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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波米
《心迷宫》口碑很好,豆瓣8.5分,不仅超过了和它同天上映的两部外语片:《小王子》和《蚁人》,而且也比包括《夏洛特烦恼》、《解救吾先生》在内的所有“十一档影片”评分都要高。但《心迷宫》票房很差,目前该片票房只有400万出头,破“1000万”大关而完成回本的难度并不小。其实关于小成本影片在现阶段中国市场的存活度有多大,早就是个老生常谈又永远不会有定论的问题。但可以确定的是,《心迷宫》在影迷圈已经形成了很高的口碑,尤其这部《心迷宫》的很多情节都引起了观众在各个平台的讨论——这往往是只有好莱坞片才会享受的待遇。
而为了更好的让观众理解这部高口碑悬疑片,凤凰娱乐独家专访了《心迷宫》的导演忻钰坤,听他聊聊制作这部电影的前前后后。
凤凰娱乐:这部电影起初叫《殡棺》,最后改成《心迷宫》,是为了向科恩兄弟致敬吗?
忻钰坤:其实关于名字我们真的有太多失误的地方。在剧本阶段我们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心事》。当时其实所有的人物也都是压着“心事”这个主题去写的,也是为了扣题。到后来影片拍摄后,去送审时发现这片名已经和其它电影重复了,必须要改名字。然后我就自己网上搜,发展一个叫“殡棺”的词,指的就是出殡但没有埋葬的棺材。正好它跟我影片最后的核心道具是完全吻合的,我觉得就这么叫吧。
但是叫了这个名字之后,开始走影展、跟观众交流我就发现,观众都回馈一个建议:大家说我们以为这是看一个探讨生死、哲学或是探讨土葬的闷片。因为这类声音很大,我当时就觉得是不是这个定位有问题,那后来决定要上映发行了,发行也给我讲,其实你的片名确实会把很多观众拒之门外。有一部分人会觉得你的名字很晦气,还有小部分人会觉得这是个恐怖片。所以我觉得要换片名,那后来就叫《心迷宫》,这主要是因为在剧本阶段其实也有“迷宫”的概念,包括最后有海报的设计也想用迷宫的概念,其实是把观众置于上帝视角来看这些角色在人性迷宫里面打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但观众知道全局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也是因为之前叫《心事》,我觉得那叫《心迷宫》,听上去也有一些悬疑片元素在里面,再后来又有私心觉得跟科恩兄弟的处女作《血迷宫》名字很像,就此致敬一下吧。
凤凰娱乐:现在片长也比《殡棺》少了9分钟,而且结尾有个调整,这些都是在审查环节被勒令修改的吗?
忻钰坤:我们确实为了让这个影片更多的与观众见面,就做了一个小小的妥协,就是在片尾加了一段字幕,交代父子最后要去“自首”。这是一处改动。第二处改动就是第一章我们做了一些缩减,因为第一章节是关于父子矛盾的建立。
第一版是我自己在家剪的,当时没有太多专业意见给我,我觉得那样表达是最清楚的,它能把我想要说的东西讲完,但后来发行公司给我的建议是第一章太拖了,因为最华彩的地方是第二章和第三章。如果真的面对大众的时候,可能观众看不完第一章就走了,因为他觉得没有意思。于是我就把第一章父子矛盾的建立稍微浓缩了一点,所以原来可能有三四场戏,现在只留了一两场,而这是唯一缩短时长的部分。
关于结尾,其实原版还是有“白虎烧香”这个段落的,但起初确实也有很多观众在看完说:我觉得“父子在棺材前对视”时结束整部影片是最好的,因为那个情绪是最棒的。我其实是认可的这个建议的,我还想既然我有机会重新修改,那我就把“烧香”剪掉就好。
但是因为审查的原因使得我后面必须要加“自首”的字幕,我想如果这部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是那一行字幕,那就完蛋了。因为我所有建构的东西都被那个字幕给毁掉了。所以我想,希望这场戏后面还有一个别的戏能把观众情绪再引出来,所以我选择了保留原来那场戏。
而且说回来,其实那场“烧香”的戏还是有必要的,因为它是把整个主题又拉起来了:关于宿命、关于命运的解读到底是什么样的。最后其实机位是处在一个神像的视角,它看着白虎走出去,又有很多人来烧香,其实是在说这些芸芸众生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
凤凰娱乐:《心迷宫》总共花了多少钱?在哪儿拍摄的?
