我主要的电影路线。
凤凰娱乐：《华丽上班族》舞台剧吸引您的是什么？
杜琪峰：它展现了人性，办公室只是一个场景，讲的还是人被金钱、权力、地位控制，不是你控制它，是它控制你。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医院、学院、政治舞台，人多的地方都会产生这些内容，斗争、爱情、仇恨、地位，都会有。
凤凰娱乐：所以您沿用了舞台化的形式作为背景？
杜琪峰：第一，我是想保留原来舞台的味道，第二呢，利用舞台的设计可以将布景扩展很多，你看的时候会发现，每个景都是看得穿的。你在家里，观众可以看到屋外的事，你在房间里，观众可以看到房间另一边的事，全部打通。
凤凰娱乐：这让我想到拉斯-冯-提尔的《狗镇》。
杜琪峰：我很喜欢那个电影，但是后来发现这个想法走不通，因为办公室需要上上下下地走很多层。《狗镇》是一个很出色的风格，你再做，只不过是在跟他而已，所以不如我们就取一个中间值。既不是真的（办公室），也不是完全假的（平面化的舞台）。
凤凰娱乐：是想制造一个压缩式的世界展现人类的困境吗？比如从地铁走出来直接就是办公楼。
杜琪峰：我想创造一个世界，好像一个工厂，未来人们都在这个空间里。以前我们去小商店买东西，有个百货公司就很厉害了，但现在都是shopping mall，再过十年世界不停转，人类就不停变，也许十年后又变成另外一个概念，可能是shopping center。
凤凰娱乐：最后呈现出来电影里的舞台空间，您觉得调度上已经达到极致了吗？
杜琪峰：我对布景很满意，这是一个少有的电影形态，也是很有突破性很有心思的设计，也有漂亮独特的美术画面，能拍到这部戏，是我比较特别的一次经历。
凤凰娱乐：您过去电影里很大的特色就是在空间调度上，这次是不是对您又是一个挑战？
杜琪峰：我希望是这样的，假如再有钱，再大一点再宽一点就最好了。
凤凰娱乐：长镜头多吗？
杜琪峰：这一部没有那么长，这也是我第一部3D电影，我最初没有想到要拍3D，但是张叔平的景出来之后，这个景很立体，我觉得拍3D会好看。如果景很平面，去拍3D，是没有力量的。
凤凰娱乐：3D是转制的？
杜琪峰：转制的，但我拍的时候试验过很多，这个并非前期拍还是后期转的问题，而是整个镜头结构的问题，要是景没有立体的感觉，怎么用3D拍都不会好。
凤凰娱乐：所以转制不是一个资金问题？
杜琪峰：这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还是你怎么拍，镜头怎么用。
凤凰娱乐：之前一直没跟张叔平合作的原因是什么？
杜琪峰：他没有时间，他做一部电影都要一年多，能够被大家那么喜欢，是因为他真的很有才华。他是香港神级的美术指导，能合作这部电影很舒服，他每次给你看的景，你都会很喜欢。
凤凰娱乐：发哥是其中唯一没有演唱部分的人，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杜琪峰：他不希望唱。他可能感觉他不是歌手，唱歌对他来说没意义，他的角色也不需要唱。
凤凰娱乐：为什么这部电影只有歌没有舞？
杜琪峰：因为要大家一起排舞，演员根本没时间，我们这个电影的预算虽然很大，但是没有能力让这个景放这么久，如果要演员用几个月去训练，再拍，每个演员又那么忙，周润发、汤唯都不行，陈奕迅还得出去唱歌啊。
凤凰娱乐：拍了多久？
杜琪峰：四个月，但是我们前面筹备了一年多，音乐做了一年多，电影里所有的景，包括室外的，都是搭出来的，从搭起来开始算，维持了九个月，拍完都得马上拆掉。
凤凰娱乐：有没有客观上你无法解决的问题？
杜琪峰：肯定是有的。条件就这样，没有时间没有能力没有钱，假如要拍得很完美，那到现在都拍不完。钱总是有限制的，你不能无尽无穷。其实你拍每部电影的过程中能得到一点东西，你就赚啦！如果所有事情都达到我的想象，需要很大的投资。
凤凰娱乐：据说您看了发哥在内地拍的一些古装片，觉得很不搭调，这方面意见您对发哥说过吗？
杜琪峰：不记得了。周润发是很现代的，他拍古装片不太适合，包括他当年在电视台最红的时候都不是拍古装片，电影最高峰也不是古装片，他即使现在年纪大了，也很有时代感。但你让他拍古装片，慢慢走啊，增加一些古代动作，那都不是周润发，你让他拿支枪，他才是周润发，他有现代英雄感。当然你说碰到一个好的电影好的导演也许可以，但何必要挑战这件事呢？
凤凰娱乐：他如今的演戏状态跟过去相比有什么变化？
杜琪峰：你不能让周润发变回30年前的他，他有不同年龄的外形、身体的转变，演戏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困难，问题只是他喜欢怎样，我相信他很享受在拍电影的过程。你们未必经历过我们那个年代，从一个小朋友进训练班学演戏，出来先做电视，然后做电影，如果你经历过这个过程，你就明白，对我们来说每个电影能够好好享受地去做，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回报，并不是我们有多高多低，或者拿多少钱，这些永远不是我们争取的事情。我和发仔这次的合作纯粹是一个享受的过程。
凤凰娱乐：为何选定陈奕迅饰演最为复杂疯狂的一个角色？和他的唱功和性格有关系吗？