忻钰坤:我们的拍摄地是在河南平顶山的叶县。前期拍摄只花了170万。而且在当时这个情况下,后期没有钱了,我就自己在家剪了半年,最后剪出来一版成片,就送了First影展。后来因为要在影展放映要做一个数字拷贝,于是又借了一笔钱,最后全部下来可能花了200万。算是微成本的影片了。
凤凰娱乐:《心迷宫》的核心戏剧冲突是“一个棺材换了三个主子”,这个核心创意你是如何得到的?
忻钰坤:这个要感谢我的制片人,大概2011年的时候,他在饭桌上跟我聊,说我给你讲一个发生在我们老家河南的真事吧,他给我讲完之后,我就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当时那个故事一直停留在我脑子里,我觉得特别棒,他那个故事里有犯罪、悬疑、黑色,还有一些时代背景下的人物命运。他说你有没有兴趣把它写成剧本?我说好啊,但我当时想这是块璞玉,我需要想清楚到底用一个什么样的角度来切它,如果切不好就浪费了。
那么这个故事原形是这样的:它发生在90年代初,河南以及全国很多农村中的青壮劳力都去外地打工。但因为当时交通、通讯不便利,所以很多家里面的孩子进城之后就跟家里失联了。有一些人是在外面挣了钱不回来,但也有一些人确实是在外面遇到了不幸,就失踪了。然后有一年过年,在这个村子的河里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当时村民是报了警的,但因为那是个深山里的村子,警察在出警的时候又恰巧出了意外,所以当时使那个村子处在了真空状态,因此所有的村民都来认尸,其中有一家人就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包括钱包什么的,断定尸体是我们家的孩子,于是这家人就拉回去了,拉回去准备下葬时,他儿子回来了。家人就问:你怎么回来了?孩子说,我回来过年啊,结果到长途汽车站我钱包被偷了,我没钱坐车,就只能走回来了。当时这家人家由悲转喜,就又把尸体送了回去。这时隔壁村子又有一个人说:尸体有可能是我们家的,他们又给拉回去了,就这样棺材转了三家人,直到警察来了才把这个案子破了。
真实情况是怎么样呢?其实就是一个女孩骑车去她亲戚家送东西,结果路上碰到了一个她以前的小学同学,而那个同学又带着他另外一个朋友来村里玩,那个朋友想对这个女孩非礼,结果她这小学同学不同意,两个人就打起来了,结果她小学同学误把他那个朋友给杀了,杀了之后,两个年轻人就私自毁尸灭迹、焚烧尸体,之后两个人就跑到城里了,最后绕了一圈,俩人又回来自首,最后就算抓到真凶了。
这个故事最吸引我的就是“一个棺材换了三家人”的概念。因为在我们传统概念里面,死亡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这里会融进多少悲欢离合多。而在我2013年决定开始写这剧本的时候,又发现如果故事是发生当代,这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很多问题了,于是我在改编时只保留了“一个棺材换了三家人”这个核心概念,剩下所有的人物关系和人物背景全部重新编,并且加入了父子关系啊、留守家庭啊、家庭暴力啊,还有婚姻的问题。我觉得这可能都是让观众看上去会觉得有共鸣、有认同感的东西。
凤凰娱乐:谈到《心迷宫》多线叙事的结构,有人说你模仿了昆汀、诺兰、盖-里奇那些欧美名导的作品,你对这一说法怎么看?