杜琪峰：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他唱得好，然后我也一直很喜欢他，他的年纪也适合这个角色，我有信心这部电影里的他能让大家满意。他的角色当然会疯，事业有问题，金钱压力又大，感情关系一团乱。
凤凰娱乐：虽然很多导演都喜欢汤唯，但她更多处在一个本色出演的状态，您对她的表演怎么评价？
杜琪峰：汤唯演戏很棒，她不断挑战自己不同的角色，我很满意她在这部电影里的演出。我相信她会更进步的，她一直在追求“再好”，在合作的几个月里，我发现，她经常即使拍完了都在研究，这个镜头自己怎样做得更好，她有这个心去想，就不像有些人拍完就以为完成了。
凤凰娱乐：内地女演员里，她和高圆圆相比，您更喜欢谁？
杜琪峰：（干咳两声）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是觉得大家都很好的。内地女演员我拍过李冰冰、高圆圆、汤唯，现在我又在拍赵薇，我觉得都很好，很难界定谁最好，我个人来说，做朋友最重要，跟大家都做了朋友，而电影只不过是一部电影嘛。
凤凰娱乐：歌词部分有没有分为国语和粤语两版？
杜琪峰：歌词都是国语版，台词部分分了国语和粤语两版。（记者注：粤语版将在香港上映）
凤凰娱乐：在中国做歌舞片很困难，是因为文化传统的问题？
杜琪峰：歌舞片在传统的中国电影文化里是很少，你要说歌舞片，文革时候多（笑），文革之后就没有了。但西方有很多歌舞片，早就走过很长的一段路，而中国因为文化差异、历史背景的问题，对歌舞片欣赏的角度，还没有培养出来。但如果多一点不同的选择，多一点不同的表演，我觉得对每个方面不管是音乐、舞蹈、美术、导演、故事都有好处。
西方在歌舞片方面一直在求新求变，中国人过去的舞台都是古装的戏曲，实际上也是歌舞，后来出现了电影，在歌舞方面就缺乏变化。而且现在的观众其实没有机会去电影院看华语的歌舞片，因为大家都不敢拍，市场上没有人做，越不做就越没有喽。
凤凰娱乐：西方在歌舞片方面一直在求新求变，中国人过去的舞台都是古装的戏曲，实际上也是歌舞，后来出现了电影，在歌舞方面就缺乏变化。而且现在的观众其实没有机会去电影院看华语的歌舞片，因为大家都不敢拍，市场上没有人做，越不做就越没有喽。
杜琪峰：不是实验，是搏一搏，我不管你明不明白，你喜欢的话就看喽。我作为一个导演，我应该有这样一部电影。我当然担心观众不爱看，但我不会因为他们而改变我做这件事的方法。
凤凰娱乐：前段时间林岭东导演的新片上映，对于他的复出您怎么看？他休息的这些年您有劝过他复出吗？
杜琪峰：《迷城》在香港首映的当天，我不在香港，所以还没看。他是我非常好的朋友，一定是好电影。我有劝过他复出，但他老是在旅行，他有很多房子，马来西亚也有，日本也有，加拿大也有，上海也有，每天就是转来转去，没关系啦，到他这个年纪想干什么干什么。
凤凰娱乐：我们都知道香港拍动作片的几位大师，一位是您，一位是吴宇森导演，前段时间《太平轮》上映，也是他花了很多精力，我们在看的时候也是被那种情怀感染，但是普通的观众就有点不买账，觉得节奏慢故事比较老套，是不是这种类型的电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杜琪峰：吴宇森也是我的老前辈，我们这批香港导演都很爱电影，如果票房不好，不代表我们不好，也不代表电影失败，可能只是因为不合观众口味，你让导演去拍一些符合观众口味的电影，也许导演不喜欢，他自己都不喜欢又怎么拍得好呢？吴导演到这个年纪，拍过那么多成功的电影，我觉得他不会因为这次的事而不舒服，他是一个非常执着的导演，对华人电影有很大推动。大家以为《太平轮》票房不好是很严重的事，观众不喜欢是观众的事，不是导演的事。
《华丽上班族》如果拿不到好的票房，我也不会觉得有问题，我不会因为他们而影响到我。
凤凰娱乐：您上次采访还说《华丽上班族》是商业的……
杜琪峰：我觉得很商业啊，不晓得观众怎么看，商业电影也有不同的level。我个人没什么压力，尽力去做，做好以后，就让它走。我跟韦家辉也讲，拍完一个电影，就像小孩出生，他会长大的，他长成什么样，也不是我们两个决定的，因为时代和人都不一样，有些电影现在看不好看，十年以后觉得好看一点，二十年以后更好看，三十年以后大家都讲这个电影，全世界很多电影都是这样。有些电影一出来就很多人看，但很快就被忘记了。
凤凰娱乐：您的《三人行》杀青了吗？是一部等时电影吗？
杜琪峰：拍完了，整个故事就发生在一天，从早上到晚上。
凤凰娱乐：在拍摄调度风格上是不是与你之前想要拍的《红圈》较为类似？
杜琪峰：完全不一样。
凤凰娱乐：《三人行》是实验一点的，还是商业一点的？
杜琪峰：我希望商业一点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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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秦婉 卡卡西
责编：胶片 芥末蘸酱
监制：刘帆 李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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