忻钰坤:我确实是挺早以前就开始关注多线叙事电影的,因为我相信很多影迷都会同意:当你阅片量上去之后就会发现:今天我们其实有大量人物情感、人物关系都是被反复用的;只有好像在叙事结构上可以做出一些花样来。所以当我很早以前看到诺兰拍完他的处女作《追随》和《记忆碎片》之后,我觉得原来这种方式其实很有意思,而且当你的观影经验多了之后,你可以玩味其中。再后来2006年宁浩导演的《疯狂石头》出来之后,我当时真的是看完就拍了大腿,觉得太好了!我觉得中国导演只要有人做,而且当时观众也是一片叫好。
但当时我也看到一点:叫好的都是观众,但出来说风凉话的都是业内人。我很明白那个心态,包括今天很多观众在去聊说某个影片抄什么像什么的时候,我很明白:他那个心态是用来炫耀自己的阅片量的。你想想,如果是我和我一个朋友去看某部电影,朋友看完说:“哎呀太棒了,这片子太牛逼了,真有意思。”那你肯定会说:“这有什么呀,我早看过比这更牛的了,那谁谁早这么拍过了。”这也是一种人性。
换句话来讲,你说到今天影史百年以来,有什么东西是从来没有人拍过的?没有了。有的时候你觉得某个电影特别新颖或者特别奇怪,可能还是你看的太少。当年像什么《罗拉快跑》出来之后,大家拍桌子叫好,但你还是知道之前它早就已经有另外一个更早的原形在那儿了。
凤凰娱乐:这部电影的演员都是从哪里找到的?
忻钰坤:我们演员都是在河南找的当地话剧团、歌舞剧团的演员,也找了一些当地有过电视剧表演经验的老师,他们都是职业演员。其实我也想过找素人演员的事。但在剧本完成之后,我觉得这是一个群戏,如果我只需要男女主角两个主演,那我还有时间给素人做一些培训什么的。但是这么多个角色,而且大部分角色都有一些挺重的内心戏和情绪表演。说实话,我作为一个青年导演,第一次拍影片,有太多地方还有很多漏洞,我也不太敢把宝押在素人演员身上。我后来就想,还是要找有些经验的吧,当时就让我的副导演在河南境内找了这些话剧团、歌舞剧团的演员了。
凤凰娱乐:你觉不觉得他们其实还是有很重的表演痕迹吗?是不是换种形式来讲或许会更有真实感?
忻钰坤:是,其实我自己后来重新再去看影片,也会觉得表演上、台词上是有挺大瑕疵的。因为当时在刚开拍的时候就没钱了,我们只凑了很少一点钱开机,我当时特别担心它拍到一半会烂尾,我想一定要尽量拍完,所以前期就特别赶,现在来看,确实,比如第一章那两个年轻人的戏很多时候都没到位,但也就这样过了。再有一点就是也是低成本的原因吧。当时我请那个副导演找演员的时候,我说别的要求没有:一定要长的像。其实我的初衷是希望他们更本土、更本色的,可能这中间也有个度吧。
凤凰娱乐:接下来要拍的电影定下了么?还会是自己写的吗?
忻钰坤:定下了,剧本也是我自己在写。其实在影展领奖之后,业内那些你能想到的公司就都来找过我了,不是带着项目来的就是要谈合作的。但是我会觉得,第一,《心迷宫》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成功的东西,还有挺多东西是没做到位的,我也不会一下去接特别大的项目;第二,大公司运作项目还是盈利是第一位的,所以他一定要保险起见,一定要用什么样的明星、什么样的IP、什么样的题材,但我觉得这样一来我就又回到了老路上去了。包括拍《11:14》那个美国导演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前车之鉴,他因为拍了那个影片很快就到好莱坞体制里去了,但他后来拍了一个商业片立刻就完全不行了。你会发现大公司对你的压力和剥削可能是毁灭性的。大公司可能只需要一个螺丝钉,对于我来说,作为螺丝钉可能我还真不是称职的那个,有太多比我更称职的螺丝钉。
我更希望保留一个导演的话语权,哪怕只是拿稍微低一点的预算,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这样也能丰富了市场的多样性,而且观众也会觉得,其实“低成本影片”会越走越宽。包括像之前曹保平导演的《烈日灼心》我觉得就是好的案例。我很尊敬这样的前辈导演,明明大家都去争那个票房冠军,但我就是走一条你们都不走的路,或许它很窄很难走,但它本该就是电影该有的一个类型。而最后你会发现,他的电影做出来,观众也会去看,也会觉得原来电影不光是好玩、搞笑,其实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看的。所以我也希望能跟在前辈的后头,继续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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